4600万老年农民工,去工地前要染发美白护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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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5日这一天,70后农民工up主“川哥”体会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先是早上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发布的一条记录工地午间吃自热米饭的视频竟然爆了,b站流量比以往高上百倍不说,还被各大互联网媒体争相转载。
初春的合肥寒风瑟瑟,一群老人却已经开始动身。
其中一位老人名叫李庆友,今年69岁,来自淮南刘岗镇。
每天凌晨4点,他就从床上爬起,和同伴们蜷缩在一辆漏风的货车里,颠簸两个多小时来到工地,狭小的车厢每次都挤得他腰酸背痛,但他都一言不吭。
为了省钱,李庆友在家里先将菜烧好,米淘好,然后在工地蒸饭、烧水、热菜,这些操作用的都是一个用铁桶改造的蒸锅完成。
一天下来,收入只有60元,偶尔还会加班,一个小时另加7元钱。但尽管这样,他依旧很知足。在李庆友看来自己年龄大了,能有活干就已经很不错了。
类似的一幕,也发生在59岁的河北人老辛身上。
4年来,他一直在工地上给人做水暖工程,最奢侈的一次消费,是花80多块钱给自己买了件衣服。
老辛还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在承德修摩托车,小儿子去了南方打工,全都漂泊在外,只有过年才能聚在一起,他每年到年底能省下4万块钱。
4万块钱在别人眼里不多,但却是他全家种地多年都赚不到的数字。因此,哪怕再辛苦,他都觉得十分满足。
在一个采访中,我还曾看到过一位65岁的大爷,他是一位工地上的装卸工。
他的工作量不小——普通水泥100斤一包,他一天要装卸六七百袋水泥。
对当记者问他累不累时,大爷淡然地一笑:“一个月能弄个四千块钱吧。”
辛苦如此,也觉得很开心,很坦然,平静面对,没有抱怨。
在他们心中,只要能找到工作,就已经是一件很值得开心、满足的事了。干惯农活儿的他们,并不觉得做工人是一件苦差事。毕竟,在年龄禁令颁布之后,被用人单位拒绝是常有的事。
央视纪录片《行走中国》曾经播放过一期节目,一群来自山东泰安的大龄农民工,为了得到一份零工,天一亮就等候在郊区的某段国道两旁。
看到招工的人开着小轿车来,他们就一拥而上,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一句“不要年纪大的”给打发走。
第二天,他们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此,任由刀子一样的冷风刮在脸上,依旧如故。
甚至还有人为了等待零工的机会,连房子也舍不得租。
在河南郑州街头,有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大爷,他有没有钱赚完全看运气,没活的时候,他一天就干等着,而他的住所,竟然是高架桥下面的桥洞。
有一次,他告诉路人自己吃的是5块钱一份的面条,由于自己买的是最后一份,老板还给他稍微多弄了一些,他吃得很满足。
路人担心他吃不饱,他却笑着回答说:“够吃了,我3天就花50块钱,本来身上就没带多少钱,必须省着花才行。”
这位父亲在外面省吃俭用,他跟家人打电话也是只报喜不报忧,他告诉家人自己早晚都吃馒头,加油站有免费的开水可以喝,中午自己会买饭吃,在外面一切都好,让家人放心。
实际上他连被子都没有,全部家当只有一个背包,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
老年农民工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为了一份在世人眼中“粗鄙”的工作,他们能够忍受所有困难和疾苦。
有工作,就能忍。
有力气,就能干。
02
虽然老年农民工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干活,但是各地政策不让他们干了。
比如,上海的规定就是这样的:
禁止18周岁以下、60周岁以上男性及50周岁以上女性三类人员进入施工现场从事建筑施工作业。禁止55周岁以上男性、45周岁以上女性工人进入施工现场从事井下、高空、高温、特别繁重体力劳动或其他影响身体健康以及危险性、风险性高的特殊工作。
那么许多人好奇,出台这项政策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上海市建设工程安全质量监督总站安全科负责人是这样回答的:
“考虑建筑施工高处作业多、露天作业多、手工及繁重作业多等高危特点,超龄带来的体力和意识问题都与风险要素相关。”
能看出,出于安全考量,是禁令的初衷。
事实也的确如此。2018年,上海建筑工人中超过60岁的占比仅有1%,而全年因安全生产事故死亡的人员里,超过60岁的占比达到15%。
统计数据都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老年人给行业带来的风险太大,且风险不可控。
但与风控慢一拍的,是处理老年农民工的后续安置问题。
众所周知,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农民的基本生活保障不成问题,但想要获得一份中高等收入,难度就要远远大于城镇内了。
对此著名经济学家、三农问题专家温铁军曾帮助大家做过对比,“现在北京的劳动力市场上,普工一天是300元,如果他回村去做农业,一天能有30元吗?农业对劳动力要素的回报,恐怕一天不超过30元。”
但对于这些老年人来说,他们的肩上承担并不是只有自己,还有整个家庭。
随着中国浩浩荡荡的城镇化进程,农民工的后代一波又一波从农村涌向县城、城市,而他们的学费、生活费,甚至毕业后的安居费,全都必须要依托家庭才能支付得起,这也让这些农民工很难成为“悠然养老”的一代人,心安理得地回归田园。
他们必须要尽己所能,赚取更多的报酬,甚至不惜瞒报年龄、化妆,或者去不正规工地,打没有劳动合同的零工。
2012年5月,已经年逾六旬的老赵开始在河北省承德市双滦区一处建筑工地打工,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灾难从天而降。
2012年11月6日,老赵与工友踩着凳子拆除屋里的架子,不料期间凳子突然歪倒,老赵摔落在地受伤,经鉴定构成10级伤残。在老赵住院治疗期间,建筑公司交了一部分医疗费之后便不再出钱。
建筑公司给出的解释也无法令他信服。
公司和老赵没有签订劳动合同,双方不存在劳动关系,所以没有责任继续赔付。
2013年2月,老赵的病情逐渐稳定,于是他向承德市劳动部门提交了工伤认定申请。
同时,为了确定与建筑公司的劳动关系,老赵的家人又找到承德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
不过,他们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老赵的年龄超过60周岁,已经不符合劳动仲裁的条件。
无奈之下,老赵只好采取诉讼程序。
2013年2月26日,老赵将建筑公司诉至承德市双桥区人民法院,要求法院确认原被告之间具有劳动关系,从而使其获得应有的工伤补偿。
在法院,老赵得知,根据劳动法的规定,劳动者超过60周岁,用工单位将不允许再与其签订劳动合同,如继续工作,劳动者与用工单位之间为劳务关系。而劳动者与用工单位为劳务关系的,一旦发生意外事故,超过60周岁的劳动者将不能被纳入认定工伤保险的范围。
此时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时代的每一粒尘埃,落在个人身上可能就是压垮人的一座大山。
只不过这座大山掉下来实在太突然,没有给老年人们一丝防备。
03
另一边,工地同样没有做好老年人离开的准备。
如今这代老年农民工的主力军,普遍出生于60、70年代,在他们身上不难找到两个鲜明的时代标签——庞大的人口数量、落后的教育水平。
从1962年开始,我国人口仿佛踩了油门,每年出生人数高达2700万左右,最高时甚至达到2954万(1963年)。
但相对于猛冲的人口数量,那个时代的教育配套还处于“热身”阶段。通过第二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1964年我国受过教育的人口仅为33%,其中小学文化为总人口的27%,初中人口为总人口的4%,高中及其以上就更别提了,实属凤毛麟角。
这点在许多文艺作品中都能出端倪,比如1990年春晚小品《超生游击队》中,宋丹丹就自嘲像她这样的进城务工人员,被人戏称为是“盲流”。
那么这代人还能在劳动岗位坚持多久呢?
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在2015年发表一项研究报告称,目前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则由1970年的稍高于60岁,增至2013年的75.4岁。也就是说,距离这代人的平均,还有十多年的时间,仍然可以被勉强划入劳动力的范畴。
为什么这些人,到了退休年纪还要继续作为劳动力?
因为,缺少接班人。
从数据来,1985年到1997年,年出生人口都在2000万以上,其中最高峰的1987年甚至达到了2508万,1988年到1990年年出生人口都超过了2300万。1994年之后,年出生人口开始低于2100万。1998年之后年出生人口开始低于2000万,直到近年来越来越不景气。
就在这代农民工涌入城市的同时,80、90年代的新生儿却进入了中国教育已经逐步完善的时代。到了2020年,全国高校毕业生人数达到874万人,比60年代足足增长了53倍。新时代年轻人,每两个人中就有一个受过高等教育。
人口在下降,教育水平猛增,这样的组合带来的结果,便是年轻人更倾向于选择室内的、薪资较高的脑力工作。
这点我们也能从数据中看得出来——根据《2021应届生就业趋势报告》统计,2021年应届生平均期望薪资为6030元,高于农民工平均薪资三分之一。
当然也不排除80、90后有进入工地的,但越来越少。又脏又累又危险的农民工,逐渐变为毕业生的“下下签”。
工地,年轻人不愿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其实那还得仰仗那一代老年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根据《2020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全国农民工的总数是2.85亿左右。其中50岁以上的农民工占比26.4%,这就意味着每四个农民工里,就有一个人超过了50岁。中国近3亿农民工中,从事建筑行业的有5437万人,这一行的主力恰恰是50到60岁的人。
那么禁令真的能让老年人告别工地吗?其实未必。
禁令之前,工地雇佣老年人干活合法合规,用人单位需要合理合法付老年人薪水。但随着禁令下发,工地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老年人变成了“非法员工”,用人单位便便会想方设法将这部分风险转嫁到老年人身上。
比如,只付给老年人一半的薪水,来就干,不来就拉倒,反正有的是同龄人抢着干。
为了“赢得”一份风吹日晒的重体力活儿,老年人从最开始的改年龄、染头发、装作年轻,到后来还得被迫接受只有一半的薪水。
也许等待老年农民工并不是真正的“卸甲归田”,而是不公平待遇,是失去同工同酬的机会——这些才是我们最害怕看到的。
尾声
阻止这一幕发生,在于转换看待这件问题的角度。
比如《北京折叠》有这样一幕,垃圾工老刀听到环保公司跟领导推销分类机器,领导说用不用机器问题不在成本,而是需要考虑第三空间垃圾工的就业问题。
相似的逻辑在建筑行业同样适用——怎样让老年建筑工人体面地退出建筑行业,离开这个行业后依然能找到生计,有生存空间,这才是社会需要考虑的问题。
从目前来看,解决方案也在一步步完善。
比如,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就有代表委员建议,将社保的社会统筹部分金额与缴纳地解绑,支持更多灵活就业群体纳入高保障的社保体系之内,同时,落实落细农村养老服务,积极开发村镇公益性岗位,促进返乡农民工社会参与、带动增加收入,解除超龄农民工的后顾之忧。
再比如,从去年年底开始,陕西省总工会开展“送体检进工地”万名农民工免费体检活动,组织医务人员走进多家建设单位,分批次为一万余名农民工开展健康体检和医疗咨询。通过体检,来筛查出身体不能继续工作的农民工,而不是靠年龄。
通过越来越多这类建议和政策的出现,农民工的困境才能真实被改善,难题才能真实被解决。
毕竟解决老年农民工所遇到的困境,本质上是一个解决老有所依、老有所养的问题。
宋代诗人梅尧臣曾写过一首诗《陶者》,内容是这样的: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我们也同样希望那些将一生奉献给工地、道路、桥梁、隧道、工厂等的劳动人民,也能在“掏尽门前土”后,过一个幸福、充实和体面晚年,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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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清退令”背后的农民工:想孩子们上完学结完婚就不干了》南方都市报
《老去的工地、回不去的农村 大龄农民工该何去何从》中国青年报
《从工地逐步“退场”的超龄农民工 》新京报
《现行养老保险制度存在“玻璃门”,农民工养老进退两难》第一财经
《高龄民工劳动保护尚缺共识之殇 超龄工伤难获赔》人民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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