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前的文章里,也说过康乐村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在我之前的随笔里,我这样描写康乐村:我家附近是一个城中村,在那里,你无法想象那是广州,随处可见的路边摊、狭窄幽暗的小巷、滴滴漏漏的空调水,翻着垃圾的阿婆,敞着肚皮的阿公,然而更多的,是一批又一批的打工仔,从他们的眼神里,你可以看见疲惫,也有非常市侩的对钱、对女人的渴望。无休无止的人流和车流,舍一步就退千步的争先恐后,物欲、恐惧、疲惫、不甘,许许多多的情绪都汇聚在这里,仿佛在这里实现了一场大爆炸,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日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地方,疫情一来,全部按下了暂停键,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瞬间人去村空,我很难想象,平日里那么多的人,究竟去了哪里?究竟躲在哪一个角落里,恐惧着、又期盼着不一样的明天?那个时候,虽在两个康乐村口的我们小区,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我的生活照常,只是已经开始不会出门,每天在小区里排一个小时做核酸也是非常正常的,只是在某些时候,我可以感受到,甚至是听到生活秩序的崩塌声,一个住户来小区旁的便利店买饮料,饮料柜不过在门口,他想让老板拿橙色的健力宝,说了半天老板还是拿错了,说着就扫了我买的雪糕,那一刻,这个戴着口罩的中年男子身上分明有一种窘迫和不解:或许这就是所谓生活中秩序感破碎的开始,当人的自由成为奢侈,一切都将不一样了,失去的不仅仅是“日常”,还有对生活的掌控感,自然焦虑不安也随之而来……当然,这仅仅是破碎的开始,我记得是在11月3日那天傍晚,总是烈日当空的广州下起了雨,我难得地体会了曾经南方的潮湿感,外面细雨在飘,车灯打过来,仿佛小雪,让我想起了刘亮程的那句话: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我们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地过冬。对于现在隔离在一个个房间、单元的人们来说,确实也是这样。看见曾经凌晨还在车水马龙的康乐村,已然是黑暗死寂一片,安静到让人想不起从前的热闹,然而当时的我内心里虽然有怜悯,也有不解,但就如之前对武汉、对上海的情绪一样,体肤、但不入骨,后来被封控超过1个月在家的我,才真正意识到刘亮程的这句话的深意,才能体会了一把防控带来伤害性的皮毛,才会知道,原来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并不只是说说而已,那是若非自己经历的人,绝对无法体会的,就如我刚听闻康乐村里面冲卡暴动的时候,我也不解,为什么有吃有喝还要这么不满足,要求的那么多,后来才发现,当被封控许久后,有人喊着下楼争取解封的时候,我是第一个跑下去的……然而这都是后话了,回到11月3日,我走在街上,街道旁有些商铺已经开了,灯光中城市仿佛恢复了呼吸,商场里的星巴克已经装饰上了圣诞节的东西,我那时就在想:在一个月后普世欢腾的日子,希望我们已经能自由地相聚。然而就在第二天,海珠封区,正式开始3加3的循环,小区只进不出,昨日的盼望化为泡影,那个时候,我听说住康乐的弟兄姐妹被拉去隔离,半夜12点被叫醒,5点钟才出发,7点钟到隔离点,这场疫情正式在康乐爆发,从那天开始,我家楼下就开始响起从不止息的,大巴转运的隆隆声,后来这场火从康乐烧到了我们小区,3万多人的小区,成了第二沦陷点,11月8日凌晨12:30,我爸接到了来自小区管家的转运通知电话,因为某楼层出了阳,上下六层的人都要被拉去隔离,什么时候来拉人?去哪里隔离?要隔离多久?没有答案。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通知中,我才发现,对人宣判死刑其实根本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没有告诉你究竟会死在哪一天,对于未知的未来,我们不知该乐观、还是该悲观,就在一种模糊地带游走,或许,大家都一样,我们在望着一条江河,这条江河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我们乘着自己的一叶方舟,忧愁着,恐惧着,又小心翼翼地期盼着……第二天太阳升起,幸运的是,没有大巴车来拉我们,隔离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价值150元的官方菜包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试图把自己的经历者的角色转化为观察者,似乎这样做就可以缓解当下的焦虑,被封控的第14天,11月17日,我观察到一些情况:比如康乐村被集中隔离的人结束隔离后,也不能回到原来的住所,几个认识的阿姨当夜就在街边露宿,无家可归,比如康乐村内一些绿码的可以直接送到南站,但一些黄码、红码的既不能回康乐村,也不能回老家,就在小区外围直接吃喝住宿,比如本栋刚刚业主群里说有一个小孩发烧4天,叫120说自己解决,好不容易叫到救护车结果没医院收,只能在救护车里开药……被封控的第16天,11月19日,小区里开始集体大合唱Beyond的《海阔天空》,以前听不懂的歌词,这时在耳边回响,皆是残酷的现实:被封控的第18天,11月21日,因为看见我们小区周围住的露宿街头者越来越多,我写了一篇《累计感染超7.4万!广州疫情实录:离开了康乐的他们,何去何从?》,被封控的第19天,11月22日,海珠区继续加码5天,昨天写的文章陆陆续续募到了6000多的款项,花2000多购买物资,并通过热心人士发放,将近76分的物资给这些露宿者,剩余的4000款项,全部捐给了当地的jh,他们也是疫情受损的第一线,被封控的第20天,11月23日,《阿凡达2》上映,而我在家里忧愁着:12月16日,我到底能不能出去看电影,电影院到底会不会开?被封控的第21天,11月24日,是感恩节,在封控在家的日子,我们经历了很多,或许很多人觉得居家没什么,但是居家并不仅仅代表着居家,而是代表着几万人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的质量都无法得到基本的保证:没法看病、买不到菜、菜送不到、菜送到已经烂了、没人扔垃圾、楼道臭气熏天……都是非常小的事情,所有的小事堆积,就足以压死一个人,疫情后期发的物资 共发3次
更为矛盾的是,所有的核酸、送菜、扔垃圾的责任全都堆在物业几个人身上,我们楼栋的管家向我们诉苦:每天干到凌晨4点,也不敢回家睡觉,怕影响老婆小孩。但谁也没办法,我们唯一向外的通道,就是管家,那个时候业主群里整天热火朝天:什么时候开始做核酸了,谁家的菜送丢了,谁家的垃圾没有丢,都是一根根导火索,最终导向早已死掉的哑炮。买了1kg的五花肉只有500g
被封控的第22天,11月25日,小区全部沦陷,我们家隔壁也核酸异常,我们终于愤怒了:
这么多天,我们不知道病毒从哪里来、怎么传播的、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们呆在家里,换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异常和阳性??被封控的第23天,11月26日,骇人听闻的乌鲁木齐火灾发生,10人死亡,我写了一篇文章,无法发送,里面举了一个我们小区的例子:我对这个火灾还心有余悸的是,当初我们小区封控的时候,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场面,封控当天,我下楼探情况,却发现单元门已经被牢牢锁上,门口没有人守着,就连逃生用的楼梯也被红色水马堵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封控,让业主群里爆炸,如果发生火灾怎么办?如果有孕妇要生产怎么办?如果……然而群里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们只是执行上层命令的劳动机器,哪还管得到现实中人们的生死存亡呢?此时的我深刻地意识到,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你以为“八杆子打不着”是幸运,但却不知道“第九杆子”只是慢了一些,这场火,殃及九州,迟早有一天,会烧到我们自己身上……同样是被封控的第23天,11月26日,乌鲁木齐这场火也烧醒了很多人,我们小区的居民集体下楼呼吁解封和对话,一栋一栋打开消防通道,等来了无人机上空的威胁,后来终于和“管事儿”的顺利谈话、协议。对当时仍然日增几千的广州来说,对当时凌晨天河区因爆出100多例大家都在逃亡的当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天河区首发调整管控区域疫情的防控措施,对所有区域(除高风险外)全部解封,下午3点紧急召开发布会,所有人鱼贯而出,有的直接拉着行李箱准备回家,但四处探了探,发现没有出口可以出,所有基层人员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我们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下午4点,广州最严重的海珠区也发布了类似的消息,我和相隔一门之差的保安人员交涉的时候,傍晚,小区就传出消息,核酸24小时阴性加绿码就可以出入小区,我们一家人也出去转了转,有些店铺正在清洗,准备第二天营业,还有些人仍然住在帐篷里,地下垫着厚厚的隔水垫,从餐饮店拉出插板充电,第二天,商场开业,我进去转了转,想给门口的保安看码,他说了一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2天,由于我们还是高风险地区,就没有再出去了。然后被隔离的30天,12月3日,我爸自测抗原阳性,傍晚核酸也阳性,绝望感又一次袭来,幸好我家比较宽敞,在谢绝了两个去方舱隔离的电话后,我爸决定在家隔离,也比较幸运的是,我爸并没有通常所说的一些发烧、头痛和咳嗽的现象,他就是身体无力,嗓子不舒服,于是“套餐”继续,我爸被隔离在我家的一个大房间里,日常交流全靠微信,日常饮食全靠一张凳子完成的无接触式传递,碗筷分开、饮食分开,消毒水的气味几乎萦绕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门外也被安装上了电子门禁,那个时候,对于居家隔离和密集隔离的规定是零,于是我们全家又陷入无穷的等待中,
直到今天,被隔离的第34天,12月7日,“新十条”发布,这是我们家离解封最近的一次,只要我爸第6、7天的核酸正常,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享受一切原本就可以享受的自由空气……故事说到这里,没有什么大起大伏,也没有什么生死离别,但确实是我真实经历过的事,有时候,我多么希望很多人不用经历那么多痛苦,就可以明白这些道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正如巴金曾言:“当你深入了解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时,你会发现,他们的思想,配得上他们所受的苦难。”
即便我们如此不承认,这样的苦难本不应该、或是徒劳无功时,我才发现,只有封控才能唤起人们对自由的向往,只有痛苦才能唤起人们发声的欲望,只有鲜血才能唤起人们对生命的敬畏,广州几乎一夜之间恢复繁荣,我揉揉自己的眼睛,很难想象这座繁华拥挤的城市究竟经历了什么,就在我想要选择忘记的时候,那些街边散落的红水马,却在提醒我:这一段经历是如此真实,我们现在的自由,是踩在无数的哭喊、悲鸣和鲜血之上的……你以为疫情过去了吗?没有,它深藏于每个人的内心,一遍遍提醒我们:现在我们现在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决定了我们留给后代的世界的样子,一个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一个人身上,就成了压死他的一座大山,你说愚公移山愚蠢,那么我宁愿愚蠢,也希望减轻下一代人哪怕一粒灰尘的负担,谁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一粒灰尘,成了压死他们的那座大山呢?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惟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正要怕他。(太10:28)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辞,就当向那应得的人施行。(箴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