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平凡的世界

2022-05-20 11:05

《欢迎光临》里三个主角合租一个一居室的段落，是我在北京目睹的无数租房生活的浓缩，我和我的助手们全都体验过这样的房子。

黄轩、朱雨辰、白宇帆分别饰演张光正、王牛郎和陈精典，三个人是在酒店工作的门童，最长的工龄已经超过十年。他们像学生一样挤在八人宿舍里，因为是免费的，脱离这个环境需要极大的动力。

这个动力是能有个爱情空间。张光正和王牛郎是多年光棍，只有年纪最小的陈精典有个同在酒店工作的女朋友，没有单间就没有约会场所，上班时间两人擦肩而过也只敢避过摄像头偷摸亲一下。当时我就想他们仨平均月薪五千，在北京能租到什么样的房呢？

众所周知，电视剧里的北京和上海，刚毕业的学生都能住上梦幻小屋，有黑色花窗的老洋房、法式卧室、侘寂风阔大客厅，更过分的还有住临江大平层的。我来北京20多年，也得宣布全是我住不起的梦中情房。编剧应该没去问过这些房子的租金，记得有个综艺里的短片，不食烟火的导演给快递小哥安排的家和布置，弹幕一字排开是同一句话：他住不起这样的房子。

《三十而已》里王漫妮租了八千块有阳台的一居老公寓，算是比较合理了，但还是舒适的。《欢迎光临》里才是煎饼油条的日子，仨人合租的一室一厅，5200块，陈精典住卧室，女友时不时来过夜，王牛郎住客厅，张光正把单人床支在阳台上，做成了一个透风小窝。

这个窝真是太熟悉了，能让我想起每一个租房体验。北京合租房的客厅基本都是住人的，宽裕的是单身男子，紧巴的是两男，更紧巴的是情侣。我住过的合租房里曾有不得不在客厅里换红内裤的男租客（讲究人会拉个帘）；有蜷缩在一张小床上的一对，他们很有道德感地绝不发出声音；有把厨房里砌个台就算把一居变两居的房东。

租客之间鸡犬不闻，你永远不会知道对面锁着的门里有没有人，相形之下《欢迎光临》里的几个男人是同事，是租客中最融洽最有热乎气的组合。张光正和王牛郎愿意平摊房租，哪怕面积相差甚远；他们允许陈精典带女友，陌生房客之间的头号守则是不许带异性及宠物。

在那个两三平方米的小窝里，张光正快乐得像个孩子，他可以完成人类大部分的室内活动：吃饭、用电脑、刷手机，在矿泉水桶上接根管，除了上厕所任何事都不用起床完成，虽然经常打翻东西弄得一团糟，对得过且过的男人来说不是烦恼，反而增添乐趣。

选择漂泊的孩子大多不是自找苦吃，而是只能这样。当一个人没有享受过的时候，他快乐的阈值也会较低，较容易满足。黄轩对这个小阳台的满意其实是他对生活的阶段性期待满足了，只要比宿舍空间大一点，对当下的他就是进步。

在宿舍他的容身之处也只是一张单人床，还只是下铺。现在不仅能独享这个小空间，还能每天清晨被最灿烂的阳光叫醒，再也不用忍受宿舍的潮湿和臭脚丫子味儿了。看他搬完行李后丝毫不知疲倦，趴在地上撅着屁股丈量阳台宽度的认真劲儿，好兄弟都于心不忍要给他减房租。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阳光房”。

细心地在墙壁上垫了防撞的泡沫垫，打上隔板，装上窗帘，再把床单一铺，一个温馨的小窝就初见雏形。

我看过一个问答是：破产的人和从未富过的人谁会更痛苦？当然是前者，从未失去，今天比昨天好一点点，那也是好。

这个快乐避风港什么时候变得不再快乐了呢？从外界用悍然的姿态对他边界的入侵开始。

第一层入侵是空间上的。早上跳《潇洒走一回》的广场舞大妈，持续地输出大功率噪音。总被经理安排上夜班的张光正忍无可忍，要求她们小声时。丁嘉丽和杨昆扮演的大妈提出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你有产权证吗？

她们连珠炮似地审问：住户还是租户？上学还是上班？白班还是夜班（她们的观念里夜班不是正经人干的）……张光正寡不敌众，壮胆似地喝下了泡着烟头的过夜啤酒，当场败走。

第二层入侵是心理上的。他请求经理帮他替换成白班，经理却问了一串直击他灵魂深处的问题：为什么要改排班表？为什么年轻人一遇到问题就要找领导？为什么不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为什么你就不能晚下班一个小时，把广场舞的时间错开呢？

张光正傻不愣登地以为经理的意思是允许他晚点来晚点走，经理被他天真的想法震得猛一回头：“为什么要晚来一个小时？”“为什么晚走的这一个小时要给加班费？”“为什么要让酒店为你的个人原因买单呢？”

张光正被经理的“十万个为什么”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里一声不吭地走掉。

第三层入侵是尊严上的。张光正遵守酒店规定，泊车前把车内空调和音响打开，目的是让客人坐进车内感到舒适。但这个客人故意把别处受的气撒在他身上，先是诬蔑他剐车，碰瓷不成又赖他乱动音响，用一张碟片划伤了他的脸颊。

这三重入侵使一个乐天知命的青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苦闷。三兄弟的职业设定是近年来都市剧里最草根的——五星酒店的门童，干净漂亮的工作环境里那些经常被忽略的普通服务人员，工作地点是高大上了，但收入水平和社会地位还在底层。

以前的都市剧里还会有农民工，但近年来非常鲜见，动辄就是投行、律师、设计师，偶尔有酒店饭店也起码是主厨或者大堂经理。

蓝领与白领遇到的职业困境相比，不仅有自尊，也有体力上的折磨。张光正要同时受到缺觉和各种呵斥的夹击。

我的感想是：大城市里拿五千块月薪的年轻人，实际是没有办法宣布躺平的。剧中张光正给家里打电话时，交代了他的家在东北，一个缺乏给没有人脉的年轻人提供岗位的小城，家境非常普通，暗示了他没有退回去的条件。这些年我也见过一些在大城市租住和工作条件没有改善的青年，在北京和家乡之间反反复复兜圈，直到中年。

遇到女主角之前张光正对现状就有自觉地改变，他非常用心和用力地营造一个尽量自得其乐的小环境，但外部条件不允许。虽然只有陈精典有租房强需求，但最受不了阴暗地下室的其实是张光正，这从他宁愿选择狭小但阳光充沛的阳台就能看出来。他骨子里对垫垫脚尖才能张望一眼的生活有着强烈的渴望，所以才会努着劲儿向阳看、向上走。他当初从家乡丹东到北京闯荡，也是因为北京亮堂，前方有的是希望。

这种性格为他追求白百何扮演的空姐郑有恩埋下了种子，郑的出场冲击到他的不是外貌，而是拥有说“不”的自由。当时有个从酒店出来的女孩喝醉了，两个陌生男想带她走，张光正看出来他们素不相识，拼命想拦着。但那些人用客人的身份压制他，当他的能力无法救人时，郑有恩出现了，把醉酒女性安全送走。

郑是以一种踏着五彩祥云的英雄出场方式，张光正曾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能挺身而出拯救心爱的女孩，没想到打动他的女孩自己就是踏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根本不需要他拯救。

张光正在后面使出各种手段追求郑有恩，甚至扯了一些谎话。表面上看他追求的是爱情，其实更是变相的鲤鱼打挺，不再认命和躺平。不管是追求爱情还是改变命运，最后真正助他一臂之力的不是耍小聪明，而是他的真诚和执着。

爱情只是他决定奋斗的催化剂，另外两位室友比他更有奋斗的资本。王牛郎是北京本地人，陈精典在三人中学历最高，考研失败才做了门童。但他们却是在起点最低的张光正的带动和鼓励下，开始为未来做打算。

我们周围有很多这样辛苦劳作的人，服务员、快递员、装修工……他们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大多数，是我们在大城市里最熟悉的陌生人。忽略他们，就等于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真实模糊掉了。

两位室友看到张光正情绪低落，斥巨资为他准备生日派对，他们担心粉色气球太过女性化，但张光正很喜欢，这些小公主装饰和行政套房一样，超越了他的生日愿望。

“在短暂拥有的行政套房打开的那扇窗，就是未来的出口。”

豆瓣短评里第一条最后一句是：TMD二半夜哭成狗的人，明天需要两杯咖啡续命，继续在这北京活下去。”

活下去，朴素而执拗的人，应该得到好报。

记得以前荧屏上有很多展示社会底层务工人员的好剧，比如《山城棒棒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踪迹全无。《欢迎光临》久违的给到他们一束光，希望能从此开个好头，让这些平凡的小人物被阳光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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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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