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电影演员曾江去世，他塑造的所有角色中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黄药师。《射雕英雄传》翻拍过许多次，每次选角各有千秋，但迄今为止应该没有人能超越曾江版的黄药师。他的确演出了黄老邪的邪气与傲气。甚至突破了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说法，他的扮相定义了黄药师的长相。以后再怎么看《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想起的都是曾江的那张脸。金庸笔下的黄药师其实是个面目模糊的人，说是说亦正亦邪，其实就是性情乖戾乖张，反复无常。按照金庸的写法，他是想把黄药师塑造成魏晋时代的狂狷之士，经常批驳名教礼法，行非常之事，把太太低温冷藏试图复活。但看他折磨奴役仆人，囚禁周伯通，禁止弟子恋爱，活脱脱写成了一个桃花岛上的村霸。我怀疑金庸真正想写的是黄药师和徒弟梅超风恋爱，但是又担心太过惊骇世俗，香港市民接受不了，毁了黄药师这个角色，因此作罢。所以在随后的《神雕侠侣》里，终于写出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而且从情节上来看，一路都在铺垫，这件事情应该思考了很久，所有细节都想得很周全，不像是为了连载而偶发奇想，顺手写来。于是留给黄药师的惊骇世俗之事就不剩下什么，只能用残暴凶狠和性情无常做个补充。
但是黄药师这个角色最后还是立住了，靠的是他身上人性的那一部分。他对妻子有深情，深情演变成奇情。他对女儿有深情，深情造就了个人弱点。他对傻姑，对梅超风，都有因为愧疚而额外付出的关爱，而且是用很个人化很奇特的方式来表达，尤其是帮助梅超风复仇的一段，倒还真有几分魏晋狂士的味道，还略微带着一点唐传奇的味道。所有这些人性的部分，削弱了他阴狠残暴那一面给人带来的恶感，成就了角色的复杂性。
我小时候很喜欢黄药师这个角色，大了之后又觉得这个人物根本不成立，内在有许多的分裂，表演的成分居多。再到后来，我又理解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我喜欢黄药师，是因为他武力高绝，行事随心所欲，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自由。《射雕英雄传》里大部分人物都有背负和野心，只有黄药师是个例外，他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只有自己的太太和女儿，因此他来去如风，并不卷入各种江湖恩怨，也就谁的面子都不用给。
后来我觉得黄药师不成立，这种心理依然从更早前发展而来。我喜欢黄药师的自由自在，那么就忍不住希望他真实存在，需要这个角色更为可信一些。之所以挑出那么多毛病，只是因为书中的黄药师不符合我的要求，总想把这个角色更合理化一些，更多一点魏晋风骨，而不是桃花岛土霸王。并且，对于他最后变成一个慈祥的外公，和气的老丈人这一点，我也颇为不满，总觉得他应该是个特别的外公，起码能带着孙女在海上骑鲨鱼才对。
曾江扮演的黄药师很轻易地解决了这个问题，看到他的扮相，所有的疑问就都消失了。这是戏剧的魅力，也是演员的魅力，当一个活生生的黄老邪这么站在你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就感觉一切都对味，一切都成立，不用再去纠结黄药师这个角色是不是写得过火。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大可能复现，毕竟那是80年代我们在大陆第一次看香港武侠电视剧。和电影《少林寺》完全不同，《射雕英雄传》甚至带着一丝玄幻色彩，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就不像是武功，更像是术法。换做是今天，人们在看过那么多电视剧和电影之后，黄药师才一登场，大概就会有许多人高叫：为什么东海桃花岛主是日本浪人的造型？他抱手站立的样子，身后露出半截玉箫，这不就是武士的扮相么？就差一双木屐了！
当然不是武士，黄药师其实是个有领地有武力的知识分子。
题图摄影：Sergiu Vălena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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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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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谁是曾江？谁是黄药师？《射雕英雄传》是什么？再过十年，大概我要面对的全都是这种问题。谁都很难打得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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