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勇:艺术是一面镜
最近尤勇为待产的夫妻朋友创作了一幅日常小画,画面最显眼处挺着孕肚的女士侧立,肚子圆润得像个半球,背部曲线玲珑有致。她正一手扶着孕肚,一手拿着信纸低头阅读。旁边沙发上坐着她的先生,光从他们头顶洒下来,在她圆滚的孕肚边形成了一圈金边。整个画面饱满,带着宁静、温馨的氛围。
从这张画就可看出尤勇的风格,推崇写实,刻画人物肖像。
中央美院附中、中央美院一直到中国艺术研究院,最终拿下博士学位。小时候画画,尤勇的感觉很懵懂。回想青少年时期,在经商环境中长大的尤勇,逐渐意识到自己其实想通过学画摆脱言必算计的铜臭味,因为“画画应该关照心灵”。
大学期间,在画班教课让他对时间的陷阱有所警觉,“这是一个零和博弈,一天24小时,你拿时间去换了钱,就默认丢弃了创作作品的时间(心力),有许多美院人毕业之后都倾向于教课来维持生计。我教过几年课后就确定了一个目标,我要拿钱去换时间画画,而不是拿画画的时间去换钱。”
之后的问题是,创作这条路该怎么走?
毕业后十年里,尤勇满世界逛博物馆,这给他带来关于绘画“所学”与“所用”的考。“学院和考试暗示了一套标准,年轻人很难领会其背后的渊源和价值,却容易被标准化风格同化。但美术史的标准是多样的,因为人类作画时的语境和心灵是多样的。我为了自己的创作要研究它们的共性,并找一个落点。这个落点并不是要成为一个艺术家,而是通过画画怎样更深认识世界和自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活成什么样子。”
慢慢他找到了自己与绘画相处的方式,被评价为“让绘画蕴含古典精神又不失当下的鲜活”。对此他解释说,“我从各种艺术中过滤出了一种与现世若即若离的感觉,一种让自己有信念感的绘画语法。”
在谈论艺术的问题上,他认为很多词语制造了不必要的对立。如“写实”与“抽象”的定义和关系,二者并非反义,而是一个事物的双重性质,这种双重性来源于人的肉身与心灵的双重属性。
对于“古典”和“当代”两种精神,尤勇不认为是对立的,艺术家的自我认知不应该建立在这种简单二分的标签上。只不过语言上容易把两者对立起来,“对立的实质就是区分你我,用现在的话来就是制造鄙视链和圈层帮派,但做人应该群而不党,尤其面对话语强权,更要保护精妙的分辨力和判断力。”他认为因循守旧和反古创新,两头都有陷阱,应当避免落入两者的言筌,跟着被由衷感动过的痕迹摸索。这种态度同样适用于对“写实”与“抽象”、“过时”与“创新”等被迫成为反义词的理解。
他追求生命力,“中国古代画论最核心的追求是气韵生动,其实就是展现’活人味‘,与死气相对,这一点无论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作品要让人感受到生命力。这也意味着,我随时会改变,保持开放,但对个人的有限保持尊敬。”
在市场的逻辑下,风格主义的趋势正在侵蚀艺术的生命力,很多人都绞尽脑汁地去发明一种独特的风格,标签化的艺术语言,以方便买主辨认、让媒体言传。不可否认,创造出更明显的个人风格的艺术家,在市场价格上涨期间会有显眼的表现,但世界的本质是波动,这样,绘画的艺术变成了熨平市场波动的艺术,成败虽然是按价格分了高下,但总让人觉得出卖了什么,大概是出卖了自由自在的灵魂吧。
今年8月画廊为他举办了从艺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个展——在北京的同名个展,展出自2010年以来创作的人物、风景、静物等精选作品约50件。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以传统的学院笔法创作多幅肖像作品,富有时代气息,《而立之日的侧面自画像》,人物活灵活现又个性十足,作品本身透露出深厚的古典写实技巧。群像《绘画的寓言》是对名作《宫娥》的致敬,画中几个年轻人在画展现场看展,像展览现场的真实再现。
《绘画的寓言》2021年 布面油画 200x230cm
尤勇的肖像人物被评价为,人物“通常充满了隐蔽的激情:沉默,冷峻,似乎心事重重。”《而立之日的侧面自画像》他呈现了一个侧面的自画像,带着迷茫、冷峻。这是蕴藏在他心里想画很久的一个侧面,是他在30岁的人生节点创作,拿两面镜子画自己的侧面。他解释画中的眼神有两种矛盾的状态,“对我来讲有一种对未来的渺茫,从画中的眼神里能看出一种空,但又坚定,就有了迷茫又坚定的两种状态的张力。”
今年夏天他还创作了跟当下生活零距离的《亮马河消夏图》,去了五六次这条被评为全北京最快乐的河,反复选景。选定后,回家拿起iPad飞速创作。
画中的深绿色调带着一种压抑感,反差的是尤勇画的是一种美好,“我画的是游泳的一条甬道,从对岸游到这边,有两个人站在这一岸等着,对岸有人下水要游过来。我还画了一个人从对岸游到这边换气的两个动作,一个是投下去之后,一个是投上来呼吸。他每游到一个地方都有浆板划过让他游过去。那就是一个简单、热闹又互相友爱的生存空间。”
他的作品里有种反义带来的张力。“写实绘画要处理具象(有名)兼抽象(无名),所谓艺术就是要处理相反状态间的张力,比如强弱、缓急,是文字难以处理的感觉上的微妙。我们对事物的感知也一定是主观暧昧的,而不是能清晰言表的。这个’分寸‘的概念一直引导我,这也是我们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塑造自己内心的一种方法和坐标。”这种能力的获得需要一双被规训又天真的眼睛。
《戴红头纱的女头像》2021年 木板油画 40x50cm
而今天年轻一代的创新主义艺术家,跟传统隔绝之后,对自然的发现和作品的愉悦感都很少,多是概念套着概念。在不断充实“文人”气的同时,尤勇更希望以一种“文盲”视角去创作,在这里尤勇的文盲是一种中性的表达,在创作时,你需要暂时丢掉一切你所看到的,认知的,回到本能里:“画家需要具有文盲的气质,对绘画对图像更敏感,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自己到底在传递什么气息。”
《通向光明的走廊》 2010 布面油彩 50x65
对他很有冲击的是,几年前母亲退休来到北京,被他鼓励开始创作,毫无基础,但成功颇丰,今年举办了个展。“她画画的状态是对的。画画最核心的东西,不是技术,也不是知识,而是心灵中美感的流露。”
真实的生活也提供给尤勇一些素材。今年夏天他基本上隔天去游泳一次,在泳池中的自由激发了创作欲,正计划去杭州滨江一个漂亮露天泳池去创作。
对于被创作过的题材,尤勇并不回避,“人是有限的,要清楚自己被什么东西限制住。我肯定是被自己的经历、情感和视野所限制,但这些限制不一定都是要摆脱的,限制也是一种同时要规避和发挥的确定之物。要处理好传承和革新的关系,不是一味保守或革新,只执行字面意思肯定是死路。”
明年他还想画游乐场。当下的快乐太少了,他想画所有令人快乐的场景。
尤勇是一个温柔且笃定的人,有一只叫大锤的8岁杜宾。当初在健身卡和养狗之间选择了狗,遛狗就当健身。但照顾狗的责任很大,它老有一些小伤口,一年有半年带着脖套,还要经常去医院,都需要悉心照顾。
大锤让他更柔软,“人间有很不友好的一面,但我们要生长出很多包容和爱来抚慰心灵的不平。”他希望拥有一种绅士的品质,善待孩子和宠物,学习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外界认为艺术家是天马行空的,或是激昂偏执的,但他渴望的是一种宁静、平实。他的生活很简单,最典型的尤勇的一天,是想好画什么,摆好画具,开始写生。写生依赖北侧天光,他都是白天作画。除了画画,他爱好19世纪以前的古典音乐,最爱贝多芬的若干巴加泰勒。最近在重读魏晋的文艺理论,比如《文心雕龙》。
尤勇和人们对艺术家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很难用一种具体的词汇去形容他。如果一定需要,那么似乎可以这样描述:克己、温和,亲切中又有一些疏离的尤勇,让人好奇,也让人惊喜。他很清楚这个世界已经或是正在发生什么,他能够感知接受甚至体验每一个出现在生活里的场景,想无论外界如何变化他都会先做好自己。
“特别是在绘画上,有时候大家需要看到一些猎奇的东西;但我不会因为外界的需要,就变成不真实的自己。”
监制:平凡 李小鹏
责编:张末
撰文:细补
美术:赵瑞莹
摄影:黎晓亮(ASTUDIO)
创意:王儒洁(ASTUDIO)
制片:Vanora(ASTUDIO)
摄影:姜雨达(ASTUDIO)张天怡
美术:阿紫(ASTUDIO)
平面后期:薛瑞(Lenshead)
新媒体编辑:DU
新媒体助理:木每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