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丨专访国研中心副主任隆国强：以高质量外资助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王仁贵 

　　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成为2023年经济工作重点任务之一。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外资工作作出系列明确部署：要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提升贸易投资合作质量和水平。要扩大市场准入，加大现代服务业领域开放力度。要落实好外资企业国民待遇，保障外资企业依法平等参与政府采购、招投标、标准制定，加大知识产权和外商投资合法权益的保护力度……

　　在当前环境下，中央为何如此重视吸引和利用外资工作？中国吸引和利用外资面临什么样的机遇和挑战？如何落实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对外资工作的要求？围绕着这些问题，《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专访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隆国强。

【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对现代化建设意义重大】

▍《瞭望》：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的制造业大国，资金充裕，为什么仍然要强调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

　　隆国强：对外开放是我国的基本国策，吸引和利用外资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对外开放的重要内容。当前我们已经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的制造业大国，但要看到，外商直接投资给东道国带来的不仅仅是资金，而是一个生产要素包，除了资金以外，还包括技术、生产组织、管理、国际国内销售渠道等。

　　外商投资推动了资源合理配置，促进了市场化改革，对我国经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经济向更高形态发展，跟上全球科技进步步伐，都要继续利用好外资。

▍《瞭望》：如何认识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对我国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意义？

　　隆国强：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有利于推进高质量发展。外资企业对中国经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外资企业占比不到全国企业总数的3%，创造了中国2/5的对外贸易、1/6的税收收入和近1/10的城镇就业。从促进高质量发展角度看，外商投资产业结构持续优化，有利于促进我国产业结构升级。2012年以来，高技术产业引进外资年均增长速度达到了11.7%，特别是2021年高技术产业实际利用外资同比增长了17.1%，研发与设计服务引资增长28.6%。2022年依然是两位数的强劲增长。

　　近年来，外资企业设立研发中心的数量持续增长。例如，在生物医药产业，2020年外资研究与开发机构数量达483个，400家企业设立有研发机构。外资企业在华开展研发创新活动，有着很强的溢出效应，有助于促进我国整体创新能力的提升。

　　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有利于更好满足消费升级。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消费升级是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内容。这两年国内新能源汽车的销量翻番，实际上和我们消费结构的升级有一定关系。特斯拉汽车在上海投产以后，短短几年本土化率达到了95%，有力带动了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发展。消费升级还体现在老百姓需要更高水平的服务。在疫情暴发之前，我们每年有数十万人要出境去看病，有上百万人到海外去留学，本质上这些都是对高端服务的进口。再就是随着我国老龄化的加速到来，养老服务的需求也在急剧上升。随着消费结构的升级，加大吸引和利用外资，引进更高质量的产品和服务，有利于更好地满足我们的老百姓消费升级的需要。

　　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有利于打破“脱钩断链”的图谋。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了全球产业链，安全因素在全球产业链重构中的影响上升。个别西方国家出于维护霸权和打压围堵我国的战略目的，单边发起贸易战，滥用国家安全借口，加大出口管制，在高技术领域搞“脱钩断链”，进一步威胁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稳定运行。

　　外商投资企业是投资来源国与东道国的重要纽带，只要来自世界各国的大量投资者在我国投资兴业，我国与世界经济的联系就会日益密切。我国坚持高水平对外开放，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有利于进一步深化我国与世界各国的互利合作，有利于打破“脱钩断链”的图谋，推动建设开放型世界经济。

工人在关东精密机械（唐山）有限公司生产车间内作业（2022年11月15日摄）牟宇摄 / 本刊

【中国吸引和利用外资具有独特有利条件】

▍《瞭望》：结合当前国际形势，我国吸引和利用外资面临哪些困难和挑战？

　　隆国强：当前国际形势复杂多变，在疫情影响、地缘政治冲突、通货膨胀等各种因素交织作用下，全球产业链加速重构，影响了全球直接投资。2021年全球跨境直接投资1.58万亿美元，增长64%，但2022年难以保持增长势头。我国所处的东亚地区，是世界经济最为活跃的地区，被全球投资者看好，流入外资持续增长。

　　对我国而言，吸引和利用外资机遇与挑战并存。从挑战的角度来看，一是各国吸引外资的竞争日趋激烈，一些国家出台很大力度的补贴政策来吸引高端制造，比如美国出台芯片法案来吸引芯片制造业，出台削减通胀法案来支持新能源汽车产业等。二是跨国投资者分散风险的考虑在上升。出于对产业链安全、地缘政治冲突等担心，一些投资企业在考虑“中国+1”的投资策略。三是我国的比较优势和市场环境的转变。我国劳动力成本上升导致一些低附加价值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开始对外转移，国内市场的竞争日趋激烈。

▍《瞭望》：面对这些挑战，中国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靠什么？

　　隆国强：在看到这些挑战的同时，还要看到，我国有很多吸引外资的有利条件。

　　一是我国市场规模大、产业配套全，给投资者的商业机会多。疫情暴发以后，世界各国经济都不同程度受到冲击，跨国公司业绩受损，但我国配套产业全面，经济韧性强，在华外资企业大多保持赢利，有的跨国公司唯一赢利的就是在华投资企业。我国经济潜力大、韧性强，长期向好的基本面没有改变。随着中国式现代化持续推进，产业结构的升级、绿色转型的加速、消费结构的升级，都会带来很多新的发展机遇，进一步增强对外资的吸引力。

　　二是我国营商环境在持续改善。我国高度重视营商环境改善工作，把打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作为重要工作，持之以恒，常抓不懈，取得了明显成效，我国营商环境的国际排名迅速提升。我国实行了外资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管理制度，自贸试验区负面清单限制措施从2013年的190项减到27项，全国限制措施由2017年的93项减到31项。2020年1月1日，外商投资法正式实施，全面取消了外资企业设立和变更事项的审批和备案，实现了外资准入“事前管理”到“事中事后管理”的转变，建立了关于投资促进、投资保护和投资管理等涉外经济新体制。近年来，一些跨国公司人员往来、供应链受到一些地区疫情封控的影响，随着我国更好统筹经济社会发展与疫情防控，实行更加科学精准防疫政策，2023年外资企业的商务人员出入境、供应链安全稳定运行将大大改善。

　　三是我国引资潜力大。按照联合国贸发会议的统计，2021年我国外商直接投资达到了创纪录的1810亿美元，列全球第2位，但FDI流入量占GDP的比重仅1%，FDI存量占GDP的比重为11.9%。两项指标在全球吸引外资前20大经济体中，均排在第19位。这充分说明，我国作为一个大经济体，进一步扩大利用外资的空间还十分巨大。

【推进外资利用稳存量、扩增量、提质量】

▍《瞭望》：下一步如何更好地做好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的工作？

　　隆国强：做好这一工作，要认真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和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精神，从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和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高度，深刻认识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资的战略意义，扎实做好利用外资的工作，实现稳存量、扩增量、提质量。

　　首先，牢牢抓住改善营商环境这个牛鼻子。国际投资者在全球开展布局，一定程度上是对各国营商环境“用脚投票”。我国多年来一直是全球吸引外资最多的国家之一，充分说明了我国对国际投资者的吸引力，是对我国营商环境改善的肯定。但营商环境的改善是一个没有终点的竞赛，不进则退甚至慢进则退。要主动对标高标准的国际经贸规则，稳步扩大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深化国内相关领域的改革，营造完善市场化、法制化、国际化一流营商环境，才能把我国市场环境、产业环境、发展前景等优势充分发挥出来，吸引更多更高质量的外资来我国投资兴业。

　　具体来讲，一是改善外商投资的制度环境，按照外商投资法、负面清单、鼓励清单等要求，清理相关政策文件和法规。我国已经连续三年清理了与外商投资法不符的法规、规章、规范性文件，推动了500多份文件的立改废，还要继续做好这个工作。要加快构建国内统一大市场，破除地方保护主义和行业壁垒，落实好外资企业国民待遇，保障外资企业依法平等参与政府采购、招投标、标准的制定，加大知识产权和外商投资合法权益的保护力度。

　　二是完善外商投资企业商协会和政府有关部门的沟通和投诉机制。更加及时地听取企业的意见建议，依法依规着力解决企业关心的问题。

　　三是加强外资企业的金融服务，为外资企业更好利用国内的资本市场、债券市场创造条件，支持各类金融机构在依法合规、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创新产品和服务，按照市场化原则，为符合条件的外商投资企业提供优质的金融服务和融资支持。

　　其次，进一步扩大外资准入，提高外商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水平。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合理缩减外资准入负面清单。制造业外资准入已基本放开，下一步要以服务业开放为重点，加大现代服务业开放力度，同时持续做好外商投资企业产业的引导和鼓励，提升外商投资的质量，更好发挥外资企业对高质量发展的积极作用。突出高端制造业导向、技术与创新导向、绿色低碳导向，促进区域布局的合理化。充分发挥自贸区自贸港在扩大开放领域的先行先试作用，积极探索前沿领域的开放。加大压力测试的力度，不断提高监管能力和水平，以“管得好”来支撑进一步的“放得开”。

　　最后，大力做好投资促进工作。一是充分调动各部门各地方的积极性，用多种方式主动实施国际产业投资合作活动。同时为外商来华贸易投资洽谈提供最大程度的便利。二是健全重大和重点外资项目工作专班机制，加快推进重大项目签约落地。中央和地方的专班要协同配合，各自发挥作用，及时协调解决好外资项目落地过程中涉及的问题，包括规划、用地、用海、环评、能耗等方面的问题。

　　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世界，世界的繁荣也离不开中国。中国坚定不移奉行互利共赢的对外开放战略，对外开放的大门只会越开越大，让各国的投资者更好分享中国发展的机遇，也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作出新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