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2022年的悼词

还能说些什么呢？对远方的哭声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吗？对身边的挣扎说”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的心里”吗？对遍体鳞伤的自己说”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吗？对一个连无字的墓碑都成了奢求的人世间说”这盛世如你所愿”吗？

还能说些什么呢？当现实的荒诞像病毒一样不断变种，而语言却被套上枷锁寸步难行，思想的荒原上就只剩下”yyds”的无脑狂欢，”诗和远方”这张挂在头上却永远吃不到的饼，以及”工厂车间，机器轰鸣”、 “广袤田野，生机勃勃”的太虚幻境。说一切的一切都无比正确和成功吗？

还能说些什么呢？在这尘土飞扬的一年，谁也别再暗自庆幸，每个人身上都落满了时代的灰。在遮天蔽日的风沙里，人如枯叶随风打转，却还是用自己的左手拉着自己的右手，深一脚浅一脚想要走出不知何时、也不知是否能走出的困境。没有人能保证这一年不会在下一年借尸还魂，如果历史真能提供线索，那水晶球里只可能显示出一个答案：这一年注定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再度重生。说”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吗？

比起撕心裂肺的悲伤总还有痛到麻木的悲伤，比起冰天雪地里的绝望总还有坠入冰窟的绝望，你永远不是世界上最惨的那个。或许这种比较从某种程度上可以消解怨恨，让你安贫乐道，甚至让你感恩。但即使那些在岁月的明枪暗箭中一路呼啸驰骋，说”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人们，总有一天也会开始咒骂这场建立在蛊术上的游戏吧？感恩什么？感激谁？“我欠你啥子嘞，我啥子都不欠你”。

2022年的最后一天，跟一个朋友讨论历史。我说：”并没有什么历史本身，我们现在能接触到的历史都是某种解读，这种解读中的撕扯就是理解这个世界的钥匙。”他说：”就像2022年发生过的事，后人从不同的渠道获得的解读将是大相径庭的。”

语言始终是个首鼠两端佞臣，论力量，还不如沉默。这首诗写于2020年2月，倒更适合作为给2022年的悼词--两年以前疫情刚刚开始的时候虽然慌乱，但一切都还没有如此幻灭。

那一刻

所有的花都凋谢了

世界急剧收缩

喘息，痉挛

跌进一个漩涡

万劫不复

所有的声音都躲进石头缝里

连尖叫都是沉默的

时间

突然失去重量

像鸟的羽毛

在刺眼的光里

飘飘荡荡

没有方向

可是我能跟谁说呢

连你也不能说

连你都不能说

连你却不能说

连你才不能说

连你更不能说

什么都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