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过半,我才开始学习爱自己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036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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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晓贺,山区小学语文教师,喜欢读书、写作,有自己的公众号“山区教师日常”(ID:gh_0dc567a274d4)。
前些日子写了一篇《学会爱自己》,触发点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外出散步的时候我想买点牛肉,丈夫却说晚上回家要炒萝卜丝。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我一般都是要退却的,但是这次我一反常态,没有屈从丈夫而是选择坚持自己的意愿。事后我感觉到了一种全新的情感体验,于是迫不及待地把它写出来发在诺言社区,没想到华章老师看到之后竟然说让我投稿。
这样一件小事也值得投稿吗?
我有疑问,我以为这就是我个人的一些情感琐事,没什么意义。可是华章老师说,正是因为“小”,才可以让每一位读者都从中看到他们自己。
我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不是小儿女的惺惺作态,而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拥有的自我认知自我觉醒。可惜这么多年来我竟然一直都懵懂无知。于是我开始回首,追溯,想要找找看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把自己给弄丢的。
迷失
我在家里是最小的,上面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从性别来看,我不如哥哥受宠;从年龄来看,我不如姐姐们能干。一个既不受宠又不具备劳动能力的小女孩,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生活在一个贫穷的家庭里,从精神到物质我都一贫如洗。
跟哥哥姐姐相比,我有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可以得到什么?在他们面前,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唯有让自己学得乖巧再乖巧,懂事再懂事,才能勉强寻到一个可以站立的角落。
在哥哥姐姐面前如此,在父母面前更是如此。
那个年代农民的生活是艰难的,不是哪一家哪一户艰难,而是全体农民大抵都是艰难的。可惜那时候我并不懂得这一点,我只知道我们家是艰难的。父母经常会给我讲述他们的种种过往,从他们的讲述里,我唯一能够提取出来的信息就是,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是最艰难的人。
父亲还好一点,毕竟是男人,没那么喜欢抱怨。而且父亲的性格相对母亲来说更温和、开朗、知足,所以父亲带给我的负面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母亲不行。
母亲一直都对父亲结婚时隐瞒了自己的年龄耿耿于怀,再加上嫁给父亲之后又受到奶奶的一些不公正的对待,所以她就对生活充满了怨气。母亲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她,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比她生活得更幸福。
母亲固执、自卑,喜欢控制别人,却又因为不能完全控制身边的人而更加变本加厉。母亲就像祥林嫂似的,不仅逢人就要向别人抱怨,也经常向我抱怨:她抱怨奶奶待她如何不好,父亲如何没本事,哥哥如何不孝顺,她自己又生活得如何不如意……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母亲陷入到一个永远也走不出来的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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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要是单单自己陷入死胡同也就罢了,问题是她还要拉着我陪她一起待在死胡同里。母亲最病态的表现就是,她不高兴,别人也休想高兴。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心态在作怪吧,母亲与哥哥之间频频爆发战争,他们往往先是吵,然后就摔东西。哥哥先摔,母亲后摔,母亲一边摔一边嘴里还发着狠:“摔,谁还不敢摔?摔完这日子就不过了。”
摔完东西之后,哥哥不再搭理人,母亲则会坐在堂屋门前的青条石台阶上嚎啕大哭。母亲那凄厉而又悠长的哭声对我来说是一种酷刑,我怕极了,常常是母亲在台阶上哭,我就偷偷躲在一边哭。母亲哭累了,就会起身进到屋里,一躺就是一两天。家里从此进入冷战时期。
对于年纪尚幼的我来讲,家庭大战是可怕的,冷战同样是可怕的。现在回想起来,我人生中最为浓重的恐惧底色应该就是那个时期染上的,虽然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我尽力擦洗,奈何恐惧的大树已经在我脑海里扎下了深而粗壮的根,我没有能力拔除它。
不仅如此,在后来上了中师之后,我还不幸成为母亲和哥哥之间斗争的牺牲品。
那时候哥哥当家,我不敢跟哥哥要钱,上学时不得不要,等到放了假,我宁愿自己不花钱也不愿意再去跟哥哥开口要钱。可是母亲偏不。她自己也害怕哥哥,但是她却非要逼着我去跟哥哥要钱。
比如说到了春节的时候,我知道家里穷,那我就不买新衣服就是了,我自小穷惯了,过年不买新衣服是常态啊。可是母亲非要逼着我去跟哥哥要钱,理由就是他们能花我为什么不能花?我要是不去,母亲就会对我严厉呵斥,我去也怕,不去也怕。那种左右为难的处境我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在母亲的威逼、哭诉以及呵斥和管控之下,我就这样被彻底地洗脑了 — 我觉得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活得最苦的人,同时也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发誓将来一定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孝顺她。一直到我二十七岁结婚之前,只要我在家,我都会跟在母亲身后,她走哪儿我跟哪儿,她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为了让母亲开心,我从来不会有半点违拗母亲的意思。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这样做是因为孝顺,现在我才明白,这是恐惧。我不是不想反抗母亲,而是不敢。恐惧的感觉充斥了我生活中的所有时空,我沦为由恐惧操纵的木偶,脑袋里没有自己的意识。
上面有需要我孝敬的奶奶和父母,下面有需要我服从的哥哥和姐姐,再加上家里又是这样一个不够温馨和睦的缺乏爱的环境,以及母亲源源不断的控制和洗脑,我就这样迷失了自己。
我把自己弄丢了,一丢就是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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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
结婚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窝,虽然日子同样捉襟见肘,但是这个家是我的,总比在娘家的时候连个属于自己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要好得多。婚后一年半,我生下了女儿,自此之后,我就正式成为有家有口的主事人了。
可是我的世界里照样没有我自己。
结婚后,需要孝敬的老人除了娘家的奶奶和父母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婆婆;一年半之后女儿出生,这是一个更加需要我倾尽全部爱意去照顾的与我关系最最亲密的小人儿。
我的世界里多出来两个人,我觉得自己能够拥有的空间更小了。
这当中只有丈夫跟我是平等的,如果我们两个能够相亲相爱的话,这是唯一可以补救我因为缺乏爱而迷失了自己的问题。但是丈夫却一点儿都不懂得夫妻相处之道。我试图教他,手把手地教了十几年,丈夫也没有学会 — 我想不是他学不会,而是不肯学。
我的世界里没有我自己,丈夫的世界里却很难装得下别人,他不肯为了两个人组建的新家做出一丁点改变:我就这个样,我能为你提供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你要是还不知足,那就是你自己有问题。
两个人一起生活,如果一个人不懂得关爱和包容,另一个人就必须懂得退步和忍让,否则我就只有天天生气了。
问题是我生气人家也不会管我,我爱怎么生就怎么生,我爱生多久就生多久,就算我气得要死,也得自己想办法再把自己救回来,想要等丈夫来哄,那跟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根本就是没门儿的事情。
所以我只能放弃对丈夫抱有的一切幻想和期待。再加上我本来就有讨好型人格,我就在迷失自我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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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丈夫无意中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以为母亲很疼你吗?她要是很疼你的话,为什么非得逼着你去跟哥哥要钱呢?她自己都害怕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你一个小孩子更怕吗?”
我忽然间就有了那么一点点意识,我把我之前的生活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我觉得母亲可能的确是爱我的,但是她也的确一直都在控制我,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拿我做了她跟哥哥斗争的牺牲品,我根本就是母亲的红缨枪或挡箭牌。
母亲给予了我物质生活上必要的照顾,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否定她;但是她从来也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她没有问过我需要什么想要怎样,她一直都是要我按照她的指令行事,不许我有任何不满。我什么都得顺着她的意思说,如果我稍有违拗,她就会怒不可遏。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有一次母亲在我家住,每晚临睡前我照例都会到她床边陪她坐一会儿,说说话。那一晚我在,婆婆也在,母亲当着我跟婆婆的面又开始控诉哥哥的“罪行”。我劝解母亲说,哥哥就算再不好,也总比那些把父母赶出去的人要好吧。
我这样说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劝解母亲不让她生气,没想到母亲勃然大怒,她当着婆婆的面就骂了我一句很难听的话。那是一句脏话,平时村里人只有对自己最鄙夷不屑的人才会用这句话。我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我在想,母亲怎么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呢?而且当时婆婆还在身边,她难道就一点都不考虑我在婆婆面前应该怎么自处吗?
就为了这样一句劝慰的话,母亲虽然在我家住着,却好多天都虎着脸不跟我话。
母亲就是这样,我必须所有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顺着她的意思说,她指控谁我就得指控谁。所以结婚后我对于回娘家十分恐惧,原因之一就是害怕母亲控诉哥哥和嫂子的不是,母亲控诉的目的并不单纯是为了发泄,她是希望我可以因了她的控诉而去跟哥哥嫂子干架。
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把我从母亲的世界里往外抽离,但是这件事情太难了。母亲想要控制我,同时又依赖我,许多事情她都不跟哥哥姐姐们说,而是直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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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觉得李雪说的“有抑郁症状的人大多都跟原生家庭有关,要想疗愈的话就要尽量离原生家庭越远越好”这句话真的是太正确了。我那时候虽然还没有读到李雪这句话,但是我特别想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生活,为的就是可以摆脱“母爱的羁绊”。
相处不愉快,摆脱又摆脱不了,所以在母亲去世前两年,我跟母亲就处于一种痛苦的胶着状态。自从毕业之后,我就尽心竭力小心翼翼地服侍了母亲二十多年,我尽一切努力去满足母亲提出的需求。
但是我没想到最后我们母女会是这样一种状态:暑假的时候母亲经常在我家住,但是我们经常是默默地坐着却不说话,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母亲都不认同。
有一次母亲因为我给她买的一件衣服不满意要我去给她退换,我鼓起勇气说不去。因为母亲并不是对哪一件衣服不满意,而是对所有买回来的衣服都不满意;即使你去给她退换,换回来还得再换,她是可以一直循环的。
这二十多年来为了给母亲买衣服我不知道愁哭了多少回。见我不答应她,母亲就恼了,在我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她都不跟我说一句话,每天板着脸,气氛十分尴尬。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母亲就是我的一个噩梦,只要母亲还在,我就别想有开心的一天。母亲不允许我开心,她觉得她自己那么苦,我怎么可以开心呢?
寻找
去年冬天,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开始接触心理学。
刚开始的时候是在一个平台上听书,听过之后觉得很有意思,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问题听了之后忽然就明白了。同时我也了解到了一些心理学常识,学到了一些心理学名词,比如说躁郁症、高敏感人群、母爱的羁绊、边缘型人格障碍等等。
我开始不满足于只是听书了,因为听书只能听到局部,而且还都是别人的解读。我想要阅读原著,于是开启了新一轮的持续购书模式:《也许,你该找个人聊聊》《高敏感是种天赋》《动机心理学》《被讨厌的勇气》《幸福的勇气》《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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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断地买,不断地读,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对照自己进行反思和疗愈。后来我觉得这样疗愈的效果可能不够好,于是就模仿书中提出的建议,在公众号上写了一个“找回我自己”的系列。
书上说,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或者多个被忽视和遗忘的小孩,我们可以用爱把他(她)找回来。
我就这样开启了找回我自己的疗愈之旅:我找回了情感被忽视的自己,自卑的自己,恐惧的自己,苛求完美的自己,喜欢讨好别人的自己,喜怒无常的自己,喜欢否定别人的自己和过于严苛的自己……
那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开始真正地审视自己、认识自己、肯定自己、疗愈自己,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世界里应该有我自己,如果别人不爱我,我就自己爱回我自己。
但是从有意识到可以开始行动,中间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跋涉。
或许老天觉得我是个有准备的人吧,他悄悄地把机会降临到我面前。
大概有将近九年的时间,我一直都在持续不断地练习写作,虽然没有功成名就,但是我已经达到了可以用我手写我心的状态,心里有什么话,我都可以准确细腻地表达出来;
今年元月份,我加入了诺言社区,这是一个一个包容度和安全感都比较高的大型学习和社交平台,在这里,每一个人都会被看见;
加入社区的第一天,我把自己的一篇自我介绍《我是谁》贴到了社区。
于是,这三个因素合力起了作用,我就这样神奇地被社区的主理人一诺和华章看见了,我的文章被置顶并设为精华,我于是又被众多的诺友看见了;我由此不但得到了许多的夸奖和肯定,我的文章还被“奴隶社会”转载,我因此又被国内外更多的好友们看见了。
这种“看见”就像是滚雪球,随着雪球越滚越大,我也就获得了越来越多与外界接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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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社区的工作人员邀请我和一诺做直播,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可是我一向是个胆小怕事又有点社恐的人,现在要我抛头露面对着成千上万遍布世界各地的观众直播,我敢吗?
我的内心是倾向于答应的,原因有两个:第一,认识一诺一直都是我的梦想;第二,我需要把我找回来的那么多个散落在我心灵各处的残缺的旧我合成一个完整的新我,然后慢慢地培育新我茁壮成长。
只有勇于改变,才能培育新我。
培育新我是我想要做出改变的内因,而社区发出的直播邀请则为我做出改变提供了外部条件,内外合一,这对我来说不是天大的喜讯又是什么?
于是我果断地答应了社区的邀请,自此以后我就开始连续不断地接到邀请,从三月份到现在我已经做了大大小小共计十一场直播。我的新我培育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直播是我头顶的阳光雨露,写作是我孕育成长的肥沃土壤,两者的结合很快就看到了效果:我的自卑、我的胆怯、我的社恐、我的自我否定、我的犹犹豫豫等诸多对我成长不利的因素,随着直播和写作的进行,它们都变得越来越淡了。
转变
现在的我,以前存在的问题依然还在,只是它们对我的影响变得越来越弱了。
直播前我依然会紧张,但是已经不会被吓得四肢疲软脸部僵硬了;
心理依然是自卑的,但是我能及时察觉到自卑的存在,并且予以矫正;
依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是我开始选择从一些小事上做出改变,比如说我试着让自己去维权,以此锻炼自己的胆量;
依然不太敢于说出自己的主张,但是我能够在心里及时予以自己鼓励,让那颗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爱自己的心不再退缩。
▲ Photo by Alexas_Fotos on Pixabay
与此同时,我也开始学习如何才能更好地爱自己:
我在朋友圈给自己开了个“新体验”的栏目,鼓励自己多去体验一些新鲜事物,让余生的日子更有意义;
我开始给自己买零食,我喜欢什么,不管丈夫是否同意,我都会买,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一些“调味品”;
在丈夫不能给我支持的时候,我会提醒自己学会爱自己,不再因为想要讨好丈夫而委屈自己;
我不再执着于穿那些漂亮但却容易束缚身体的衣服,而是开始尝试休闲服饰,希望可以善待自己的身体;
我买书的时候不再征求丈夫的同意;
我纵容自己做一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随性小孩;
我开始不再给自己过多的负面评价,不再过分在意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遇到事情不再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头上,犯了错误不再对自己不依不饶,不再因为害怕丈夫不开心就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某些事情……
尊重自己的合理意愿,满足自己的积极需求,放下苛责,放下评判,看见自己,予以肯定……这些都是爱自己的表现。
我们都要学会爱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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