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只会发光的眼睛

2023-01-03 01:01

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失去一只眼睛意味着什么？

90后女孩昕瞳形容自己的世界是「2.5维」的。她是一名单眼女孩，2013年，她18岁，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失去了右眼。

9年来，她一直依靠左眼生活，「那一边剩下来的感觉，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一种什么都不存在的空洞。」用一只眼睛看世界，她总会缺少一些东西，比如对空间、距离的感觉变得很差，对光线也没那么敏感，稍微暗一点的地方，就得照个手电筒，下楼梯会经常踩空，生活随之增加了很多磕磕碰碰。

失去右眼睛后，昕瞳长时间佩戴义眼片——简单来说，就是「假眼睛」，来弥补面部的缺陷。那是一个跟眼睛形状一样的椭圆形材料，在上面绘制好虹膜、血丝，再进行抛光，就成了一枚义眼。制作精良的情况下，义眼看起来跟真眼睛很像。这会让单眼人士在人群中不那么显眼。如果不那么仔细的话，你会注意不到他/她的缺失。

昕瞳原本是一所舞蹈学校的艺术生，人生的规划是成为一名舞蹈演员。但失去一只眼睛，也意味着这条路被彻底堵死。到了2019年，她才找到人生新的方向——成为一名义眼片制作师。

最近，她制作了一枚会发光的义眼片，一共能变换白、紫、绿、红四种颜色。戴着这枚特殊的眼睛，她面对镜头，甩动头发，像表演特效一样，让眼睛发光。

这实在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毕竟，谁能拥有一只能发射动感光波的眼睛呢？但同时，你不得不因此意识到，这支发光的义眼，会让所谓的「缺陷」更加明显。人们一定会注意到，她只有一只眼睛。而她一点都不介意。

这个拥有发光眼睛的女孩，一定经历了一些什么，也思考了一些什么。

以下是昕瞳的讲述。

文｜程静之

编辑｜姚璐

图｜受访者提供

会发光的眼睛

想要做一个发光的义眼片，是受到一个国外博主的启发，他也是一位义眼佩戴者，在视频里发光的眼睛，看起来像手电筒一样亮，我一下子觉得，哇噻，好酷啊！

发光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在义眼片里放一个磁吸灯，再用感应控制开关。我花了三五天时间，就把它做出来了，一共能变换白、紫、绿、红四种颜色。每一次，我拿一个小电池靠近眼睛，把手一挥，它就能发亮，再把手一挥，又会闪烁。我做这个主要是为了开心，特别想戴着它去玩密室逃脱，或者万圣节用来搞怪。

有一天晚上，朋友来家里吃晚饭，我说不如戴上发光的义眼片，拍一个视频吧。朋友配合我的指令，赶紧去关大灯。在一盏小灯的光线中，我把义眼片的亮光打开，在镜头里甩动头发，让它闪烁。拍了几遍之后，我特地配了一个动感的音乐，就把视频传到网络上了。

没想到，视频一下子获得40万个赞。有人评论说，这也太酷、太赛博朋克了吧；有人说，终于可以躺在被窝里玩手机，不用开灯了；有人说，世界上真是有超人的，眼睛会发光；还有一个说，这要是去蹦迪，肯定嗨翻全场。

昕瞳佩戴「会发光」的眼睛

我是一名全职的义眼片制作师，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平时来找我做义眼片的，有的是眼球萎缩了，变成斜视，露出大片的眼白；有的是像我一样，因为一场意外，眼睛受伤了，不得不做摘除眼球的手术；有的是一些小朋友，因为眼癌摘除了眼球，在装上眼台后（注：为了使眼窝饱满而植入的一个人造球体，用来取代眼球的位置），需要再装一个义眼片。

我的工作就是，根据每个人眼睛的尺寸、颜色，定制一个大小合适的材料，再用机器把虹膜装上去，画上逼真的血丝，最后进行抛光，一个合适的义眼片就做好了。

做这个工作之后，我特别喜欢观察别人的眼睛，会感到每一只眼睛就像是一朵绽开的向日葵，又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一颗星球，里面的花纹都是不一样的。虹膜颜色层层渐变递进，最后缩成黑色的瞳孔，根据不同的光线，颜色还会发生细微的变化。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能感觉到虹膜的肌肉纹理在放缩，就像是一条小鱼在呼吸。

我看到了很多不同的眼睛，会感到眼睛确实是会说话的。有的眼睛清澈又透亮，内心世界非常单纯，没有什么压力和负担；有的眼睛里没有光，看起来很忧伤，明显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还有一些眼睛来自许多女孩，她们用头发一直遮挡着受伤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在说话时眼神闪躲，表现得很不自信。

让我感触最深的是，当这些女孩来到工作室之后，一般会要求，义眼片要做得精细，尽量达到跟真眼睛一模一样。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直接回答，假的终究是假的，她们必须要面对失去眼睛这一个现实。

所以，我把自己的眼睛拍下来，传到网络上，也是想给不自信的单眼女孩带来一些鼓舞——不要因为眼睛的缺失，就让生活陷入一片黑暗。我们也是可以乐观向上地活着的。

制作义眼片的昕瞳

眼前一亮的感觉

我最初接触到义眼师的工作，是因为自己佩戴的义眼片出了一些问题。2013年，我做了一场摘除眼球的手术，等眼睛消炎康复后，就戴上义眼片了。

那时候，我戴的眼片真的很差劲，眼神明显不太对，颜色也不逼真，戴久了分泌物变多，眼睛红肿，很不舒服。后来，我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眼片摩擦导致发炎，里面长了息肉，我不得不做二次手术，把眼台取下来。之后，我也不想再装上去，因为太受罪了。

有一段时间，我干脆就不戴义眼片了，只用纱布遮着。没有了眼片，内心还是自卑，好像伤疤没遮住一样。跟闺蜜拍艺术照，我永远是挡着右边眼睛的，要么用手，要么用一束花，要么用其他道具。

昕瞳拍的艺术照，会用道具遮挡眼睛

之后，我想了解义眼片还有没有补救的方法，就去查阅各种资料，还加入了一个单眼人群的群聊。每天，大家都在群里讨论眼片的问题，我才了解到，好的义眼片不仅佩戴舒适，而且能给人一种很亮、很真的感觉，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只假眼睛。

但问题在于，很多人不知道购买渠道，只能随意选择一家普通的机构，做出来的效果往往不真实，也不美观。长期以来，单眼人群都受到这个问题的困扰，因为一只眼睛看起来很奇怪，导致他们不好找对象，也不好找工作，心里变得很自卑。

我能明白那种感觉。虽然单眼人群不算残疾，但社会确实存在一些不包容，很多窗口对我们也是关闭的，比如教师资格证、公务员都考不了。我们中的大部分虽然也出去工作，但就是不自信，好像心里有一缕阳光熄灭了。

了解的情况越多，我对制作眼片这一行就越感兴趣。我想，如果能学会的话，一来可以帮到我们这群人，二来自己可以有一门手艺。况且，我自己是一名佩戴者，可以感同身受地去制作。

在学习了接近两年之后，我差不多就掌握这一门技术了。刚开始，我拿自己的眼睛不断练习，发现之前机构做的义眼片，虹膜的高点不够，所以佩戴的时候，下眼皮容易把它往上挤，总有一种快要掉出来的感觉。我不断研究这个问题，不断改进，最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高点，佩戴时不仅不再压迫下眼皮，而且颜色调得很自然，整体也很饱满。

当我戴上自己做的义眼片，再去照镜子，终于重新体会到什么叫眼前一亮的感觉。我开心了整整两三天，而且成就感立马出来了，我有自信可以为更多人做出一个完美的义眼片。

每次做义眼片，我都会很投入，就把它当成一件艺术品在做。接触的许多客户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一个女孩，她之前的义眼片要么虹膜颜色太深，要么眼神不够饱满，都不太合适。女孩刚到我这儿来，也抱着一个怀疑的态度，但在我做好以后，她刚戴上，就激动得流泪了，说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眼片能达到这么逼真的效果。

那时候，女孩有一个相处中的男朋友，虽然对方不在乎她眼睛的情况，但她自己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直到戴上满意的义眼片，她一下子自信地抬起了头，说可以和她心爱的男友结婚了。

昕瞳为一位女孩制作义眼片

事故

我的眼睛受伤，是因为2013年冬天的一场事故。当时快到年底了，我爸爸开车，带着亲戚从内蒙古回山西老家过年，车上一共有七个人，我坐在后座最中间的位置。那一年，我刚好是18岁，又是艺术生，特别爱美。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特意卷了头发，穿了最喜欢的一条毛茸茸短裙，一双豹纹的雪地靴，外套也是过年的新衣服，就这样高兴地出发了。

路途中，我放了音乐跟着唱，唱累了就吃，吃了就睡。之后，我们遇到一个下坡，爸爸突然在前面大吼，「刹车失灵了！」那会儿我刚睡醒，还有点懵，只看到姑姑们抱着前面的车座，然后车门突然打开了。几秒之间，我被一股冲力甩出了车外。妈妈后来描述，她下车后赶紧来追我，看到我头朝下，落在一堆石子上，石头划伤了眼睛和脸部，右眼球当时就有点凸出来了，一身新衣服也毁得不成样子。

爸爸在路边拦了十几分钟的车，赶忙把我送到内蒙古医院，那边说手术做不了，又赶忙转到北京同仁医院。到达的时候，已经很晚，主任医生也下班了，手术只好再等一个夜晚。那时候，我开始有点模糊的意识，感到很冷，身体被疼痛侵占，但我还不清楚哪里受了伤。然后我看到，爸妈抓着我的手，就哭，说，眼睛。我那会儿还处在一个懵的状态里，仍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医生来了，说要做摘除眼球的手术，而且需要我本人签字。我才明白怎么回事，就一直哭，说能不能不摘，哪怕看不见了，也要保一下。我爸怕手术再耽误，就说你签吧，爸爸实在对不起，然后又说了一些愧疚的话。我感到非常绝望，绝望透顶，就觉得我好好一个女孩，为什么一下子要夺走我一只眼睛，为什么不直接结束我的生命，而要受这么大的折磨，去面对之后的生活和各种问题。

父母还在哀求。医生也说，赶紧签了。一系列问题全压在我身上，我只好颤颤巍巍地拿起笔，在手底下的纸面上，随便写了名字。

进了手术室，他们（医生）给我做一系列的检查，设计手术方案。我感到又痛，又冷，又饿，哆哆嗦嗦地受不了，好像被封印在了冰窖里一样。后来，他们给我吸入了三到五口麻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手术已经做好，我摸到头包得像个粽子一样。其实内心里，第一时间担心的还是眼睛，我想去照一下镜子，但又非常恐惧。我不敢面对自己。

后来，护士来换药，把头上包着的布拆下来，就眼睛留了一块小纱布。我下了很大决心，去了卫生间。在镜子面前，就有两个「我」开始打架，一个说看一下，没关系的；一个说别看了，会伤心难过。最后，我还是去照了，然后就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上下眼皮缝了起来，留了一条缝，能看到眼睛里面的肉粉色。眼睛周围是大小的淤青，额头也缝了针，像一条蜈蚣爬在上面。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这哪里是我啊，分明是另一个人啊。

带着这一张脸，我想过后面的事业，我的婚姻，人生的方向，这些都变成了很大的难题。但我不敢往深层次想，想多了会焦虑。每天，我该换药换药，该恢复恢复，一切都是根据医院的流程走。我每天很嗜睡，醒来就会想，眼睛有没有消肿，伤疤有没有缝合好，明天是不是能变得更好。我尽量把注意力转移到具体的变化上面，而且会觉得，起码没有疼痛在折磨着我，最恐慌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

18岁的昕瞳，右眼戴着纱布，在镜头里微笑

总体来说，我真是比较乐观的，看到爸妈经常哭，身心憔悴，一下子好像老了十来岁，我就假装没事，拿iPad玩游戏，让爸爸买酱牛肉给我吃。等后面好了一点，自己能走动，我就开始压腿，活动筋骨了。我在病房里放音乐，复习学过的舞蹈动作，简单跳一跳。

当我手舞足蹈的时候，病房的姐姐们，还有我的主治医生，都会夸我。但爸爸看到我这样，更加内疚和心疼，他经常抓着我的手抚摸，眼里充满了泪水，没过一会儿就问，「姑娘，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

性格改变是在出院以后。我回家休养，发现单眼生活居然会这么不方便，天天在家里待着，舞也不跳了，人变得特别烦躁，特别敏感，还跟爸妈发脾气。我什么也不想去思考，每天过得很低落，很压抑。爸爸偶尔会说，闺女，出门去溜达溜达。我就把情绪爆发在他身上，说出去干什么，让别人都知道我眼睛瞎了吗？爸爸也就不说了，给我买一束花，买个糖葫芦，或者捏个小泥人回来，逗我开心。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个月，我就非常自卑了。我开始想，自己不能变成这个样子，不能一直颓废，我还想做回以前那个乐观、清新、阳光的女孩。于是，我一点一点调整自己的心态，不管以后生活有什么困难，既然想要恢复到以前，我就必须要作出改变。

那时候，我还没有从艺术学校毕业，所以就选择了回学校继续跳舞。

手术后，昕瞳回到艺术学校

「2.5维」世界

失去眼睛之后，我受到最直接的伤害，其实也是跳舞。

自从八岁以来，妈妈因为我学习不好，就把我送去艺术学校，我生命大部分时间都在跳舞。之前在学校里，我蛮受校方重视的，跟明星同台演出的机会非常多。但受伤之后，我再也没上过舞台，一是形象问题，二是高难度的动作完成不了，比如空翻、旋转、腾跳，我要么在落地时崴脚，要么出现偏差，基本的舞蹈技巧受到很大影响。

一只眼睛看不见，那种感觉像被什么东西挡上了，干什么都不太方便。首先是空间感没有了，比如我拿水壶倒水，一不小心就会倒在杯子外面；走进一道门，我判断不好右侧的距离，肩膀就会撞在门框上。我看不了3D电影，下楼梯会经常踩空，走路也无法走直线。各种球类更加打不了，因为我不知道球来的方向，会打空，只能老捡球。

其次，我的距离感也变得非常差。就拿过马路这件小事来说，我不知道车离我究竟有多远，而且视野变窄了，头得向右多旋转45度，才能看到右边的车辆和行人。冬天里，我戴个帽子，遮得特别严实，会经常撞上右侧骑自行车经过的人。如果碰得厉害，别人会责怪地问，「姑娘你啥眼神啊，怎么不看路？」我只能赶紧说，「不好意思，因为一只眼睛看不见，下次会小心。」

距离感变差之后，我在生活中也会遭遇很多尴尬。印象最深的一次，朋友约我在国贸喝下午茶。那一天，她穿了一条很美的仙女裙，坐在我旁边。我喝了一口红酒，刚想把酒杯往旁边挪一下，没想到手抓空了，酒杯倒了，红酒洒了朋友一身。我感到特别抱歉，特别内疚。好在朋友知道我眼睛的情况，能够谅解我，也挺心疼我。

总之，因为空间和距离掌握不好，我的世界好像变成「2.5维」的，总感觉比双眼世界缺少一些东西。到现在，我失去右眼睛九年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右眼睛一样，那一边剩下来的感觉，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一种什么都不存在的空洞。依靠单眼生活，我对光线没那么敏感，稍微暗一点的地方，就得照个手电筒，生活随之增加了很多磕磕碰碰。所以到现在，我还没有考驾照，一方面是怕当一个马路杀手，另一方面是因为当年的车祸，在心里留下了长久的阴影。

回到跳舞这件事上，我明白走不了舞蹈演员这条路线，但还是不愿意放弃舞蹈。在艺术学校里，大家都是一个你追我赶的氛围，眼睛受伤后，我的基本功赶不上其他同学，只能每天在教室拼命练习，压脚背比别人的时间多2倍，遇到什么不会的，拉着老师多指导。

一次练习，我从教室一个角旋转到另一个角，没想到速度太快，把义眼片转飞了，肉粉色的眼台露了出来。我赶紧捂住眼睛，左顾右盼地满教室找眼片。当时有20多个同学在场，都在原地愣住了，有人交头接耳说话，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室友帮我找回眼片后，我回到宿舍，大哭了一场。伤心事又勾了起来，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

昕瞳眼睛受伤后，一个人跳舞

其实，刚回到学校的时候，我内心还是一个挺封闭的状态。在别人面前，我装得很自信、很乐观，别人以为我没什么事。但没人的时候，我会放声痛哭，或者半夜的时候，躲在被窝里难过。

那一次之后，我受到的打击很大，自己已经很努力上进了，还是赶不上别人。后来，我利用早晚的时间，每天在功房里练一会儿，想重新熟悉自己的身体，寻找平衡。我还是会摔，会疼，练习踢腿，脚经常踢到铁杆上；练习空翻，不小心又会撞到墙上。到现在，我已经习惯性地崴脚，两个脚腕的骨头动不动会响。

舞蹈虽然折磨了我的身体，但也磨练了意志力，我每天练到膝盖、脚背都发青了，还是不断练，会发现自己真的变得越来越好。

重新跳舞以后，我对身材有一定要求，爱上了健身，经常泡在健身房里练臀、练腹、练肩。当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我会很有成就感，所以跳舞又给我带来了自信。慢慢地，我开始社交，别人问起眼睛，我不再忐忑，都笑呵呵去回答，发现生活还是美好的。

曾经在舞台上，我也觉得自己是最美的，是最让人注目的舞者。后来不再上舞台，舞蹈就变成情绪的一种表达方式，比如开心、难过、忧虑，我都会放在舞蹈里，用肢体表达出来。所以跳舞是治愈我伤口的良药。

在选择义眼师这一份工作之前，我曾经在舞蹈机构当过一段时间的舞蹈老师。小朋友也会问，「老师，你的眼睛怎么不能动，不能眨？」我说，「老师眼睛受伤了。」到下一次有人问，小朋友会说，「你别问了，老师眼睛受伤了，会伤心的。」还有孩子说，「老师，你真的很像爱莎公主，是我心里最美的公主。」所以孩子是真的很可爱，很暖心，我很喜欢他们，也被他们治愈。

现在，我选择做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新工作，制作义眼片，一般一个月能接到2-3个订单，客人在周末才有时间过来，所以周末是我最忙碌的时候。平时，我下午6点就能结束工作，剩下就是属于自己的时间。我会去兼职，继续做一名舞蹈老师。

随时随地跳舞

这次网络走红之后，更多人会觉得，我既是义眼佩戴者，又会用这门手艺，性格还这么乐观，是不是跟家庭教育有关。

其实，我爸爸是一名普通的货车司机，妈妈没有出去工作，就在家里带我和弟弟。在我小的时候，爸爸是一个很暴躁的人，用的是棒式教育。那时，我学习成绩总是倒数，他就老打我，还把我的成绩单贴在柜子上，让来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到。长大后，为了防止我谈恋爱，他还强拉着我去理发店，把头发剪成寸毛。

好在这些事情没有造成什么心理创伤。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性格还是大大咧咧的，可能是因为内心知道，爸爸是很爱我的。我还记得初中的时候，经历了一次校园霸凌，一位女同学打了我将近五十个耳光，而且不让我说出去，不然每天都要来找我的麻烦。

回到家之后，妈妈就很神经大条，没发现我有什么异常，反而是爸爸看出我不对劲，脸肿起来了，而且表现得很不高兴，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委屈地哭起来，说自己被打了。我爸护犊子的心态一下子出来了，第二天把学生的家长叫去学校，还惊动了警察。我才发现，爸爸其实很在乎我的情绪。

眼睛受伤之后，爸爸对我很愧疚，很多事情变得小心翼翼，怕别人说我的眼睛。最近，我把发光的义眼片发在网上，他也说赶紧删掉，别吓人了。我就跟他明确提，不要老想着我跟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也不要对我有特殊的照顾，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对待。

我还记得，之前在医院里，我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照镜子，去看自己的眼睛，觉得那不是我自己。现在，我也会每天照镜子，把义眼片摘下来，扒一扒眼皮，放松一下里面的肌肉，凑在镜子前看一看。我不会有任何情绪起伏，我已经接受义眼片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了。

很多人觉得我很酷，活出了自我，我确实是一个比较快乐和自由的个体，包括戴发光的义眼片，就觉得很特别，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视频下有一些不好的评论，我也不在乎，只管自己快乐。这听起来会有点自私，但我经历过一次破碎，甚至靠近过死亡，所以会更在意自己的情绪，也会珍惜每一天遇到的人，遇到的小事。如果没有那次车祸，我可能不会有这种感觉，但现在，我会有一种活着的深深的满足感。

昕瞳制作的义眼片，其中一个是带着翅膀的百变小樱

一直以来，朋友都说我头脑简单，什么事乐呵一下就过去了，但我有细腻的一面。失去一只眼睛之后，我更能捕捉这个世界的美，比如，看到很蓝的天空，可爱的小狗，我都会拍下来。有一天中午，我把窗户打开，穿堂风把白色的窗帘吹了起来，看起来很像在跳舞，我就把它拍成小视频，配上一段很美的音乐；路上，看到过马路的小狗，左右摇摆，跳跳哒哒的，像个小兔子，特逗，我也会拍下来；在河边跑步，遇到一对老人牵着手，围河散步，我特地停下来，拍了他们手牵手的背影，感觉特别浪漫。

我喜欢在雨天里跑步。下小雨的时候，我赶紧穿上健身服，戴着耳机就跑出去了。雨水打在脸上，我看到旁人撑着伞，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我一溜烟就能跑五公里，返回路上买一点自己喜欢吃的，然后回家吃完，再洗个澡，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当然，在所有事情中，我最喜欢的还是跳舞。如果在外面，遇到好的天气或者场景，比如太阳落下，叶子变红，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我就会翩翩起舞，用肢体去跟自然万物互动，算是对心情的一种表达。那个时刻，是我最享受的一刻，也是最自由的一刻。

我还记得去年的北京，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我当时心里就想，这么好的雪天，不跳舞太可惜了，必须赶紧下楼跳一下，哪怕十分钟也好。之后，我拿个手机支架就出门了，在一片没被人踩踏过的雪地里，我心情愉悦到不行，根本不在乎冷还是不冷，把棉袄一脱，随便往雪地里一扔，然后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套装，开始跳舞。

我戴着耳机，和着音乐，在雪地里跳了六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