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 一辈子
最近坏消息相对比较多。不少我认识的老人匆匆离去,有的远在天边,有的则近在眼前,此情此景,令人哀伤。当中有一个人,严格地说我不认识,但是他的死却让我有所感慨。
这就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那一年,高考屡战屡败之后我打算作最后一次挣扎。一位同事大概是觉得我太可怜了,跟我说,他认识中山大学中文系的一位老师,可以让他辅导我一下。于是我欢喜若狂地跟着他去了中大,找到那位老师。当时的情景我现在全忘了,只记得这位老师瘦瘦的,近视眼镜片厚得像酒瓶的底,但是他的姓,我却一直没忘,裘老师,也许是姓这个姓的人太少了。
裘老师主要跟我讲考试遇到文言文的题目时怎么应对,具体的内容已不记得了,但有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记住,遇到两个汉字在一起,看起来是一个词的,一定要分开解释。”不知道理解了还是没理解,反正我当时懵懵懂懂地记住这句话,而现在,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又读了汉语史专业研究生的我,肯定是彻底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的。例如古代的“妻子”不是现在的“妻子”,而是“妻子和孩子”。
前几天,妻子的微信同学群里有人发消息,说裘老师去世了,大家商议给他送花圈。妻子告诉我,在中大读书时,裘老师给他们上过课。我想,她不一定能记得裘老师在课堂上讲过什么,但是我却记住四十多年前只见过一面的裘老师的一句话,而且终生不忘。
在你人生道路上,有人给你指点,往往就是一句话。还是说高考吧。1977年恢复高考,是先报自愿再考试。当时跟父亲讨论选专业,在比较汽车制造和船舶制造专业时,我倾向于前者。父亲就说了一句:汽车厂可以在深山里建,但造船厂则必定在海边。如今的年轻人可能不明白,因为现在大学毕业后须自己找工作,可以去北上广寻找发财之路,也可以浪迹边疆海岛,可是在以前,毕业后全部由国家分配工作,指定单位,去一个地方就是一辈子,只有远方而没有诗。父亲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我震惊,为什么我不会这样去想呢?父亲的话让我明白,所有事情所有问题都得从多方面思考。我记住这句话,此后无论学习工作生活都从这句话中得益,直至永远。
再往前,1974年,我高中毕业。出路只有上山下乡一条,当然选择还是有的:去国营农场或者到指定的农村插队(不是排队的插队,“队”是指“生产队”),回自己乡下也行,前提是家乡愿意接收你。那时我父母亲在离广州约400公里的一个地方工作,我没跟他们打个招呼(那时除了写信也没其他办法联系了,打电报又没钱)就搭了个载货便车找他们去。解放牌四吨货车时速不到40公里,公路坑坑洼洼,还要过两个渡口,半路上得歇一宿,幸得司机好心,愿意带我,一路照顾。
父亲说,去哪儿你自己决定,但是,回家乡的话,万一发生战争之类的不幸,我们至少还能找到你。往返千里,得到父亲的一句话,我回乡插队了。父亲一句话,也不是随口说的。他们这一代人,经历了战争、饥荒、历次政治运动,还有一次霍乱瘟疫,没过几天好日子。更何况,那时天天喊着“备战备荒为人民”和“深挖洞,广积粮”的口号,大有与美帝苏修之战一触即发之势。所以父亲首先想到的最艰苦的当然就是发生战争了。
伟大领袖的诗中早就送走了瘟神,“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那是多么的豪迈。除了战争和饥荒,后人有谁能料到今天的新冠,而且还三年不去?父亲假如活在今天,他可能也一样迷茫。父亲当年说出来的话不是什么金句,更不是指路明灯,然而,就像周华健《朋友》里唱的,“一句话,一辈子”,让我受益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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