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厘岛就医记
这事说起来,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前几天艾文疯狂捉螃蟹的时候,有次不小心捉到一只剧毒的螃蟹,当时我吸着一口冷气,心想幸亏没有哈哈笑着把螃蟹煮了吃掉。
听说这种铜铸熟若蟹,一毫克的肉能毒死三十只老鼠,相当于水中眼镜蛇。
跟这种螃蟹擦肩而过后,我的心就被吊了起来,问题是它什么时候能落下。
换了个乌布稻田间的酒店,亲子难度系数直线降低,稻田里能有什么危险。艾文每天都在外面闲逛,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精力,一大早去参加稻田徒步,回来一头扎进泳池,起来就问,早餐呢,我饿了。
这天我让他先洗个澡,洗完澡出门到楼下空中鸟笼吃早餐。
我对早餐很期待,因为这家酒店以食物和美景出名。鸟笼面对大片热带雨林,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我们等着即将送上的三种早餐,艾文选了印尼早餐,我是西式,小陈中式,妹妹吃她自带的圈圈。
翘首以盼时,一阵惨烈的叫声从山上房间传来,我和小陈对视一眼,“是不是艾文叫的?”“好像是。”“你赶紧去看看。”
小陈说他回去看时,对面一家台湾人正紧张地站在泳池边翘首盼望,告诉他:你家小孩在叫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惨烈的叫声连绵不绝,本来我还寄希望是别的孩子发出来的,看小陈迟迟不来,幻想宣告破灭。叫这么惨,是腿断了?还是大面积擦破?不会这就是我们在印尼的最后一天了吧?怎么这么倒霉?不知道有没有直接回去的机票……
菜上来了,美轮美奂,视觉上让人胃口大开,心情上,我又实在吃不下。
只有妹妹欢呼雀跃,大喊着,我要吃西瓜!
电话打过去,小陈告知,艾文踩到了一只躺在地板上的胡蜂,他的脚趾头被蛰了。
“严重吗?”
“不知道,没肿,但是他一直在叫。”
在酒店我看过胡蜂,有时会在路上出现,就像一脸严肃的路人。虽然它靠近的时候心会有点慌乱,但你知道它跟你这辈子不会发生什么关系。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只胡蜂是怎么趴在地板上,又是怎么被艾文一脚踩到。
冥冥之中,难道自然之神觉得这哥们逮了太多螃蟹?
早饭一口都没来得及吃,只能让服务员端回房间,房间里弥漫着艾文哎哟哎哟的叫声。场景直接穿越回几年前小陈被狮子鱼咬的时候,当时的情况,跟现在的确有点相似。
那一年小陈痛得死去活来,艾文在旁边坚定地说:妈妈我要吃晚饭。
这一回艾文嚎叫连连,脚上敷着冰块,妹妹在旁边欢快地跑来跑去,她没问哥哥为什么要叫。可能哥哥在她心目中就是难以理解的生物,她只是一边跑一边吃着草莓泡芙条,眼睛眨巴眨巴,充斥着自由自在的快乐。
小孩可真没有同理心。
哦,不,是我家的小孩真没有同理心。
酒店工作人员一会送来白花油,一会送来冰块。不过看起来,他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有小陈在旁边担忧:三只胡蜂就能要一个人的命你知道吗?
艾文纠正他:那是另外一种很毒的胡蜂,不是蛰我这种,我这种是普通的,痛一会儿就好了。
我放下揣着的心,心想还可以,这事不严重。
千不该万不该,小陈看到躺着的艾文,扔给他一本练习册说,你反正也是躺着,做做阅读理解吧,正好分散下注意力。
小孩呆滞了一会,开始痛得满地打滚。
里面即使有表演的成分,也让亲生父母很不好受,看起来宛若一种酷刑,这一声声的嚎叫就像抽在我心脏上的鞭子一样。
我满脑子都在想:如果这个被蛰到的人是小陈多好,经历过狮子鱼后,他看起来挺耐蛰的。
后来急中生智跟艾文讲:痛这么厉害,看来明天的火山行程要取消了。
小孩换了一种表演方式,他不叫了,但是他满脸痛苦,嘶嘶作声,过一会告诉你:我还是很痛,但是我能忍,忍几个小时就好了。
接着他就开始像壮士一样,时不时喊出一声:坚持!坚持!
小陈忍不住了,他查了资料,说被胡蜂蛰过后几小时可能会开始肿胀,休克,他要带小孩去医院。
一家人坐上酒店提供的车,小陈转头说:没想到这回还是你去医院。
八年前带着不满两岁的艾文来巴厘岛,也是经历一天漫长的转机。半夜终于抵达酒店时,我和小陈都累脱了形。我们在房间里分别找了张椅子坐着,艾文那时还是个小毛头,放到酒店床上睡得很沉。坐了没几分钟,听到后面嘭地一声,糟糕,他翻身了,他掉下去了,我忘了拿个枕头挡一挡。
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小孩从地上抱起来,发现他满嘴是血,吓得心沉到海底。
他掉下去的时候正好磕到嘴巴。
半夜去医院的路上,我跟这次一样,在盘算是不是要连夜回国。到了急诊室,年轻医生看着小孩流血的嘴巴,担心得满脸愁容,看样子比我们还心疼。检查一番后,医生说是上颚划了一道伤口,还好,没碰到牙齿,还好,没什么大碍。也没什么治疗方法,给小孩买个冰棍,让他镇痛消肿吧。
八年前吃冰棍的小毛头,现在又去了巴厘岛医院。
他在车上依然嗷嗷乱叫,下车的时候保安贴心推来一把轮椅。这时候他不嚎了,都来医院了,他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掏出一本真题让他做。
还是急诊室,还是年轻的男医生,不过这一回医生脸上笑嘻嘻的,安慰我们没事,打两针抗过敏消炎针即可。
隔壁一床也是中国人,隔着帘子听到他们不停地在讨论,也不知道是老鼠还是蜥蜴。艾文耳朵比我更尖,已经满脸笑容跟我讨论:被蜥蜴咬啦?
我说,我去看看。
刚试探着问病情,对方已经迫不及待把手机上的图片伸过来,那上面是一只流血的手指,有四个浅浅的牙印。被咬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的年轻女儿,大概20岁,正躺在病床上,问我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看到那四个牙印,第一反应是蛇。那女孩的妈妈凑过来,说,孩子腿上还有什么东西爬过的黏液呢,很黏,根本擦不掉。
他们看起来相当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儿子已经站在旁边,起劲地看着照片,分析道:应该不是蜥蜴,我被蜥蜴咬过,伤口不是这样的。
他好得可真快。
那对中年夫妇更担心了,那会不会是老鼠,老鼠就麻烦了,得打狂犬疫苗,可是老鼠也不会有黏液啊。他们说在房梁上看到一只硕大的壁虎,会不会是壁虎?
艾文抢答道,壁虎没有牙齿,不会留下牙印。
和这个意外相比,虽然艾文被蛰得很痛,好歹凶手正大光明,可以排除任何后患。
那对中年夫妇叹息道:本来出来玩挺好的,怎么碰上这种事?
多年前半夜抱着满嘴是血的艾文坐在车上,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后来想通了,旅途如人生,起起伏伏总有意外,接受这种设定,也就看开了。
从医院回来的艾文,执意要下泳池游泳,小孩就是这样,折腾大人一通,自己半点伤害没有。
他很快消失在泳池里,我在岸上轻呼一口气,旅程继续,不用考虑回程机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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