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你要怎么活
作者 | 从玉华
编辑 | 秦珍子
正月初二,我们到成都旅游。
这里的烟火气热腾腾的,人民公园百年历史的鹤鸣茶馆爆满,半小时等不上一把藤椅;杜甫草堂“舍南舍北”的人比茅草还多,杜甫塑像的一双手,被渴望写好文章的人摸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油亮油亮的,像CT片里的手;武侯祠“游喜神方”巨石前排着长队,游人要摸“喜”字沾喜,相比不远处参透了千年历史、富有治国哲思的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老百姓还是更盼“喜”来得直白。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这个春节,大家似乎都格外用力地祈福好日子。
飞成都的前几天,我看到家附近北京胡同里一家服装小店,又给玻璃橱窗里的假人模特换上了新衣,老板每周都雷打不动这样做,哪怕疫情封控门可罗雀,哪怕老板发高烧,哪怕小店锁门歇业几周。那是我见过的最有职业精神的小店老板,尽管小店人的审美不高,衣服撞色撞得比红绿灯还醒目。
那份用力地活、全力挣出好日子的劲头,我在成都也看到了。成都街头寒风中脱了羽绒服榨甘蔗、忙得满头大汗的小商贩;为了吸引游客,头上戴着熊猫发夹卖臭豆腐的老奶奶;在火锅店排大队时,使劲给人塞糖塞花生,恳求你再等一会儿的店员……久违的热闹回来了。
甚至正月初五早晨近4时泸定5.6级的地震也震不掉那份活着的“用力”。当时我正躺在都江堰江水边古城的一家民宿,是被手机震醒的,四川各地的朋友说:地震了。新闻弹窗了,我睡不着,在考虑要不要提前结束这趟旅行。
早上7点,我去买早餐,古城一条美食街几乎都没开门,只有一家前一晚忙到快11点才收摊的抄手铺子,又早早开门了,我夸老板太勤劳,肯定要发财。她说睡觉轻,半夜被地震震醒了,好怕,差点跑出来。她说老公在长沙打工,女儿在杭州打工,他们早就希望她离开这里,可她喜欢这里,游客多,山清水秀,汶川大地震都没赶走她。她努了努嘴,说对面铺子那一大家子汶川大地震死了好几口人,后来使劲守生意,天天守着,没顾客也守。她没听说身边有谁因为地震离开家乡的。
过南桥,离开古城,桥又被游客挤满了。内江的水团团漩漩,急吼吼的。两千多年前李冰修建都江堰水利工程,岷江才分出这个内江,才有了富饶的天府之国。
千年来,这座桥一次次断掉、损毁。汶川大地震又震坏了它,后来复修。如今一桥柱上题着:休言吃饭必由天。
好大的口气。可想想几小时前这里还有不小的震感,眼下一道彩虹卧绿波,日子如常,游人如织,这句豪气万丈的话很“四川”。相比南桥,我更喜欢这座桥在清朝的名字——“普济桥”。桥两头拽着人,拢着心,连结过去与未来。
普济二字似乎道出了桥的衷肠、魂魄。
在桥头,我们坐上了出租车,司机说夜里又地震了,不过他不怕。汶川大地震时,他正在跑车,突然感觉地面发出轧路机开动般的震响,大马路像波浪一样动起来。他说映秀距离这里就几十公里,大地震让这里的人想明白了,好日子不要去等,要懂得享福,现在大家有点儿钱,几乎都买了私家车,他的生意不好做。他喜欢这里,祖辈在这里,再震他也不走。
大山里的熊猫疗愈着我们这些只在动物园见过熊猫睡觉、只见它大屁股不见它转眼珠的外乡人。在这里,熊猫爬树时,围观的小孩齐声高喊“熊猫加油”。当它的胖身子骑在摇晃不止的树杈细枝上,卡着胖脑袋甩腿,人们感慨它是功夫熊猫,如此灵动,对自己的体重真是自信。熊猫很喜欢倒着走路,也不躲人,我们连它的睫毛都看得清楚。
走在这所号称培训熊猫野化放归的“熊猫学校”大山里,我还是有些担心突发地震。我和读高中的孩子讨论,如果现在发生8级地震,工作人员会先救人还是先救熊猫,毕竟这里的展示板显示:第四次全国大熊猫野外种群调查,全世界大熊猫数量为1864只。全国圈养大熊猫仅600只。
孩子说,肯定要先救人,罗翔老师说过,如果一个人20天没吃饭,快饿死了,当然可以吃熊猫,烧着吃烤着吃都可以,这叫紧急避险。熊猫是动物,人是无价之宝。我说,你把人置于生物链的顶端了,大自然是去物种中心化的,这里的熊猫“毕业”了就会通往自由之路,放归野林。等到那时,人与熊猫再相逢,可能只有遵循大自然的丛林法则,人面对熊要活下去,是要很用力的。
从都江堰“休言吃饭必由天”强调人的力量,与眼见的大自然熊猫的力量,我深感人与大自然的微妙关系,熊猫、地震、病毒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无论遇到什么,日子滚滚向前,人都会挺过去。
离开大山时,我们对地震的担忧,完全被熊猫治愈了。晚上,我们住到了成都一家号称“与天际线齐平”的智能化五星级酒店,房间在45层。
推开门,电视屏幕亮着,喊我们的名字欢迎。窗帘、灯光都很智能。马桶是长了眼睛的,人一靠近,它就弹开,发出太空般的蓝荧光,马桶圈有圈温,水有水温,马桶浑身上下找不到冲水钮,各种神奇功能全靠旁边的小键盘操作。这里处处讲究,水果摆在茶几上,床品柔软得像豌豆公主躺的棉花垛,卫生间的润肤用品是法国原装进口的大牌子。
魔幻的是,这个云端酒店,傍晚突然停电了。我们惊讶的表情都可以做表情包了。打开床头柜的应急手电筒,不亮。电话占线。电梯停了。好在走廊的照明灯亮着。走廊里站着穿浴袍的住客、穿秋衣秋裤的孩子,大家都搞不清状况。我们顺着走廊里每一个绿箭头出口,推消防门,没有一扇能推开,开它需要工作人员刷卡。那一刻我深感高科技的脆弱和无路可逃。这又何尝不是另一场“地震”?
没过太久,电来了,我冲到大堂,河东狮吼,你们送我1000个苹果也没用,为什么消防通道不通?酒店这么奢华,随便一块大理石都可以买好多管用的手电筒。避难层在52层,住客怎么第一时间知道?酒店不能光提供吃喝玩乐,发生紧急情况时,也要庇佑生命的。酒店工作人员好一番解释和道歉,让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越做越好。
这一天是“破五”,朋友圈里在迎财神,赶“穷神”。在酒店的红灯笼、红拉花下,我们不合时宜地在谈避难、谈逃生,谈在不确定性的包围中怎样好好活。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我去看了那家小店,果然,橱窗的模特换上了新衣。我有些期待下一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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