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林海东
2月3日，湖北的新媒体平台“九派新闻”援引“韩媒《每日朝鲜》”的报道，发布了一条《韩媒：朝鲜将派遣志愿兵援助俄罗斯，2月中旬抵达顿巴斯地区》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消息引发了国内的多方关注。
作为朝鲜及半岛问题的长期观察者，我对这条消息的真伪是存疑的，认为“九派新闻”在采、编各环节上存在问题，在未经交叉印证的情况下贸然引用所谓“韩媒《每日朝鲜》”的报道，虽然吸引了眼球、收割了流量，但做法并不专业，与某些营销号的做派相仿佛。而国内多家媒体（甚至包括“海峡之声”这样的权威媒体）把“九派新闻”作为来源，将这条消息加以更大范围的传播，实在让人无语。
所谓“韩媒《每日朝鲜》”，其实就是那个由“脱北者”主办、运营的朝鲜专题网站——Daily NK，有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NED）的资金资助背景。在我看来，它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媒体，更像一个博客或者自媒体平台。它的消息来源基本上是“消息人士”，据说遍及朝鲜党政军各界各个层面，但以我们对朝鲜的了解，这种广泛而且及时的消息源基本不太可能存在。个人认为，它的这些所谓“信源”不过是一种幌子，并不是为了保护信源而匿名的做法，而是故弄玄虚，让外界无法证实消息的真假。一般情况下，我们更多是用“Daily NK”称呼它，而不是用“每日朝鲜”，所以，当我看到“九派新闻”这样称呼它的时候，我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九派新闻”所指是谁。Daily NK是我每天都看的网站之一，但却很少将它作为可靠的信源。所以然者何？因为它的不可靠有太多先例，因为它“爆料”的很多消息都被验证为假，因为朝鲜内部确实发生的某些重大事情它的“消息人士”却没有向它提供消息。作为“脱北者”运营的网媒，我们不能说它在朝鲜内部没有信源，但问题是，这些信源的层级是有明显问题的。这样的例子太多，不胜枚举。古玩行里有个词儿叫“一眼假”，它的消息有相当比例是这种东西。那么，如何判断它消息的真假？一靠常识，二靠对朝鲜情况的基本了解，而不是听风就是雨。从目前局势和朝鲜的一贯做派看，此事大概率不可能。来看一下这消息的核心内容——朝鲜政府命令在俄的朝鲜贸易公司挑选300到500名志愿兵援助俄军，预计2月中旬抵达顿巴斯地区。派遣志愿兵的公司包括隶属朝鲜国防部的“Cholhyon Construction”、隶属于社会保障部第七总局的“Kumrung Construction”等。朝鲜志愿兵“不太可能直接干涉俄乌的正面冲突”，只负责灾后重建、军事后勤等工作。志愿兵将享有优厚的报酬，获得远高于平常薪水的奖金。值得注意的是，在2月3-4日的Daily NK网站上，韩语版、中文版均未发布此消息，这消息只出现在英文版上（见下图）。顺便提一句，之所以没有在昨天第一时间说这件事情，也是因为想看看今天它的报道情况以及其他外媒是否有反应（绝对不是因为小编偷懒拖更）。
- 朝鲜的贸易会社隶属不同的部门，尤其是驻外贸易会社，大多具有复杂的背景。所以，“朝鲜政府命令在俄贸易会社挑选志愿兵”是有问题的说法。在朝鲜体制下，劳动党中央、内阁（政府）、军部其实是有各自权限范围的，内阁下令在俄贸易会社挑选援俄志愿兵，而且这些公司隶属“朝鲜国防部”和“社会保障部第七总局”，这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九派新闻”的采编人员显然缺乏朝鲜相关常识，他们只是根据英文版将“国防省”翻译为“国防部”、将“社会安全省”翻译为“社会保障部”；而且他们显然不知道国防省和社会安全省并不在内阁（政府）的部门序列中，而是直属国务委员会的特别部门，内阁是指挥不动这两个省级单位的。如果真的是从国防省和社会安全省下属的贸易会社选择志愿兵，那么，命令只能来自国务委员长金正恩本人，而不是内阁（朝鲜政府）。
- 值得注意的是，Daily NK是有所指的，它提出的两家会社都是“建筑、施工”性质的，因为国防省旗下有赫赫有名的“人民军建设部队”，社会安全省第七总局是“工兵总局”。个人认为，它之所以把志愿兵归在这两个“建筑、施工”性质的公司，因为这会增加外界判断消息真伪的难度，因为朝鲜这些年来确实向俄派遣了劳工，而且目前尚有部分劳工仍在俄滨海边疆区从事建筑、伐木等工作。在我看来，这就是似是而非。
- 如果像消息里所说的朝鲜志愿兵“将享有优厚的报酬，获得远高于平常薪水的奖金”，那首先应该去了解一下朝鲜派遣劳工的报酬分配制度，而不是说得像志愿兵去顿巴斯捞金一样。
- 这些志愿兵是从目前滞留俄罗斯的朝鲜劳工中挑选，还是从朝鲜国内征募，消息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暗示是从国内征募。如果是这样，那么，不太可能到现在还没有风吹草动。从目前朝鲜抽调各地青年支援平壤建设工程的情况看，朝鲜并无余力向俄派遣志愿兵，尤其是所谓“原身份是士兵和警察”的志愿兵。顺便提一句，朝鲜不叫警察，叫社会安全员。
- 虽然消息以“志愿兵”命名这些志愿者，但又说他们不会介入俄乌冲突，只是负责灾后重建、军事后勤。从这个角度看，即便有所谓的“援助俄军的志愿兵”，那么，也只可能是从目前滞留在俄的朝鲜劳工中挑选人员，工作场所从亚洲部分移向欧洲部分。在这里，消息出现了自相矛盾的地方，出现了“志愿兵”和“劳工”之间的性质差别。
道理很简单，虽然朝俄“传统友好”，虽然俄乌冲突以来朝鲜一直各种投票和表态支持俄罗斯，但朝鲜并无意直接介入俄乌冲突，不像丹东草莓一样说降价就降价。无论是“十万朝军援俄”还是“十万劳工下顿巴斯”都已经被证实是空穴来风。这一点，从朝鲜一直坚决否认“朝俄武器交易”便可看出，值得注意的是，2月2日俄罗斯驻朝鲜大使马采戈拉也驳斥了美国“朝鲜向瓦格纳提供武器”的说法为“谣言”。如果出售武器都要竭力否认，那派兵派人更需谨慎。也就是说，无论朝鲜怎么表态支持俄罗斯，但朝俄都小心翼翼地避免把朝鲜与俄乌冲突联系到一起，界线画得很清楚。
综上，所谓“朝鲜派遣志愿兵援助俄罗斯”实际上是新闻噱头，刻意模糊军警与劳工之间的差别，有意将受众注意力引向“朝鲜参与俄乌冲突”的方向；为了证实“志愿兵”消息的真实性，它引用了2022年8月俄罗斯副总理对朝鲜建筑工人的赞誉和金与正1·27谈话中“朝俄同一战壕”的说法，强行把这些说法与“志愿兵”联系在一起，蒙蔽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个人认为，Daily NK的这条消息是经过精心炮制的，似是而非，其目的大约是搅混水，包括“朝俄武器交易”方向。而“九派新闻”援引这种未经证实、真假莫辨的消息则首先是出于缺乏基本常识和对信源可靠性的基本认识；当我看到发稿记者是“实习记者”的时候，加深了我的这个看法。
这么猛的爆料，外媒没有炒，反倒是国内媒体冲在前面，这是个很发人深思的问题。从昨天到现在，最清醒的大致只有观察者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