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互联网舆论环境，很多围绕着一个关键词——嫌贫爱富。即使感叹民生多艰，也集中在梦碎的中产、就业难的大学生等等群体，对那些低学历的底层劳动者，则甚少关注。这个可以自由返乡的春节，说姐遍访七大姑八大姨，有被动听说，也有亲眼见证几位没能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孩的人生际遇，让人唏嘘不已，写来分享给大家。
87年的莎，来自高考大省，出身普通农村，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资质，少时也是沿着普通的求学路线：村里的小学，镇上的初中，县里的高中，高考成绩500出头，离本科线差了那么几分。母亲的意思，与其三年大专出来找不到工作，不如直接到县城，进厂，打工，胶东经济带的老牌经济百强县，工厂林立，随便进一个，一个月也能挣个大几千。父亲看女儿长的五大三粗，素来喜欢捯饬机器的样子，有心想送其去学开大车的，这样将来也好有个吃饭的本事。母亲直接否决了父亲的方案，莎自己也没有特别的抗争，就听话去了县里的纺织厂工作了一个夏天，最后因为实在受不了车间极度高温高湿的恶劣环境，向父母提出换工作。家人想起在青岛做生意的大侄儿，他给韩国人开的工艺品厂做安防系统，人缘很广，于是辗转之下为莎找个一份手工活，莎还挺满意的，在那边一干就是好几年。直到08年金融危机，很多韩国老板连夜跑路，莎没了工作，只好到附近的大排档当起服务员，一来二去认识了一位老主顾——附近修车行的大师傅老杨。老杨80年的，中等身材，中等长相，起初对莎倒没有很殷勤，只是其戴着墨镜，抽着香烟，神情肃穆的样子，让她意乱情迷。趁早起不上班，莎去修车行观察过，老杨手底下带着2徒弟，平时在一旁指挥，只有在徒弟搞不定的时候，才接过工具，须臾之间，就能找到车的毛病在哪。太厉害了，莎从小就崇拜这种动手能力强的人，从此彻底沦陷。老杨一个30多岁的人，没有爹，没有房，只有个病痛缠身的老娘，当然求之不得。他们很快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并且认真的计划着未来：到青岛郊区去买一套房子，等将来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通了车，一样可以春天去中山公园看樱花，夏天去海水浴场洗海水澡，秋天去八大关捡黄叶，冬天去栈桥喂海鸥。为了让计划早日实现，老杨接了点私活，常常不是背着莎打电话，就是半夜紧急出门，莎也纳闷过，这是什么私活，老杨只说男人在外面搞钱的事情女人少操心，她哪里想得到，所谓的搞钱，是和朋友合伙偷车，然后拆卖零件，实实在在违法的勾当。意料之中，莎怀孕了，意料之中，莎的父母不同意：太老，太穷，太远。但莎坚持不拿掉孩子，家人只要问起未来的打算，她的回答就是：有这么个手艺，他养得起我和孩子。两人后来去了老杨老家苏北，举行了一场没有父母祝福的婚礼。只是不等踏上回程的列车，警察便找上了门，一切真相大白，此时腹中胎儿已经8个月。莎只好原地待产，8斤重、脐带绕颈2圈的小男孩，莎自己实在生不出来，只能剖腹，老杨那病痛缠身的老娘，竟然孱弱到没有能力给产妇熬一碗鸡汤。家人见状，直接把莎从苏北的医院接到鲁东的家中，至于孩子，家人坚决不准要。出了月子，家人火速给莎相亲，相了本地一带孩子的丧偶男，接着火速给人生了二胎，折腾了十年，莎又回到当年的纺织厂打工，再也不嫌弃里面的高温高湿。又一个十年过去，青岛于莎，就像一场梦，只是午夜梦回，她是否会思念远在苏北的骨肉？
同样87年的娟，是笔者的亲表妹，我们的家乡， 在川东，那里上世纪90年代是真穷，不外出打工，就吃不上饭的那种穷。我家是爸妈比翼双飞，都去了西北，留我独自在外婆家；娟的父亲，我大舅，因为是一位赤脚医生，所以留守家乡，舅妈则和亲戚一起去深圳进厂。漫长的小学阶段，我和娟相爱相杀，后来上初中，我回到自己家的镇上，只有寒暑假才能和娟见上一面。再见面，我们特别亲，聊各自的学校和老师，聊青春期的小秘密，最后一次，爸妈要接我去西北，她告诉了我很多当时根本消化不了的秘密：大舅给村西头瘸子的媳妇看妇科病，看到床上去了，还有男孩亲了她的嘴，她特别害怕，特别想舅妈……去了西北后，我学习日渐忙碌，没再和娟有直接联系，只偶尔听父母说起：表妹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去深圳电子厂打工了，舅妈把大舅捉奸在床，两人要离婚。但很戏剧的是，我高考那年，舅舅、舅妈整整齐齐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央求爸妈给他们找工作。两个大人刚安顿好，我大一的暑假，娟又带了一位叫小谢的男生来见舅舅舅妈，他俩一个18，一个19，就住在一块，怀孕了。舅舅舅妈嫌两人年纪太小，男生又满嘴跑火车，要揍他，娟舍不得，从窗户爬出去跟人跑了。两人跑到男生的家乡，福建福州，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时间久了，舅舅舅妈慢慢也就接受了这门婚事，倒是小谢祖上是客家人，极度重男轻女，公婆对这个新生命的养育，是既不多出力，也不多出钱。指望两个没有固定收入的孩子，养一个孩子，能养多好呢？贫贱夫妻百事哀，加上巨大的地域差异，小两口争吵不断，吵够了，小谢可以拍拍屁股出门勾搭有夫之妇，表妹却只能带着女儿独自流泪。差不多在我大学毕业那两年吧，微信开始流行，从朋友圈里，我大概拼凑出那段时间娟的状态：她每抓住一次他出轨的证据，就大哭大闹，然后对方会收敛一点，买束花，送个项链，她就原谅一次。公婆当然也帮着表妹，但话里话外总是要求她给他们生个孙子，好拴住儿子的心。直到事情败露，小谢被外面女人的老公揍的血肉模糊，才感念起家里老婆的好，两人感情回温，很快有了二胎，还是个女孩。小谢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情，开始喝酒买醉、正大光明的和外面的女人厮混，公婆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沉默。离婚是娟先提出来的，孩子一人一个，小谢原本和外面的女人约好同时离，但到最后一刻女人毁约，小谢也就打起了退堂鼓。外面感情不顺，小谢见状故伎重演，又在娟面前装可怜，一顿软磨硬泡终是重归于好，又给他生了第三胎，还是个女孩。这次小谢的态度是不等表妹出院就离家出走，手机关机，公婆则隔岸观火，出言不逊。待在这个家还有什么意思呢？出了月子，娟也撇下三个姑娘，独自去厦门打工了。这次，娟终于毅然决然要离婚，但关于孩子们的归属，小谢一家子一个都不想要，一分钱抚养费也不想出，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三年，僵持到大女儿也初中毕业，也早恋、辍学了，谢家人依然不肯做一次人。直到这个春节，我们欢天喜地在家族群里连线拜年，娟却声泪俱下求大家给她出个主意：她又恋爱了，对方是离异，也带了个女孩，他们在一起很合拍，可是谢家人就是不松口，她该怎么办。
茜，上文莎的堂姐，属于那种从小就很机灵，却从不把机灵用在学习上的孩子，更早的时候，家人也托了那位在青岛做生意的大侄儿，也在韩资企业给找了个活，不过茜很快就受不了工厂的枯燥，辞职去大酒店当起服务生。能言善辩会来事的茜，去了酒店，如鱼得水。问题是，酒店自身经营不善，关门不结清工资，茜一气之下，联合安保部门的头头董哥把老板堵到家门口，没想到被人反将了一军，“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之间有雇佣关系”？还真是，他们都走劳务派遣，没和酒店签正式劳动合同。独在异乡，茜第一次感觉到无助，不过好在，一旁的董哥漫不经心报了几个黑道白道的大佬名字，对方很识趣的当场给钱。“哥们行啊”，两人自此哥们相称，又一起去别家酒店应聘、入职，就这样互生情愫。董哥追女孩子很会，周末买合口小零食，生日送浪漫大礼包，比茜家里的大男子主义父亲和书呆子哥哥，简直不要好太多。只是一样，董哥家里有个得乳腺癌常年需要化疗的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妹妹。最初听到这些时，茜既钦佩他的责任感，又迷之自信：哥们以后有我，你妈就是我妈，你妹就是我妹，咱好好干，福气还在后头呢。说着把工资卡也交给了董哥，很多时候身份证也交由他保管。两个人的确很有干劲，不断的跳槽、涨工资，这种状态持续到董哥母亲乳腺癌已经治好，主要的支出变成小妹上大学的费用，回头才发现一个尴尬的现实：这样的日子上限太低，干的再好也就是升个领班，工资的涨幅永远跟不上房价的涨幅。茜的父母开始催促，要求尽快见家长，谁能想到呢，那么场面的董哥，真就拎着单位发的过年福利，去拜见岳父大人，那种寒碜，让茜爸火冒三丈，一通不客气的盘问下，他很快露出了虚弱的底牌：债务还完了，存款不多，只有不到5万。听到这些，茜也很错愕，加上自个儿的收入啊，干了这么多年，两人竟然是这么个财务状态。嘴上不说，大家心里都开始有了嫌隙，他嫌她家人势利，她怨他家是个无底洞，只有父母在认真为小两口盘算：操持完茜哥哥的婚礼，手上还有点余钱，加上这5万，差不多够在县城边边买套平房，等将来开发，也能换楼。说干就干，房子到手，两人领了证，茜爸给两人下了道死命令，三年，没有起色，就乖乖回县城。为了这个起色，董哥尝试了很多“挣钱”的营生，但命运好像总是跟他作对：做二手房中介，刚刚要出业绩了，房子开始限购；转行开出租，刚刚交上份子钱，滴滴打车一夜之间又流行开来……倒是茜，因为一线业务能力突出，正式被调往酒店人力资源部给新人做培训，从此沿着officelady的路线一往无前。见识了很多新的风景，她开始为过去的自己感到不值，想要要回工资卡。这一要，却要出一连串事故，原来，那5万块钱，是董哥借的高利贷，为了还贷，他又以茜的名义开了两张信用卡，利滚利，卡里已经欠了十几万，信息刚刚发到她手机上。十几年大好青春，换来十几万欠债，茜感觉自己很可笑，她想要离开，董哥却开始各种PUA ：生来就是丫鬟的命吧，还觉得自己是小姐身子，文凭没有，做饭不会，卫生不搞，离开我，你真以为你看的上的人就能看得上你？果然哪疼戳哪，越疼越没有离开的勇气，甚至，从心理的疼演化成身体的病，囊肿，结节，每一次病痛住进医院，茜都发誓好了要离开烂人烂事，但每当董哥鞍前马后，好生伺候，她又心生留恋。最厉害的一次，是疫情开始的那个冬天，肿瘤，还好，经过一个月两台时长10小时的手术，茜与死神擦肩而过；还好，她已经是正式员工，有额度不低的医保；还好，当年不中用的书呆子哥哥，如今已有能力扛起这些苦难，两人才不至坠入更深的债务深渊。娘家这一次强势介入，董哥的PUA终于不再奏效，老老实实分居，独自还债，并保证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离婚。谁又能想到呢？等待了三年，就在疫情放开前一个礼拜，董哥来电话说债务已全部还清，一个礼拜后，年仅40的他竟脑干出血，住进了ICU，3天后，一命呜呼。
故事讲完，我们看到，过于迷恋老杨手艺的莎的背后，有一个目光短浅的母亲；耳根子软到极限的娟的背后，有一个混乱、缺爱的童年；被董哥PUA多年的茜的背后，有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父亲。这，就是太多底层家庭的真实写照，他们未必穷到要靠女儿的高价彩礼，来给儿子完婚，而是对女儿的期许，就那么多，考不上大学，就得去上班、攒钱、待嫁。女孩们没有得到过更多的爱，所以更贪恋社会大哥所谓的“对我好”；没被好好爱过，当然更不懂得怎样爱自己，在面对一些较好的成长机会时，缺乏改变的勇气，才一直把自己框定在那个旧的世界里。女孩们错过高等教育，没有更优秀的同龄人给她们以眼界和勇气，面对困窘的生活，总有一种要靠婚姻改变命运的心态，但受限于圈子，特别容易遇到一些衣冠禽兽。相反，正因为她们手无缚鸡之力，且长大后不可避免会被生育所累，做父母的才更应该给予其恰如其分的爱，倒不是要逼她们取得多高的学历，攒足够多好嫁的资本，而是，真正长远打算，让其有能力清醒自立于人间！作者： 鸢尾花花儿，精英说作者。认真带娃，认真写字，拥有两件军大衣的80后宝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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