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镜头下的故事没有戏剧化的叙事技巧,总是平淡而温暖,还原着生活本身的韵味,给人以治愈的美感。
早期的《南极料理人》《横道世之介》如此,后期的《去见瀑布》《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也是如此。
在这些作品中,故事和剧情不是最重要的,人才是核心。无论是逗比可爱的横道世之介,还是沉浸于自然世界的熊谷守一,他镜头中的人物总有一股超脱庸常的纯真趣味。
他的新作《鱼之子》仍然延续此种风格,将镜头对准了一个爱鱼如命的孩子,讲述了一个梦幻童真的故事。
《鱼之子》改编自日本知名海洋生物达人宫泽正之的自传,宫泽在本片中也出演了对主角影响巨大的箱鲀大叔一角。原版故事的主角为男性,但片中的主角变成了女性,对此,导演在片首一句话点明:“是男是女都可以。”
在影片中,冲田修一也刻意模糊主角的性别,不管是让女主穿着高中男同学的制服,还是直接让其他角色称其为“小子”,都是为了让观众尽可能忘却性别,更专注于人物本身的魅力。
影片从主角宫仔的童年讲起。幼时的宫仔在一次去海洋馆时,爱上了馆里的章鱼,妈妈看到宫仔对海洋生物的兴趣,送给宫仔一本鱼贝图鉴,从此,宫仔对鱼类的喜爱一发不可收。
宫仔不仅自己养鱼、钓鱼,家里挂满了鱼的海报和装饰物,连衣服和书包都是鱼类图案,她的生活被鱼类相关的一切所填满。
在妈妈的支持下,宫仔这种热爱渐渐变成了“痴迷”,她也成了同学和老师们眼中的“怪小孩”。学校书桌里堆满了鱼类标本,张口闭口都是“鱼大大”,就连贴在餐桌旁的小目标,都是尝遍章鱼的所有吃法。
讲述“怪人”的电影很多,而冲田修一的影片从不会让人觉得无趣,因为他总能精准地捕捉这些角色的纯真内核,并通过影像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一方面得益于他的选角。主角能年玲奈一头日系短发,一双澄澈的眼睛,如同童话里的精灵小鹿,笨拙而可爱。
能年玲奈过往的作品也基本都是与此相似的元气少女,且无一例外都与“海”密切相关。比如《海月姬》里喜欢水母的宅女仓下月海,《海女》中从东京回到家乡成为一名海女的秋。
冲田修一起用能年玲奈作为主角,正是捕捉到了她身上的纯真气质。就像《横道世之介》的主角,单是高良健吾以一头卷发,叉腰低肩,充满憨气的笑容出现在剧里,我们就已经被他的呆萌气所感染。
能年玲奈饰演的宫仔也是同样的人。她的可爱和另类不单是外表的感染力,还有未经雕琢的质朴魅力对这个世俗世界的点亮。这也得益于冲田修一另一优势:擅长对少年心性的敏感捕捉,并把其融入日式的幽默和诙谐中。在片中,宫仔对鱼的“痴迷”也让她的思维方式异于常人。学校里的混混因一张海报找宫仔算账时,她全然没有害怕和恐惧,反而无厘头地把对方喊来一起钓鱼。对方喊她“赏个脸,出来一下”,宫仔呆呆地举起一个鱼头,问:“这个脸?”在河边问小混混借刀切鱼,小混混拿出小刀甩了半天,一顿炫技,结果宫仔说:“嗯,刀可以借我用了吗?”最搞笑的还是宫仔和首领与另一伙混混打群架的间隙,一行人被宫仔吸引来吃乌贼,眼看着没有捕鱼网,结果宫仔硬是把混混头目身上网衣借来做成了渔网,亲自下水捕上来给大家吃。这种怪小孩和坏小孩碰撞出的神奇火花道出了少年们内心的纯真一面。而宫仔身上的天真和明媚,也让混混少年们无法招架,现出原形。当然,《鱼之子》不单是一个关于“痴人”的梦幻小调,它也借由宫仔的成长探讨那些另类的怪人在走向社会后,面临的诸多现实问题。其中一个便是对何为正常人的思索。当儿时玩伴、如今的单亲妈妈桃子带着孩子来宫仔家借住时,歉意地说打扰了她的生活,宫仔说,“没事,我很开心。”桃子接着说:“可是我们这样(一个离异、一个呆萌)都很不正常。”没想到宫仔却说:“什么是‘正常’?宫仔不懂什么叫‘正常’。”宫仔幼年时,遇见被人非议的怪人箱鲀叔叔,甚至与他接触的人都会被指指点点。但在妈妈在鼓励下,宫仔见识到一个真实的箱鲀叔叔,并与他交上了朋友。因而,当我们听到宫仔对桃子的回答时,不会意外,她纯真而坚定正是因为她不以世俗的眼光评判自己,而是顺由天性,把“不正常”活成了“正常”。长大后的宫仔仍然想做与鱼相关的工作,但在尝试过海洋馆和寿司店的工作后,她都无法适应,不是笨手笨脚,搞得一团糟,就是沉迷看鱼,频频出差错。好不容易经人介绍为牙科诊所设计一个治愈的鱼缸,也因小众另类的设计而被婉拒。宫仔的经历也引出了一个关于梦想和现实的永恒难题:在梦想面前,一个人应该坚持热爱,还是妥协现实?是该成为唱着歌的蟋蟀,还是埋头囤粮的蚂蚁?在过往的影视作品中,这样的探讨数不胜数。在《醉乡民谣》中,歌手勒维恩在纽约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为了出唱片,追求音乐梦想,他辗转多地,不断奔波,终是一无所获,只能再度回到了之前工作的酒吧,将梦想深藏于闹市。在《帕特森》中,贾木许描摹了一个热爱写诗的巴士司机,帕特森将日常赋予诗意,在写诗中对抗庸常生活,他无意于期望自己的诗集被发表,而是将生活本身过成了诗歌。可以看出,现实中做蟋蟀还是做蚂蚁不是简单的选择,还取决于现实的处境和内心的纠葛。沉浸于自我世界的鱼疯子宫仔显然不是蚂蚁,当她连现实为何物都不知晓时,又何来妥协一说。影片以真实故事为基底,也道出了这类怪人的一种生存可能。片中宫仔的成长之路一直充满着明媚和温暖。无论是幼时妈妈对她热爱的支持和引导,还是同学老师对她天赋的认可,都让宫仔一直保持乐观和天真的心性。这种美好后来也间接改变了宫仔的人生。她就像是横道世之介一般,因为独特而闪闪发光,感染了身边无数人。最终,受她影响的混混们也以自己的方式帮助了宫仔。开寿司店的好友邀请她前去手绘墙壁,在电视台的朋友为她专门制作了一档介绍鱼类的节目。在故事的最后,她还头戴箱鲀帽子,化身成为另一个“箱鲀叔叔”,成为小朋友喜爱的鱼博士,奔向了热爱的大海。每个人在童年时都曾做过绚烂多彩的梦,但不是所有人最后都能守住纯真,成为梦想中的自己。导演冲田修一用诙谐的故事和治愈的画面为我们描摹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正常不正常、梦想还是现实的区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对热爱之物是否足够坚定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