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在公交车站直到黎明》
FIRE (Financial Independence,Retire Early),财务自由,提前退休。它是现代都市传说,打工人的颅内小糖丸,起码,22 万名豆瓣 FIRE 生活小组成员是这么想的。常规实现路径是拥有多于年开销数十倍的存款;或者,自带一颗强悍心灵,在 996 的局促里挤出一方自我,没钱没时间,也还保持着许愿。豆瓣 2023 青年年度生活趋势
对“退休”的想象,是对工作的无限倦怠,挟裹着对摆脱无意义,重获可能性和自由的期望。然而撞上现实,却爆发更大焦虑:渐进式延迟退休政策或将在今年发布,2055 年前后将实现男女 65 岁同龄退休。趋势似乎不可阻挡。你还能看到早前上线的老年人才网里,麦当劳已发出“招聘退休人员,弹性工作制!”的广告。广西南宁甚至将房贷年龄延长至 80 岁。与此同时,我国人口已进入零增长区间,并步入老龄化。让人想起隔岸相望的日本:65 岁退休政策已施行近二十年,超老龄社会下,退休后重返职场的情况并不罕见。他们的现在充满了对未来的不安暗喻,我们衰老之后,一切会变成怎样呢?那位曾经疯传短视频平台,无缝契合观众退休幻想的日本奶奶,大概率是个被命运松绑的宠儿。更高频出现在普通日本人生命中的是,65 岁之后,继续工作。综艺《月曜夜未央》对老人做过一次采访,得到最多的答案是,钱,“赶紧存钱养老吧!”《调查一下》探察养老金现状,70 岁的路人奶奶不假思索:在日本不工作到死不行啊!虽然在上世纪 60 年代,日本社会就已经完成养老金覆盖,但日本老人近三分之一,远超联合国定义“超老龄社会”的 20% 标准。为减缓压力,政府逐渐延长退休时间,修改《老年人雇佣安定法》,确保企业为有意愿的 70 岁及以下的老人提供就业机会。同时,高龄者也可以推迟领取养老金,领取时间越晚,金额越高。NHK 将养老金制度进行过简单总结:除公务员外,日本国民的养老金主要分两类。一种是国民养老金,称为“国民年金或基础年金,原则上所有 20 — 60 岁的人都要加入”;另一种是社会孝老金,也称“厚生年金,由企业正式员工加入,保费由企业与员工对半支付”。
而现在,日元贬值、物价冲涨、医疗看护费用的重压,现实的多重肘击下,老人们不得不开始“银发就业热”。69 岁的河口晃在福冈长大,高中毕业后在东京一家大型运输公司工作。从驾驶员一路做到营销人员的他,年收入一度超过 1000 万日元(约合人民币 51.6 万元)。辞职后,存款不足,依赖年金的生活开始变得紧巴巴。如果不工作,根本就无法生活。河口并非个例,在他出生的世代中,有 67.7% 的人都无法仅靠年金生活。用工资补足生活费和兴趣爱好所需,就得忍着腰疼, 77 岁继续干家政。72 岁的辻本先生是前寿司职人。少年在大阪的老字号料理店拜师学艺后,辗转不同的餐饮店工作 30 多年。因为工作和收入变数多,他从未交过退休保险。忍受着相似困窘的 65 岁以上“无退休金者”,在全国还有约 57 万。据统计,令和 2 年度(2020 年 1 月 1 日起),厚生退休金的月平均领取额约为 7501 元人民币。如果想要度过丰富的晚年生活,在生活中享受兴趣爱好与旅行,一对夫妻月收入需达到 18945 元,和退休金之间的裂缝严重。百岁老人的年均医疗费用与看护费用,分别大约为 7.9 万元和 11 万元。剥落安全感,放大晚年脆弱的,还有“临时的、可替换的、用完即弃的”的非雇员制度。金融危机后,企业为减轻保险负担,压缩正式员工的录用。非雇员的收入更低,保险负担更重,几乎是正式工的 2 倍。从 2010 到 2020 的十年间,老年正式雇员增加 46 万人,非正式雇员的数量接近前者 5 倍。以短工、兼职、劳动派遣等工作形式为主的老年就业者,退休离开本职后,大多只能应聘清洁或警备工作等岗位;不景气时,还需与年轻失业者一同竞争。《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提及,这种现实“需要的只是人的一部分:身处复杂机器之中,如同没有灵魂的小齿轮一样工作的那部分”。靠工资与养老金共同支撑度日的老人,一旦生病、受伤,任何一点微小的意外,就可能导致失去生活,往日的操持瓦解成徒劳。
只好在病后,为曾经爱美的自己买过的一顶假发而后悔。只好忘记明天,放弃存款,同时兼几份工,去买名店出品的抹茶酱、纱质的暗纹夹克和玳瑁玫瑰项链。二战后,出生在1947 至 1949 年间,第一波婴儿潮里的孩子已经老去。被称为“团块世代”的他们,一度作为社会中坚力量存在,老后掉进上有老、下有小的“双重危机”,成了家庭夹心饼般的存在。本以为年轻时好好努力,退休后便可以安度晚年。没有想到儿媳妇去世后,失业的儿子带着孩子投靠父母,而母亲年纪越来越大,护理费用增加。惠子需要照顾 6 个人的饮食起居,所有人都靠着老人的养老金、储蓄,以及爷爷吉春的工资生活。节目组调查显示,有 28.7% 的团块世代需要照顾长辈,31.7 % 的人需要给予子女经济援助。他们的父母长寿,却大多不再健康,进入“虚弱期”(指“健康状况不佳,日常生活无法无法自理的时期“);在年金普遍不足,难以应付高额养老费的情况下,他们需要负起的不止照看的重担,还必须额外提供费用帮补。他们的孩子在经济危机时遭遇就业冰河期,近 3 成都是非正式员工,其中不乏依靠父母并同住的失业者或日薪散工,收入和生活皆动荡。他们自身的处境同样不容乐观:被视作中产阶级代表,没有存款或储蓄不足 100 万日元(约合人民币 51999 元)的人却不在少数。家庭财政赤字成为常态后,惠子放弃了坚持十年的记账习惯,心中保留下最后一点“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幻想。奇迹发生之前,“社会机器中一个齿轮的变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制造出贫困来” 更可能随时发生。79 岁的山口淑子,也在依靠微薄收入以支撑家庭运转。女人,老去,贫穷,这条求职道路注定更为险阻。疫情紧急事态宣言发出后,女性雇用者数量骤减,是男性的 2 倍之多。努力工作一世,尾声也无法停止奔波,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路滑坡、沉没。这种无法动弹的疲乏是时代的急性疼痛,印证了韩炳哲在《倦怠社会》里的观点:“过去人们关心如何拥有美好的生活,其中也包含了如何融洽地共同生活,如今人们则只考虑如何存活下去。”失去负荷,无法感知重量时,一场场漂泊和孤独死接连出现。没有家可以再作停留,工作到 80 岁,用毕生积蓄换无尽漂泊——从一间护理院到另一间护理院。主动失联,在公寓里静候死亡——“工作人员说到这名去世男子身体情况恶化,但并未向周围人寻求帮助,而是陷入了自我毁灭的状态”。日本文化里曾偏爱漂泊的灵魂,可能是流浪英雄,也可能是居无定所的局外人,他们“永远都在去往下一个地方”。而当此刻面对真正的飘零无依,人们就如同没有壳的寄居蟹,摸索、呼救,只为一处生存屏障。03
害怕被扔下
害怕做没有位置的人
64 岁的流浪者大林三佐子在东京涩谷区的公交车站过夜时,被人用重物击中头部丧命。事件发生前,她和上文中的山口淑子一样,做着商场试吃员的工作,直到因疫政失业。早已无法生活的她,每天深夜坐在带有隔断,仅 20 厘米宽的候车椅上休息。死后,人们发现她的身上仅剩 8 日元(约合人民币 4 毛钱),手机早已停机。她的事被改编成电影《在公交车站直到黎明》,那些同样被生活逼的走投无路的女性自发走向街头,举起“她就是我”的标语。她那么倔强,未曾呼救过。直到流离失所,也未放弃那点近乎天真的坚持,总期待着能在什么时候,凭着努力就能将生活一点一点再次拖回常轨,但她最终从安全网中漏了下去,途中无人看见。大林桑的最后一张照片,“她总低着头,没人看见她的脸”。“应该是想不依靠别人,自己活下去的想法很强烈吧。“ 被看见,被打捞的,是河上勉。他在自杀时被救,而后在教堂的恢复生活里,担任制作豆腐渣饼干的工作:《无缘社会》中,聚集着孤立在边缘,无法找到存在价值的人。他们理解中的工作,比安身苟活的意义更多:“不工作便找不到生活的实感”,“人生很痛苦,人生也很丰富。无法拥有工作之缘,等于被剥夺为人的尊严。” 没有人可以孤独的成为他自己。世界最高龄白领,91 岁的玉置太子奶奶已经学会了怎么敲键盘: 与玉置的护工同龄,细井惠美子,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会在上班途中倒下,仍记挂着帮助其他老人生活。还有在清泽山中爱护村民健康 61 年的秋山邦夫医生。“这就是说,人,只有意识到自己在‘关联’中的存在与角色,才能够生存下去。重要的是,要有不可或缺的人,要有不可或缺的场所。”NHK 记者组写道。NHK 纪录片单
《88 岁退休的日本乡村医生——离开前 50 天》,2010《疫情下的日本女性困境——扩大的性被害与生活苦》,2020《事件之泪:流落至公交车站,一位无家可归的女性之死》,2022《女性贫困》《老后破产》《无缘社会》[日]NHK 特别节目录制组 《日本之镜:日本文化中的英雄与恶人》[荷]伊恩· 布鲁玛参考资料:
《我这辈子要活得像个人!91 岁现役日本护工到底过着怎样的一天?》,MOJi 辞書《求职、工作到死的日本老人:抢不过年轻人,疫情下生活费捉襟见肘》,MOJi 辞書《光靠退休金根本没法生活!七八十岁的日本老人该如何实现再就业?,MOJi 辞書《日本 65-69 岁人群,半数仍在工作》,澎湃新闻《谢立黎 韩文婷|日本促进老年人就业的政策改革与启示》,东亚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