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键消除所有胡思乱想可能吗？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作为一个成年人，每天的生活是怎样的？面对配偶、孩子、老人、上司，甚至面对陌生人，都最好做到平心静气，对事不对人，直面问题，坦诚沟通。然而知易行难，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我们都想让别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这时心理学家说，他们发现、验证了一套简单易行的方法，让你每天都过得很舒畅，可以让你摆脱挫折、愤怒、焦虑、抑郁，这简直是天使啊？

要出门时，孩子磨磨蹭蹭，你找不到钥匙、充电宝，好不容易出门了，你的车被别人的车挡住了……澳大利亚心理学家莎拉·阿德尔曼在《胡思乱想消除指南》一书中说：“生活中方方面面的压力会让我们更容易发怒。长期处于压力环境中，如失业、经济困难或关系动荡，让人更容易发怒。周围环境中的噪声、拥挤或高温也会提高愤怒反应的可能。”

《我的事说来话长》剧照

心理学家的药方包括，通过运动发泄情绪，对某人大喊大叫反而没什么帮助，只会激起别人的反击，反而加剧紧张。“任何类别的剧烈运动（包括举重、打沙袋甚至是性生活），都有助于缓解愤怒。像拖地、擦窗、吸尘或在花园里挖地这样的家务劳动也许不那么令人愉快，但同样有效。”所以两口子吵架时，要么出门跑步，或者都要抢着去拖地、擦窗？

阿德尔曼的建议背后依赖的是所谓认知疗法（CBT），它是目前最流行的谈话疗法之一，被用于治疗抑郁症和焦虑，是英国和澳大利亚医疗保障的重要组成部分。简单来说，认知疗法认为，我们的各种负面情绪，即各种胡思乱想，都是我们对现实错误的认知造成的，只要我们扭转、改正自己的认知，就可以消除这些情绪。在他们看来，很多人承受着负面情绪三角：对过去感到后悔，对当下感到不愉快，对未来感到绝望。

《垫底辣妹》剧照

质疑认知模型的原因之一是，CBT让人们关注的问题，如偏见、自我欺骗、糟糕的推理，都是很常见的，甚至是精神健康的人也有的 。大量心理学研究表明，我们都会做出错误的推理。错误的思维显然跟精神疾病无关。

你要是迅速被认知疗法给治愈了，不再胡思乱想了，那也许你不是很聪明。英国哲学家朱利安·巴吉尼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一种很强的、非理性的恐惧，导致他无法正常生活。他怀疑自己得了癌症。医生确定，他是疑病症，但认为通常的对策无效。他太聪明了，以致认知疗法不适合他。在很多方面，他一点也不聪明，为什么他不想想，也许他发抖只是因为咖啡喝太多了？如果他很聪明，为什么他会有非理性的恐惧？聪明的人能够做出非常复杂的、缠绕的推理链条，认知疗法要挑战我们非理性地、自动生成负面想法。但如果你很聪明，它就不管用了，因为你只会想出更复杂的理性化方法，证明你的想法是理性的。”

英国情绪史学家蒂凡尼·瓦特在《心情词典》一书中说：“焦虑是我们不时会经历的感觉，但是今天许多人喜欢把它看作一个毫无意义的插曲，我们要克服这种情绪，绝不会甘之如饴。我们可能想到那些满头大汗、说话结结巴巴的电影角色，如伍迪·艾伦在其每部影片中的形象。这些人物慌里慌张，不停地想象最糟糕的情形却无力解决。于是我们得出结论，不感到焦虑才是成功人士或幸福人士。”制药和替代疗法产业支持这一观点，提供药片、药剂、运动和冥想疗法来镇定焦虑的大脑，促进精神解放。焦虑被认为是一种诅咒，这在21世纪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而在100多年前只被认为是一种烦恼，而且在这之前，一些哲学家甚至认为恐惧和痛苦的感觉是在发觉自身自由之后的一种充实的反应。

在弗洛伊德之前40年出生的丹麦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认为，焦虑是广泛的心理疾病这一观点站不住脚。在他看来，如果不理解我们的情绪，甚至是那些让人倍感沉重的情绪，就无法思考人类存在的意义。他认为，意识到生活没有预先设定好的轨迹后，焦虑是恰当的反应，但是我们有绝对自由来做出我们想做的任何选择，并为结果负全责。“他的眼睛恰好向下看那巨大的深渊，他感觉头晕目眩。”克尔凯郭尔写道。虽然这种眩晕可能令人紧张，能感受到它的这种能力却是真正在活的标志。他宣称，只有“最没有精神的人才不会焦虑”。我们面临的挑战不是躲避这种慌张不安的感觉或者被它压垮，而是学会承认并理解，它们带给我们的选择是至关重要的。

心理学硕士保罗G在《安全感》一书中说：“揪住坏事儿的积极意义，就是认知疗法的精髓。举个例子来说：你失恋了？你很高兴，因为你终于可以开始寻找更好的人了。因为你终于可以暂时集中精力于工作上了。因为你终于可以不再忍受那个人爱花钱的臭毛病了……有人会说：‘这种方法好像有点自欺欺人的感觉。’这是第一个误区……第二个误区，是认知疗法=精神胜利法。”如果你花钱找心理咨询师做认知疗法的治疗，发现没有什么效果，这时你该如何找出这件事的积极意义呢？你为揭穿伪心理学做出了贡献？确定了自己确实是脑子有病而不是自寻烦恼？

《叫我第一名》剧照

认知疗法的精髓跟西方的斯多葛派哲学很接近，罗素把它概括为：认为德行在于意志，所以人生中一切真正好的和坏的东西就都仅仅取决于自己。旁人只能有力量左右身外之物，而德行完全靠个人自己。一个人只要能把自己从世俗的欲望之中解脱出来，就有完全的自由。而这些世俗的愿望得以流行，都是由于虚假的判断的缘故……“斯多葛主义里有一种酸葡萄的成份。我们不能够有福，但是我们却可以有善，只要我们有善，就让我们装作对不幸不加计较吧！这种学说是英勇的，并且在一个恶劣的世界里是有用的，但它却是不真实、不真诚的。”

认知疗法用一套术语，制造了许多貌似高深的概念，如灾难化思维、低生理唤醒状态、挫折忍耐力，内感性暴露，设计了复杂的消除负面情绪的步骤，也许读者在努力掌握这套话语和步骤的过程中，确实会忘掉很多烦恼。但要想一键消除所有胡思乱想，等于把我们的肉身都一起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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