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中专血案致死2人：3名涉案校外人员从校门登记入校

▲  2023年2月18日，浙江台州，仙居县职业中等专业学校。（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 图）

18岁的朱天歌躺在浙江省台州市仙居县人民医院住院部的外科病床上，红色的医疗绑带沿着腰一圈裹紧，位于绑带下方左下腹的伤口缝合完毕，等待愈合。一根透明导管连接着伤口处，将淡红色的分泌液导入引流袋。

两天前，2023年2月16日，仙居县公安局发布警情通报：“2月15日19时41分许，浙江仙居公安局110接到报警，仙居县职业中专有人打架。接报后，民警立即赶赴现场处置。4名伤者第一时间送医救治，其中2名重伤者经抢救无效死亡，另2名伤势较轻，无生命危险。目前，涉案人员均已到案，案件侦办和相关善后工作正有序开展。”

仙居县职业中等专业学校（以下简称仙居职中）高一学生朱天歌就是通报中的轻伤者之一，事发当晚，身中刀伤的他接受了手术。另外一名轻伤者是同校学生，目前在同家医院骨科住院区接受治疗。2月18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在医院探访，朱天歌的精神看起来不差，礼貌地与来客轻声说话，也可以自行去卫生间。朱天歌的爸爸、妈妈、叔叔、女友和同学在病房里陪护。

这起校园死伤事件发生后，围绕事件起因，网上出现传言较多，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为：校内一名女生违规使用手机被学生会没收，与负责日常管理的学生会成员产生矛盾，该名女生叫来“社会大哥”，后者翻墙进入校园，致4名学生会人员死伤。

2月19日，仙居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暂不清楚死伤人员是否均为学生会成员，“但不是因为学生会收手机，是因为学校里面的一些事务，孩子跟孩子之间的（矛盾）”。

“这是一个偶发性的案件，虽然事实清楚，但对它定性还需要一个过程。因为每一个小细节都需要去敲定，涉及几个人的，每一个人的情况是怎样的、是不是串供等等。毕竟人命关天。”上述工作人员说。

针对“女学生引发血案”的传言，上述仙居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次事件中共有三人从校外进入，其中一人是校内学生的亲哥哥，该学生并非网传的女学生，而是一位男生。“他们三个是从校门口登记进入的，按照学校来访规定，由学校里的老师出来接人，以什么理由登记后，人再进去。至少从监控都（看得）清楚。”

“所以，‘翻墙而入’（是假的），逃跑的时候，三人中有一人是翻墙逃跑出去的。抓了四个人，包括那个学生弟弟。”上述宣传部工作人员还向南方周末记者强调，对于凶手是无差别伤害还是目标明确的报复，“（动机）是目前在侦办的内容，这关系到他们怎么定罪”。

2022年5月登载在仙居县政府官网的《仙居县职业中专2021年招生简章》显示，仙居职中是国家级重点职校，校园占地660余亩，有在校学生8016名，是当前浙江省内规模最大的县级中等职业学校，曾获得全国“零犯罪”学校等荣誉。

仙居职中一处较低矮的围墙。 （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 图）

张武锋的儿子也在仙居职中读高一，与被杀学生之一蒋莫凡同个年级。张武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学校是封闭式管理，以前孩子生病请假，得家长去签字才能接走，学校也没出过什么事。这次社会人员进去了，发生了杀人案件，我们认为学校肯定是错的。”

蒋莫凡今年16岁，读高一，家住仙居县白塔镇茶溪村，距离仙居职中20分钟车程。张武锋家同住茶溪村，两家相距不到百米，张武锋称其与蒋莫凡父亲蒋董良年龄相仿，又是相熟好友。张武锋称，村里有一二十个孩子在仙居职中读书，“出事当天晚上，我们村就有人把小孩接回来了，还有同年级的小孩说不愿去那里读书了，不敢去”。

“出事的隔天，我们村里的人都自发去学校门口，不是去闹，是要一个真相。因为村里很多家小孩都在那里读书，村里人都感觉不公平，去问这个事情怎么处理，怎么会死在那里，外面的人是怎么进去的。”张武锋介绍。从蒋董良在网上发布的视频可见，2月16日在仙居职中门口，他拉着一条沾染血迹、印有仙居县人民医院字样的蓝白条纹床单。

在张武锋眼里，蒋莫凡是个帅气、开朗、有礼貌的孩子。“他嘴巴甜，会叫人，在我们农村，是一个很好的小孩。他很自律，每天都会坚持锻炼，比如打篮球。他想去当兵，家里人也想他去。”张武锋称，蒋莫凡是学生会成员，也是班长。

蒋莫凡是家里的老二，他还有一个哥哥。以前，蒋董良夫妇开了一家花岗岩加工厂，后因环境污染关停，近期在杭州找生意，“出事那天晚上他父母是从杭州赶回来的”。

从全国各地赶回茶溪村蒋家的，还有他们的亲戚、朋友。因来人多，张武锋的妻子和其他几个要好的朋友在蒋董良家帮忙做饭。“在家总归要吃饭的。他们两个人都不像人了，根本没有精神。现在政府部门的人每天都在安抚。”张武锋透露。

蒋董良抖音账号名为“一切归梦”，2月17日、18日，该账号更新了三条视频，均为怀念儿子蒋莫凡，内容包括：儿子生前肩扛玩具枪的照片，夫妻两人与儿子遗体的合影，祭奠儿子的现场图，以及儿子的同学到家里看望他们的场景。

蒋董良在社交媒体上公布了儿子生前照片。 （网络截图 / 图）

王蕊是蒋莫凡的初中同学，她从社交媒体里大致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先是看到警方通告，后来在推荐流里刷到了蒋莫凡父母的视频，而直到现在她也不能接受初中同学以这种方式离世的事实。

在相邻城市职校读高一的钱方是蒋莫凡小学同学，初中在隔壁班也经常见面。2月17日放假回家，他接到朋友电话才知道蒋莫凡在两天前去世。“太惊讶了，”钱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不是那种喜欢惹事的人。”

2月20日，另一名死亡学生的家属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孩子遗体尚未火化。

2月18日下午，在医院的病房里，一名自称是朱天歌哥哥且是朱天歌老家驻村干部的男性拒绝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并表示：“我在这里陪了他四天了，我们政府在给他们解决（问题）。”

朱天歌妈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不考虑凶手这些事，相信政府可以帮我们处理好。现在主要是让孩子好好休息，等他身体养好了，再去讨论这件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到现在都没有问他在学校为什么弄成这样子。”

朱天歌妈妈称，他们是仙居本地人，在义乌做生意。因事发突然，着急返回，连衣服都没带，也没时间去买。“我现在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社交媒体上关于该事件的评论里，出现了对职校生的负面评价。有网友认为，“很多职校学生就是混日子，越无聊越生事，恶性循环”“这样的中专生源一般较差，学校日常管理肯定有问题”。

孙玲是仙居职中的高一学生，自2月14日周二请假外出至周五放假，她都在校外。最初听到学校发生伤人事件时，她不相信，直到后来在热搜上看到才相信。孙玲觉得这件事是个人问题，“与中专生群体没关系”。

居住在仙居职中附近的王女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月15日晚，她带着儿子下楼玩，看到警车和救护车同时开进学校，当时“心里有一点点诧异”。她称，在与学生的接触中，觉得他们“挺有礼貌”，平时也没有听说过打架事件，认为不能“一票否决所有的孩子”。

请假外出期间，孙玲常去仙居县城吾悦广场逛街、看电影、吃东西，“没手机就在外面玩”。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仙居职中规定周一到周五不准用手机，学校严查手机，如果查到会在手机上贴名字后没收，直到学期末才归还给学生的班主任。

不止是手机，按照仙居职中的规定，所有的电子产品都会被没收，包括电子手环、平板电脑、游戏机、电子烟、充电器、充电宝、充电线等。校园里有权没收手机的人有学生会、保卫科、校卫队。孙玲解释，校卫队专门负责查寝和迎宾，学生会则负责仪容仪表、教室卫生、查没手机等。

“通常情况下，他们会趁学生在寝室玩手机时突击检查，有时候也会‘抄寝’，把你寝室全部翻掉。”孙玲称自己会乖乖交出手机。

仙居县一所普通高中的学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普高也有不允许带手机的规定，但是每个学校管理程度不同，有些学校学生会就有收手机的权力。伤人事件发生后，他所在的学校更加强调安全教育和上课的出勤情况。

（文中朱天歌、蒋莫凡、张武锋、王蕊、钱方、孙玲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