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从大一重来一遍，我要做什么？

母校母系东南大学外国语言学院的老师发来一个问卷，是学院开展教育思想大讨论，让校友根据自己的经历，对母校的本科教育做些反馈。用心良苦，非常感动，应该点赞。

其中一个问题是：假如从大一重来一遍，你想做些什么？

毕业快20年了，让我半夜回忆大一生活，遥远而朦胧。我高考填志愿时因招生老师问了三句话，大概一分钟就填了东南大学英语专业，其实并没有经过什么思考。但是，我的本科生活非常开心。记忆中的东大，踏踏实实，不浮夸，不搞虚的；老师同学感情很好，老师们亦师亦友，班风学风很正，终身情谊长存；那时东大本部四牌楼校区校园极小，但承接古风遗韵，六朝古都气韵犹在，虽是偏工科的校园且小到偏安一隅的文科系，也有一些文化自豪和自觉。

如果把自己的大一原样再来一遍，依然很好，不需要改变什么，因为这一段经历是幸福的。

但从二十三年后，特别是在大学工作多年，比较深度地接触了解上千位学生之后，再回头来看，如果大一能在三个方面多做一些，将会更加受益。

首先就是多读一点硬书，做一点严肃阅读。因为没有准备、没有什么基础，学英语专业对我其实挺不容易。从小没有英语听说，加上老家口音极重，所以大一时语音语调极差。高中学习的惯性下，学英语努力更多地阅读背诵，尤其是练习口语和听力。虽然这些都重要必要，但确实少了读书，特别是少了基础书、大部头的硬书。浙江大学副校长罗卫东教授倡导读“硬书”，让人深受启发。他曾给大一学生列出了23本书单，很惭愧，我在大一时一本都没读过。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唐小兵教授倡导“严肃的阅读”，他说“有抵抗感的阅读才是严肃的阅读”。我在北大的研究生导师张国庆教授进门就让我们“读经典、读原文、读前沿”。现在人们说“阅读是平的”，“阅读是消遣的”，这也没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但人群中如果还需要有一部分人做一点严肃的阅读，那应该至少包括大学生；人的一生中如果还要读几本硬书，那么大学特别是从大一开始，就是最好的时光。

不论是历史哲学艺术文学，还是经济社会政治……任何领域里啃下一本经典，都是人生大厦基础的一块巨石。人生大厦的格局和境界能有多高，自信自立稳不稳，跟读书关系很大。大人们常说（现在青年们也说了），未来发展要有什么背景、有什么资源。但家庭背景没得选，投胎是门技术活，自己定不了；考什么大学，虽然自己努力很重要，但高考分数考得极高也太难，还特别偶然。读书，是自己能够选择和创造的背景。读了一本好书，如果深受启发，那就像做了作者的学生；如果感到温暖，那就像做了作者的孩子；如果很惬意想切磋，又像做了作者的朋友；如果心生爱慕向往，甚至像做了作者的情侣；如果批判质疑，又像做了作者的对手。读书，会给我们自己创造一种厚重的基石和可靠的背景。

其次是学方法。方法是认识世界的进路。世界现象万万千，方法是有规律可循的，帮我们认识世界、观察现象，不被似是而非、花言巧语来迷惑。胡适给北大毕业生讲过一个故事，从前禅宗和尚曾说，菩提达摩东来，只要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胡适说，他在这里千言万语，也只要教人一个不受人惑的方法。胡适整理红楼梦，科学态度在于撇开成见，搁起感情，只认得事实，只跟着证据走。青少年朋友用这个方法做学问，可以无大差失，用来做人处事，可以不至被人蒙着眼睛牵着鼻子走。我们大一时确实更多的是知识积累，比如背单词，技巧训练，比如语音语调，这些都要做，但少了研究方法训练，怎么把一个问题搞明白，思路、手段、技术，太少了。哪怕从最简单的层面说，历史老师要搞清楚一个事件，验证一个细节，用什么方法呢？要论证一个假设，又用什么方法呢？物理学家的研究，又什么什么方法呢？经济学家的观察，又用什么方法呢？乃至于，领导的讲话，老师的观察，又是用什么方法呢？这些方法的背后，底层逻辑和哲学基础又是什么呢，它的适用边界和限制条件又是哪些呢？大一时，可有意识地去学习观察，未来培养训练，举一而反三，乃至反千反万。

最后是要产出。传说中的东大是极其重产出的。那时流传着一个做椅子的段子，不知道现在东大学生还讲不讲。话说公司老板要做一把椅子，找来办公室三个名校的学生，清华的、北大的、南大的。清华学生最积极，直接说没问题！其实他不知道怎么做。北大学生反问领导，为什么要做一把椅子，道理何在，必要性是什么？老板都怕了。南大学生老实多了，马上回去就办，熬两个大夜，给老板拿来一篇论文，《论做椅子的19种方法》，老板都懵了。但是，还是没有椅子啊。这时门口保安说，老板我做了把椅子。拿来一看，质朴美观，结实耐用。老板大喜，你哪个学校毕业的？东大。后来段子好像又加了一句，老板说，这小伙子不错，别当保安了，去木工坊吧！段子里对清华北大南大的调侃当然是无厘头的，但也说了东大学生让人欣赏的一个特点，出活儿。可惜那时只是调侃，哈哈一笑了之。如果能从大一重新开始，我一定要下功夫更加自觉地养成一个习惯：出活儿，deliver。这个deliver很有意思，送信送快递用这个，生孩子分娩用这个，都是产出、投递、到达的意思，我感觉它蕴含着经过努力、奔波甚至痛苦然后到产出的意味。完美主义的倾向让自己不愿产出，偷懒的倾向让自己不去产出，贫瘠的基础让自己不能产出，无力的方法让自己不好产出。产出是总开关，产出是好习惯。凡生活工作丰富的有成就的人，都是有产出的人。我自己的经验教训也有一堆。

读书、方法、产出，这是回头看时，如果能从大一开始有意识地去做，会更好。但我对自己的大一并没有不满意，相反，我庆幸和感恩我的大一。开心、温情、进步、朝气蓬勃，那是幸福的时光，离开父母和家乡之后，人生在幸福的起点开始，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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