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已婚育女性想追求自由,就真的很昂贵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编辑|徐菁菁
怀孕30周产检,我因指标不合格被扣留住院。我让我先生给我带上了脸书前首席运营官谢丽尔·桑德伯格的《向前一步》。在成为母亲的关头,我想要重温她在这本书里对女性的号召:在事业上向前一步,绝不后退。
医院的6人间里,在呕吐声,焦急的问询声,和临盆的哎呦声里,我拿着《向前一步》,一边打点滴,一边琢磨在生孩子之后,我的事业该何去何从。
《我的媳妇是女王》剧照
28岁那年,已经工作且已婚一年的我,决定去美国留学。在留学时,我发现自己对学术很感兴趣,萌生了读博士的想法。至少在我妈看来,结婚了就要相夫教子,留学已经是离经叛道了,再读博士,那简直是疯了。只要我读博士,就意味着我的婚姻破裂,我将过上“离婚的悲惨生活”。我的先生那时候也不同意我的读博士,他认为我只是一时脑热,不适合长期做学术。
围绕这个决定的来回交锋,让我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为何一个人想继续深造,会有如此大的阻力。试想,如果我和我先生的位置对调:男性追求深造或者工作调动,大家普遍认为是大好的事情,妻子自然而然地跟着。于是,在美国留学时,我选修了一门女性心理发展课,读了更多女性主义相关的书籍,试着解决自己的疑问,做出自己的选择。根据我的经历和探索,我给女性主义做了自己的定义:女性有权利且有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
《小妇人》剧照
自此以后,在做生活的决定时,我都会想,这个决定我是否考虑了自己被社会,文化所规定的状态?我是否在明晰这些限制的情况下,做出了属于自己最想要的结果?
01
毕业以后,我决定回国、创业,做自己喜欢的教育项目。从零开始,到第三年,我的项目有了几百个学生。团队里有七八个人,一起按照自己的理想做着课程。收入持续稳定。我的先生也和《向前一步》中描述的一样,他支持我创业,会洗碗,洗衣服,是不依赖我生活的好搭档。在这时候,我感到自己在心理和经济上都做好了准备,决定要个孩子。
在我看来,孩子出生,将会成为我家庭事业双丰收的完美时刻。我也觉得,这是我“自由选择”的生活。
但逐渐地,我发现,对于女性来说,生一个孩子,养一个孩子、育一个孩子,环环相扣。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好搭档,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女性主义的坚持,也不是女性自信地,有野心地向前一步,就可以实现的。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02
女儿出生后,因为先生家担心月嫂照顾孩子不够细致和干净,先生的妈妈开始承担起和我一起照顾宝宝的工作。同时,因为我自己做项目,生完孩子的第三个月我就恢复了一些工作,第四个月,完全回归工作状态。
我的日常生活节奏是这样的。
女儿2-10个月的时候,我都是早上五点多醒来,挣扎着起床,带她去公园玩。有时候,我挣扎失败,起不来了,我先生会陪孩子在家里玩。
早餐由我婆婆准备。吃过早餐之后,我先生去上班,我在9点到11点这两个小时去办公室,专注在工作上。11点到中午的1点多,我陪宝宝。下午2点到3点半点,又是我专注工作的时候。在工作之后,我会带宝宝出门玩。晚餐之后,6点半左右,我又回到办公室开始晚上的工作,到9点。晚上一般是我先生8点钟到家,陪宝宝玩,并哄她睡觉。
《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看起来,我一天的带娃时间没有全职妈妈那么多。自主创业也让我似乎有着更多的自由支配的时间,可以实现育儿和事业同步走。在我的团队小伙伴们眼里,我生娃之后的工作效率是蹭蹭地上涨。人的状态也是愈发有“精神”。在我先生看来,我在工作上更有冲劲儿了,和女儿在一起也是耐心有爱的。
在这个阶段,我也曾意气风发地认为自己是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女性主义者”。在读一些关于女性主义的书籍时,我不断地自我确认:在经济独立的情况下,我可以和丈夫婆婆协作得很完美,就是女性自由的好状态。
然而最近,当育儿的第二个年头过半,当我重新审视自己工作的投入,以及未来的发展可能时,我发现,要拥有和保持这样的“自由”,不只需要“拼”,还需要钱。
我粗略地算了一笔账。
在有女儿后,我家75平的老房子开始变得拥挤起来。我既需要一个独立的办公空间,又需要满足孩子起居玩耍的需要,还不能让老人住得太委屈。怀孕8个月时,我发现对面的房子清理了前租户正在装修,立刻找房东把房子租了下来。这样一来,每个月我们家就多出了5000千元的支出。
女儿出生后,我母乳喂养,晚上很长时间都不能睡整觉,中午也没时间休息。在这种情况下,要专注于一份需要高度创造力的工作,体力和脑力上,都有着很大的挑战。为了能够保持工作的专注,也为了满足带宝宝的高体力精力要求,我产后第四个月开始找健身私教,一小时约220元(100小时给折扣)。每周3次。一个月约2500元。
光这两项,每个月就要多花7500元。
《欢乐颂》剧照
而且,我有女儿以后,还是减少了自己的工作时间,相应减少的是1万多块的固定收入。
在女儿小龄的时候,我以为随着她长大,照护变得简单,我就可以把这些时间再增加回来。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在我先生已经承担了下班之后陪她读书,玩耍,睡觉的情况下,女儿仍需要更多的时间户外活动,阅读陪伴,一起玩玩具。她还开始有了社交的需求,很希望我们能够带她出门,和其他小朋友互动。当一个孩子的“身体”照顾逐渐成为日常,“育”开始有了更重要的地位。就这样,我的工作时间只会被慢慢蚕食。
与此同时,我也关注到,辛苦带了一年多孩子的婆婆并不是很喜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她状态还很年轻,也需要自己的生活。
我开始考虑其他的“好办法”,比如送她去我认为不错的幼儿园。这样的话,既可以解放我的婆婆,我也可以在她去幼儿园的时间专注工作。
这一打算,让我查看了几个附近的幼儿园。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社区附近的幼儿园,空间非常局促,临近繁忙的马路,也没有户外的玩耍场所。我想,送孩子去这样的幼儿园,还不如在家。
而如果是硬件条件还不错,有蒙氏、双语等一定教育育理念的私立幼儿园,价格都在8000-15000元/月间浮动。
这样看起来,一个有自己的工作理想,还不想在育儿上太差劲的妈妈,每一个月要至少要投入近2万块!这还不算因为育儿带来的基本的食物、衣物、书籍等开支投入,也不计算我减少的收入。
《产科医鸿鸟》剧照
可是除了花这笔钱,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一部分声音,认为女性回归家庭是更划算的选择。发出这部分声音的往往是所谓的“教育专家”,他们做了一个简单的计算题:如果母亲可以成为孩子的“教育规划师”,那么,可以省掉每个月去各种辅导班的费用。对的,这是一大笔费用。
我作为一个教育领域的老兵,认为这样的“经济账”并不划算。
一方面,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研究儿童发展,并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家庭老师”。
即使有人告诉你,你可以学习,也不是每个妈妈都适合成为孩子的“好老师”。生活中,你会发现,即使一个女性本来就是老师,但也不太适合成为自己的孩子的“老师”。过度地外在驱动孩子,和孩子的关系成为师生的界限等等,都会复杂化一个孩子的学习成长。同时,也破坏着亲子关系。
《都挺好》剧照
另一方面,女性离开职场,育儿几年,再回归职场时,将有一大堆坑等在前面。现代高度拼时间和精力的职场,天然认为成为母亲的女性不能再跟之前一样,随时随地为工作服务。全职主妇的隐形代价,难以计算。
女权主义研究发现,工作的女性,既受资本主义市场的剥削,也在家庭的免费家务劳动中承担更多。但在我以极其有限的个体经验和身边的观察看,不管现代社会经济文化如何发展,女性在家庭这一组织内,无法独立。只能依靠“幸运”值来决定自己的生活状态。但一个女性如果能够保持工作或者经济独立,就可以不依赖“运气”,就有自己选择的底气和机会。她可以读书深造,也可以在不同组织和行业的工作中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和思维的边界。她才可能思考更多的问题,做自己的选择:我要不要结婚?我要不要做母亲?如果做母亲,我将如何养育孩子?
作为一个自认为的女性主义者,我有时候真的觉得,做一个女性,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亲爱的小孩》剧照
一个女性如果是经济独立,自由,却还嫁人,生娃了。再如果她的丈夫比她收入低,还没有“特别帅”。其他人会说,“你这是什么女权主义?这是倒贴,是把自己放入父权制里”。
但是如果一个女性经济不独立,嫁人生娃了,靠丈夫的收入生活。这肯定是不女权主义的。妥妥地重新进入父权的体系。
不嫁人,不生孩子呢?社会政策现在又不提倡。至少,你得生孩子,才为社会做贡献。
而像我这样的什么都想要的“女性主义者”,我所拼命保护的自由,真的很昂贵!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最近在网络上,一旦谈到女性的状态和女权主义的话题,就会引起无数的讨论和争议。我们总在讨论个人的思想和行为是否符合女性主义的规范。但其实,女性的状态根本上还是受制于社会的结构性限制。想要获得不那么昂贵的自由,不能只依靠个体的努力,也需要政策支持和社会的结构性变化。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只能选择为我的自由付费。我决定把女儿送去喜欢的幼儿园。自己好好工作,和先生来独立运作这个我设想的,不再剥削上一代女性的小家庭。
排版:周蕾/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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