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才两周不到，这个让宝妈张静（化名）暴躁值飙升的词语再次出现。停课并非因为新冠，而是女儿所在的班里有一大半同学感染了流感。开学第一周，班里还有30多个人，一周之后只去了稀稀拉拉不到10个人，不少家长也中招了。微信群里，家长们感叹“阳康”彻底恢复才没多久，又陷入了被高热、寒战、乏力支配的恐惧中。短短一个月内，百度指数中“甲流”的搜索热度飙升了近400倍，单日搜索量近7万。流感常用抗病毒药物奥司他韦仿佛新冠感染潮中的布洛芬，被一抢而空。
〓 近日，不少市民因担心药物断货提前抢购奥司他韦（网络截图）根据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布的数据，近期南北方省份流感病毒的检测阳性率继续上升，但北方省份哨点医院报告流感样病例情况与2020年同期持平。“流感并未抬头，也从未真正离开我们的生活，只是我们真的很久——甚至从未——低头审视这种疾病了。”一位疫苗科普博主感叹。被低估的流感
张静庆幸，女儿躲过了班里的这波流感。去年10月，她就给全家人预约了流感疫苗接种。当时，听说她要花好几百元去私立诊所打流感疫苗，网约车司机很是不屑，“浪费那钱干吗？不是说新冠是大号流感吗，在家备点药就行。”潜台词：不是什么危险的情况，扛一扛就过去了。2018年前，在张静的概念里，流感仿佛是一种“另外一个星球流行的传染病”，她也从未把这种呼吸道疾病当回事，直到3岁的女儿在跨年时流感中招。那一年的爆款文章《流感下的北京中年》，更是刷新了她对流感的认知。“得了流感会怎样？”一位女婿用2.6万字回答了这个问题，记录了岳父从流感到肺炎，29天阴阳两隔的经历。那也是很多人第一次认识到，流感并不是一场“小小的感冒”。疫情期间，张静从来都懒得参与“新冠是不是大号流感”的争论，因为没有意义——很多人就像从前的她，对流感压根缺乏正确认知。小区的微信群里就有人写道：诱因不同，但流感的结果和普通感冒一样。张静看后心里嘀咕：如果大家对流感有新冠十分之一的重视就好了。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流感每年在全球造成约300万-500万严重病例，以及约29万-65万例相关呼吸道疾病死亡。和新冠一样，流感对孕妇、老人、婴幼儿和慢性基础疾病患者的影响较大。流感病毒易变异，每过几十年就可能有一场大变。2009年“温和”的“猪流感”（H1N1流感）就造成全球约50万人死亡。1918年大流感，全球两年内的死亡人数达到千万级别，超过一战和二战的直接战死人数，许多城市近乎完全停摆。流感看上去比较温顺，只是因为医学把它们尽可能地“关进了笼子里”。季节性流感病毒分为甲型、乙型和丙型，甲型流感病毒又进一步分为不同亚型。每年，专家都会预测当年流行的毒株以生产疫苗，相对特效的抗流感病毒药物也已经上市。疫苗常年遇冷：接种率仅4%
手握疫苗和特效药，“旧敌”流感看似被摸得知根知底，但国内真实的发病人数、疾病负担仍是一笔糊涂账。专家年年宣传，流感仍是年年流行，成了让国内公共卫生系统头疼的沉疴顽疾。想要确诊流感，必须进行病原学检查，方法和新冠类似。尽管咽拭子并不复杂，但大多数医生还是仅凭临床症状下诊断。尤其是夜间急诊，家长等不及，医生们最常听到的说法是：“查这个有什么用？把烧退了最要紧。”无论是甲型还是乙型流感，治疗方案都大同小异。因此，病原学诊断对个体治疗的帮助有限，但对公共卫生系统的意义重大，也是我国流感监测预警体系的薄弱环节。〓 发热、咳嗽、头痛、流涕等都是流感常见症状（来源：WHO网站）
厦门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院长张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欧美国家的医疗机构通常会进行流感的病原学诊断，而在国内，这项工作主要由各级疾控中心完成。“先有病人，再有病毒株的分析和检测，这导致流感监测预警体系存在一定的滞后性。”
有老人觉得“自己身体好，不怕流感”，还有人抱着“打了也会感染”的心态选择放弃——流感疫苗的保护期只有半年左右，产生抗体需要2-4周，疫苗的保护效果也只有40%-60%。当张静试图向班里的家长们科普接种流感疫苗后可能的不良反应、引导大家理性看待时，甚至引来委婉的“洗地”质疑。2020年度，我国流感疫苗批签发量为0.58亿剂，总体接种率不足4.2%，远低于美国等成熟市场超过50%的比例。对于像流感这样的呼吸系统传染病，接种率起码要达到50%，甚至60%以上，才能形成一定的群体防护。鲜有人知的是，每年国内的流感疫苗市场都会呈现出“两极分化”的局面：9-10月流感疫苗刚上市时，公众扎堆接种，疫苗一针难求，而11月以后上市的流感疫苗，由于需求锐减，被大批报废。每年，国内流感疫苗的平均报废率约在20%。一位流感疫苗生产企业的内部人士亦坦言，每年定产量都像一场赌博：押大的报废风险极大，押小的只是少赚点，但不用承担大量的报废风险，“最后，理性的企业必然不会贸然增加产量。”是否为大流行做好了准备？
2018年秋天，张静给家人预约流感疫苗，彼时华兰生物四价流感裂解疫苗刚刚获批上市，那也是国产首个四价流感疫苗，相较于传统的三价疫苗，其毒株覆盖率更广。如今，张静的选择越来越多，多家疫苗生产企业的四价流感疫苗陆续上市并快速放量，成为市场主流。和新冠一样，老年人群也是流感的高危人群，感染后出现重症和死亡的风险较其他年龄组更高。为提高疫苗接种率，16年前，北京市政府率先开展了对60岁以上京籍人群的免费接种。近几年，上海、浙江、深圳等省市也陆续出台免费接种相关政策。不过，流感不光是科学问题，更是理念问题、管理问题。这件事，急不来。比如，尽管世卫组织和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布的指南均将孕妇作为最优先接种的对象，但国内部分流感疫苗说明书仍将孕妇列为禁忌人群。
〓 一名医生在为流感患者采集鼻拭子（来源：WHO网站）
不惟孕妇，在一些地区，慢性病也成了流感疫苗的禁忌证。有社区医生听说对方有心脏疾病，或是刚“阳康”，坚持不给打。日常科普问答中，总有家长向陶黎纳反馈在实际接种中遇到的壁垒，总有一些基层接种人员谆谆教诲：哺乳期不要打流感疫苗、对鸡蛋过敏不能打。曾有粉丝困惑地问陶黎纳，“疫苗的说明书写着鸡蛋过敏是接种禁忌，药典中没有这一条，我该听谁的：说明书、指南，还是医生？”曾任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高级顾问的兰斯·罗德瓦尔德(Lance Rodewald)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种矛盾给基层疾控和接种单位造成了很大困惑，“不给打，主要是担心责任问题”。流感疫苗打得越多，可能遇到的不良反应判定和诊断纠纷就越多。如果接种门诊遇到几个吵闹、投诉、索赔的，常规工作很可能就无法开展。新冠疫情期间，基层接种单位太累了，有疫苗但是供不上还要被投诉，不如干脆不打，反正不挣钱。“你会发现，当一个问题成为了多部门、多方面的问题，往往就成了无人负责的问题。”他感叹。
问题的解决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流感病毒不会手下留情。世卫组织原突发卫生事件规划执行主任皮特·萨拉玛（Peter Salama）生前曾表示，“所有国家，无论贫富和大小，都必须在下一次大流行到来之前共同努力控制流感疫情，包括建立发现和应对疫情的能力，加强卫生系统，以改善最为脆弱和危险人群的健康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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