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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失业的恐惧来自于哪里?

中年失业的恐惧来自于哪里?

社会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劳动分工的细化使多数人不可避免地从事“螺丝钉”式的工作。在这些岗位上,我们需要用主动追求成长抵御风险,也需要共同抵御“物化”人的职场环境。


文|徐菁菁

100多年前,美国工程师弗雷德里克·泰罗在福特汽车厂寻找了一种高效的生产组织模式:他把福特T型车的生产过程分解为84个步骤,将底盘配装流程从12个小时30分钟的时间减少到2个小时40分钟。这种被称作“泰罗制”的方法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首先把技术与劳动过程相分离,将生产程序简单化、机械化。工人使用机器仅需要进行简单的体力劳动。同时,它把概念与执相分离,把一切有可能用脑的操作都从车间里转移出去,集中在计划或设计部门,工人只需得到如何操作的简单指引并不假思索地照章执行即可。

《美国工厂》剧照

过去人们把工厂“流水线”工作的工人视作“螺丝钉”,认为办公室白领接受过更高等的教育,从事以智力活动为主的劳动,创造特殊的个人价值,但事实上,今天,在城市高楼大厦中的无数格子间里,白领们同样普遍感到自己也处在一条看不见的流水线上。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说,这条流水线是由上传无数文件、填无数表格和写无数没人看的报告组成的“工作流程”。

白领工作的“螺丝钉”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劳动分工细化的必然。庞大的组织为了保证高效运营,都会把岗位职能做非常细致的划分,一则提高劳动效率,二则应对可能的人员流动——如果某个岗位出现人员离职的情况,可以很快找到一个替代者填上,继续保持组织运行。在企业中,创造性岗位普遍是稀缺的,除了技术专家、管理专家,绝大多数的白领岗位需要的技能价值并不高。它们处于生产中间环节,不直接创造利润,也不掌握资源,这更加会让从业者产生一种螺丝钉式的低价值感。

《半泽直树2》剧照

在中国,互联网行业见证了白领“螺丝钉化”的典型过程。在早期的精英互联网里,员工是知识工人,企业组织难以通过传统机器大生产“去技术化”“设计与执行相分离”的方式进行劳动控制。因此,那个时代的互联网公司推崇工程师文化,建构了令外界艳羡的扁平化的组织结构和民主化的组织决策机制。2011年以后,中国的IT程序员开始戏称自己为“码农”。这个称呼透露出了生产组织方式和企业权力结构的变化。

在流量争夺时代,互联网的生产方式变了。利润不再取决于技术创新,商业模式变得更为重要。从前,互联网公司主要采用的是瀑布开发方法,产品的开发过程一般在3到6个月左右,包括需求分析、设计、实现、测试和发布等流程阶段,最终发布交付使用的是较为完善的产品架构。而在移动互联网领域,为了回应“快”的要求,诞生了敏捷开发。

《硅谷》剧照

敏捷开发的目的是尽快使具备基础架构的产品上线交付使用,再针对用户的反馈和需求变更而逐步完善产品和推进调整。为了适应快节奏,工作的环节也变得细分。原来,技术部门笼统地分为程序员或工程师职位,后来被拆分为前端、研发、测试、运维等职位。产品创意、用户体验等流程主要由非计算机的员工承担。一位程序员这样和我们描述日常的状态:各个公司都追求频繁更新,平均每两星期一次,局部的、用户几乎感觉不到的那种功能变化。绝大多数时间,大家各自守在自己的工位上,“严肃、沉默”。同组人在工作时的必要交流很少。每个程序员会被分配到一个需要实现的具体需求。除了在周期头尾和产品经理沟通,平时就是独自埋头干活。

一位在互联网大厂非程序员岗位工作的A先生告诉我,公司讲究效率,几乎每个工作环节都用算法拟定了“可复用”的模式。比如产品的市场推广,本来可以是一个很有创造性、需要个性化的工作,但在算法的统筹下,怎么去投放、怎么去用媒介、怎么去采买、怎么去做社交媒体,一切都成了规定动作。“制定算法的人是很有创造性的,执行者则不需要。”

《大叔之爱》剧照

对于办公室里的“螺丝钉”来说,工作的负面体验除了价值感的消弭,更令人惶惑的是“用后即弃”的恐惧。

B女士入职某互联网大厂的时候,她发现,该部门那一年的离职率是80%。对应的,那一年部门所做的业务都是前一年还不存在的。C先生大学毕业后进入某大厂,入职的时候并没有固定的岗位,他发现,组织内部的不断合并、改组,改变业务方向,自己就是一颗棋子,无条件接受调遣。所谓的“35岁失业”现象的产生原因,除了个人没有足够的风险意识,主动追求职业能力的上升,也包含了企业的人力资源使用态度:为了追求效率和效益,并不采取“长期主义”战略。在互联网之类的行业,薪资的优势、人才供给的充沛使企业处在优势地位。此时,“挖人”比“培养人”更经济。

在这些背景下,一种极端的现象在职场中显现。以大众心理健康网站“简单心理”发布的《2020大众心理健康洞察报告》有五分之一的受访职场人出现了“去人格化”的现象:人只是完成任务的工具,只注重和工作目标有关的部分,把生活、家庭和人际关系当成没用的东西摒弃掉。这样极度功利化的职业氛围会使人陷入长期压抑的状态。

《我,到点下班》剧照

曾在某互联网大厂工作的D先生告诉我,他刚入职不久的时候,第一次带实习生。他自然而然地带着实习生在团队里走了一圈,介绍大家认识。不料上司的上司看到了,当场责问D先生的上司,觉得他在做无用功:“你这是在干什么?”

“也许他觉得实习生不配吧。”D先生完全无法理解。在公司里,任何工作必需之外的人际互动都是不必要发生的。公司的人员流动极快。“我和从外企过来的同事聊,他们会感慨,在外企,领导会和你聊工作和生活的平衡,还和你讲感情联结,想让你变动职位了,老板要先和你谈一谈。我们这里不会。我换了4个老板了。换老板的第二天直接通知你立刻转到其他部门。”“我们开玩笑,钱和体面,你是没有办法共同拥有的。”有一回,公司HR找D先生谈他的工作情况。他提出来,希望以后能在工作中得到更多理解和尊重。HR纠正他:“你应该考虑的是升职和加薪。”

《白日梦想家》剧照

他无数次遇到这样的事:“前一天你还在和一个同事谈工作,第二天你突然发现他在内部通讯软件里消失,因为他辞职了。没有人会提前告诉你,和你告别。”慢慢地,D先生发现自己也逐渐学会了“物化”别人:“不再去留意一个同事是谁,你只要知道他的岗位和你有什么关系就行了。看一份简历的时候,不再好奇这个人,只要知道他可以做这份工就行了。”

“问题是我们每天可能工作10~12个小时,绝大部分清醒的时间和有经历的事情都是跟同事在一起的。不和他们发生关系,这是某种意义上的社会死亡。”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2年第37







 排版:小映 /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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