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与闲置物品是如何进入我们的生活的？

撰文 | 亚当·明特

摘编 | 邵寒冰

全球数十亿人的穿衣、教育和娱乐都依赖二手商品。事实上，转卖二手商品所需要的能源和原材料，比生产新商品所需要的要少得多。然而，政府更加关注新商品在生产与销售中创造的价值；至于个人和企业之间交换旧货所产生的价值，除了购买、销售和转移这些二手物品的从业者之外，通常没有多少人会予以关注。

二手物品如洪水般泛滥。就在20年前，中国还是二手服装的主要进口国，现在却已成为一手服装的出口大国，且产量极高，反过来推动了二手服装价格在全球范围内的下降，进而使全球二手服装行业的收益降低。除了中国，其他许多国家也实现了“由旧到新”的转型。发展中国家日益富裕，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消费者愿意购买新产品。

2018年世界银行的一项研究表明，到2050年人类产生废弃物的速度将是人口增长速度的两倍多。废弃物的增长主要集中在亚洲及非洲的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因为它们也在全力争取从美国式的消费导向型经济中获益。

制造商和消费者自愿采取措施，鼓励生产更耐用、可维修的商品，这对确保二手商品在未来几十年的蓬勃发展大有裨益，而且这也不需要搞成什么翻天覆地的革命。

空巢清理

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口涌入城市，从事大规模生产工作。社会与物品的关系开始发生变化，“废弃物”这一现代概念出现了。到了19 世纪，很多人从农村移居到城市，而城市里很少有地方可以“回收利用”食物。由于缺少集中处理废弃物的方式，人们通常只能通过窗户将食物残渣倒在街上。1842年，《纽约时报》估计，那个时候大约有1万头猪在纽约的大街上游荡，吃人们倾倒的食物垃圾。现代化的垃圾收集和处理方式在当时还没有出现。

同样的，大规模生产让中产阶级拥有了便宜的衣服和大衣橱，在此之前，衣服都得自己手工缝制，价格十分昂贵。这些东西坏了之后就反复修补，或者用来给其他衣物打补丁，最终才沦为清洁用的抹布。

随后，工业化和城市化改变了这一切。去商店买新衣服成为一个不错的选择。“衣服或其他物件可以修补后继续使用”的想法逐渐消失了。在这个过程之中，衣物所蕴含的情感价值和物价一样快速下跌。毕竟，抛弃一件商店买的上衣，要比抛弃母亲、妻子或是姐姐亲手做的衣服容易得多。

收纳整理

20世纪90年代初期，日本出现经济泡沫，随之陷入衰退，经济停滞长达10余年。尤其对于日本的年轻人来说，稳定就业的机会越来越少，经济泡沫过后，日本成了世界上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数百万家庭在经济繁荣时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继承人却少之又少。日本拥有800万间空置的房屋，也就是俗称的“鬼屋”。最近一份政府的调查报告显示，到2040年，日本空置房产的面积可能相当于整个奥地利的国土面积。

并非只有日本情况如此。东亚的发达国家和地区，人口老龄化的速度都在加快，同样留下了堆积如山的遗物。西欧国家也同样面临着人口结构变化带来的挑战。

幸运的是，回收物品或是清理不想要的物件时，有很多干净、环保的方式可供选择。一些即将被焚烧的东西也许还能再次出售，但是整理这些东西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还要另外支付整理的费用，因此很不划算。

物品泛滥

过去30年间，中国乃至大亚洲区新增了亿万名消费者，为了满足他们的消费需求，亚洲的制造商们会生产一些价格便宜的东西。在这方面，制造商已经做得很专业了。但为了降低生产成本，必然会牺牲产品质量，服装的使用寿命也会缩短。而降低成本的关键在于，雇用廉价劳动力，将厂址选在柬埔寨、缅甸这样的新兴市场。到了20世纪90年代，这种做法也推动了“快时尚”以及Forever21 和H&M等品牌的发展。

如今，你不需要很富裕，也不需要住在巴黎或纽约，就可以买到最新的走秀款时装。你只需要去商场逛逛，或是上网就能买到。这对年轻、讲究时尚的中产阶级消费者来说是件好事。他们中大多数人不会反复穿一件衣服，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衣服被洗坏了。二手服装平台thredUP在2018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千禧一代最有可能一件衣服只穿1～5次就扔掉。

在美国（以及欧洲），人们把大多数二手物品捐出去做慈善，而不是卖掉换钱。正因如此，尽管世界上很多人在用完某件东西时会榨取剩余价值（就像卖掉二手车一样），美国人却会从慈善的角度看待这件东西，用它去帮助穷人，顺便保护环境。无论这两种动机本身是不是好事，都不能激励人们更加爱惜物品。

这种状况不可能很快发生变化。在北美和欧洲文化中，二手物品应该用于救济穷人，这种理念已经深深烙刻在人们心里。

好东西

几十年来，收藏品市场变得越来越有前景，稀有珍贵物件供不应求，收藏品的价格也随之上涨。拥有怀旧情结的古罗马贵族所追捧的古希腊雕像无疑是罕见的，所以后者的价格从古到今都居高不下。但是原装的全新《星球大战》手办值钱吗？——它们的成交价有时高达数万美元（2015年原装的波巴·费特人偶能卖2.7万美元），即使市场上已经有数百万件非原装人偶。

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的出现让二手经济更加体面，二手经济甚至在美国经济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其中颇受赞誉的二手交易平台eBay，是第一批也是最成功的线上拍卖购物网站。一位早期的网瘾研究者声称，在20世纪90年代末，“网上拍卖瘾”占所有网瘾病例的15%（网络性成瘾排第一）。毕竟，一开始人们被藏在储物柜里的稀罕物及其可能带来的财富所诱惑，但当透明度极高的互联网证明这些物品其实很普通时，人们便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事实证明，在网上拍卖普通的二手物品并不能维持业务的稳定发展。为此，你需要大量质量相同、价格固定的新产品。所以eBay在过去几年里开始摆脱过去，逐渐成为有竞争力的新产品销售商。当我们尝试联系eBay，了解其在全球二手产业中的地位时，公司发言人拒绝了。他说：“这样做人们更会觉得eBay就是卖二手货的平台。”智能手机已经提供了全新一代的服务，这种服务让售卖东西变得比以往更加便利。

断舍离

20世纪70年代，中国决定加入全球经济市场，物品大众化进程再次加速。短短几年内，数百万农民转移到城镇，在新建立的工厂里打工。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几乎所有产品的生产成本都降低了，亿万人都能买得起新产品。然而，并非只有穷人受益于此。在日本，自2001年起，包括电器、消费类电子产品在内的耐用品价格下降了43.1%。消费电子产品的价格下降得最为厉害，而这些电子产品大多数是中国制造的。

《再循环通信报》收集的数据表明，近年来有二十几家日本二手公司在东南亚地区至少新开了63家零售店或经销店，以泰国和菲律宾居多。每年仅这些公司出口的商品总额，就达10亿美元以上，总量达数十亿件。

生活富裕推动了需求的增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称，2000～2015年，全球经济增长的70%都来自新兴市场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比如马来西亚、越南、菲律宾。这些快速发展的国家同样是全球最大的二手货市场。刚富起来的消费者热衷于购物，他们只选择那些买得起的东西。通常来说，也就是二手货。

针脚下的磨损

人们不假思索地认为，二手货通常都是一手货的替代品（我认为这一观点值得商榷）。但即便是在税收和贸易数据可供分析的发达国家，对这些替代品进行量化也极其困难。

存在这样一种简单化的判断——二手货一定损害了一手货的存在价值！这样的判断看似逻辑自洽，其实并不公正，因为个体消费者的具体选择受到诸多复杂因素的影响，而且因人而异。确实，自20世纪70年代中期起，非洲纺织服装业经历了显著衰退。

截至2005年，快速发展的亚洲纺织服装制造商出口到非洲的产品数量，甚至比其出口到欧美地区的产品数量增长更为迅速。由此造成的竞争给非洲纺织服装业制造商带来重创，进而减少了整个非洲大陆的经济收入。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和发达国家的人们一样，大多数非洲人也更喜欢一手货，但是所有消费者都会根据价值以及他们能支付的费用做出理性判断。这样一来，二手货往往会成为最终选择。

完好如新

长期以来，印度国内的二手服装交易状况十分令人担忧。印度的服装制造商几十年来一直在游说，抵制进口二手服装，因为他们担心低收入的印度人会更加偏爱二手服装。不过，时尚街还是有很多进口的二手服装，如果这里没有合适的买家，孟买还有几十个可以收购这些二手服装的地方。这些进口二手服装都是从印度各个港口走私来的，在印度的正规经济之下藏匿着一个复杂的二手服装购销网。

不过，印度的贸易环境有点怪异，在对二手服装进口的绝对禁令中仍有一个显著的漏洞。几十年来，印度授权了16家公司，允许其进口二手服装到坎德拉，坎德拉是孟买西北部500英里处的一座港口小城，人口约1.5万人。得益于官方许可，坎德拉如今是世界上最大的二手服装进口地之一。

为了确保坎德拉进口的二手服装不会和国内生产的新服装竞争，印度政府对到达和离开坎德拉的每件服装都做了规定。因此，坎德拉已经成为分拣、处理和再出口服装的全球中心。

印度贸易的另一个怪异之处在于，禁止将坎德拉二手服装销往印度内地的法令存在一大漏洞。根据法律，“残缺”的衣服不能当衣服穿也不能出售，但是允许送去东部的帕尼帕特。

亚洲的中产阶级数量已经超过了北美，不久后，亚洲不想要的二手货数量便会超过许多富裕国家。如果这些衣服卖不出去，还能用来制作抹布（假定衣服质量都还不错）。在发展中国家用废弃衣物裁剪而成的这些抹布，将会运去美国。曾经单向流动的二手交易（从富国到穷国），如今已呈现多方位流动趋势。

足够出售的物品

智能手机的出现，让全球几十亿人口不必去买相机、电视机、家庭音响、手提电脑、DVD、CD、磁带、录像带或是相册（可能在未来某一代的观念里，纸质照片会和肖像画同样有意义）。

这种现象就是所谓的“去物质化”。去物质化也会带来大量过时的、难以回收的智能手机，但看看古德维尔店里那些成堆的VHS录像带、CD、DVD、黑胶唱片、固定电话、VCR和其他一些智能手机可以取代的东西，看看它们大部分都堆在那里没人要的样子就会发现，智能手机的出现不失为一种进步。

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初期，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市场营销师都注意到，出生于1982～2014年的千禧一代，比上一辈人买的汽车和房子都要少得多。一种广受欢迎的说法称，千禧一代更愿意接纳共享经济和服务。比起买东西，他们更愿意购买体验，比如为旅游付费。主流媒体中流行一种乐观的解释，称人们愿意分享而不是独占，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受到气候变化以及环保意识增强的影响。

然而，最近的研究显示，千禧一代相比独享更乐于共享，其实只是因为口袋里的钱不够花。高额的房租、不堪重负的学生贷款，以及2008年金融危机造成的长期经济低迷，都削弱了千禧一代像他们的父辈那样进行大宗消费的能力。

实际上，2018年美国银行一项有2000名成人参加的调查显示，千禧一代中，有72%的人认为买房是重中之重，比旅行、结婚、生孩子都重要。另一项消费者调查发现，尽管千禧一代能接受拼车，但在自己名下没有车的千禧一代中，有75%的人想买车。同时，大西洋彼岸，欧盟正在进行的一项有关共享经济的调查项目发现，千禧一代“只有当共享平台提供了比传统服务更具成本效益的替代品时，才会对共享平台感兴趣”。这至少可以说明，与资源贫乏的发展中国家同龄人相比，欧美国家的千禧一代并无多少不同。大家都想消费。

富人用坏的东西

21世纪是一个互联互通的时代，电子设备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通过维修，确保这些设备可以用得更久，不仅是环保势在必行的要求，也是一种迫切需要普及的常识。

最令人沮丧的是，一些制造商会竭尽全力威吓顾客，让顾客不敢尝试自行修理。例如，大部分顾客会注意到标签上的警告标识：不要自行拆卸设备，否则不予保修。

爱维修（在大量志愿者的帮助下）为那些缺少维修手册的设备创建了维修手册，并发布到官方网站上，让所有人都可以免费获取。截至我写稿时，爱维修总共发布了38000多份维修手册，涵盖的产品从最新款三星Galaxy Note智能手机到欧乐B活力款电动牙刷，各类手册应有尽有。为了使这种大量赠予信息的模式营利化，爱维修开始出售维修零部件、工具以及软件，还提供付费咨询服务。2016年该公司销售额高达2100万美元。

当美国的消费者在iPhone的发售日醒来时，爱维修已经将精心制作的拆解指南发到了网站上，并且给该设备的“可维修性等级”打了分。到了发售日，全球各大科技出版物以及许多主流媒体或机构，都会发布有关拆解和可维修性得分的报道。

铺天盖地的报道不仅使爱维修的知名度大大超出了仅拥有170名员工的维修零件和工具公司的正常水平，而且让“可修复性”这一概念广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