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 MV 起家的导演，如何抱走奥斯卡小金人

一个直指人心的结果。

《瞬息全宇宙》横扫了第 95 届奥斯卡，最终拿下七项大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原创剧本和最佳剪辑。

很难想象，导演二人组丹尼尔兄弟（the Daniels）中的 Daniel Scheinert 曾在采访中说：“我觉得我在片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反复提醒所有人，我们不是在拍一部奥斯卡电影。”

无论是否喜欢这部影片，它都值得所有掌声。

因为杨紫琼成为奥斯卡近百年历史里，第一位拿下最佳女主角的亚裔——很开心，原来我们活在《瞬息全宇宙》里的杨紫琼影后宇宙。

因为 1984 年曾以童星身份和杨紫琼同期入行的关继威，在得不到角色而息影 20 多年后，拿下了最佳男配角。

因为它让制片公司 A24 创下历史。加之《鲸》的最佳男主角，A24 成为奥斯卡史上第一家同时包揽所有主要奖项（最佳影片、最佳男女主配角、最佳导演）的公司。

因为它告诉人们，电影还可以这样拍：500 多个视效镜头，5 个人的特效团队，2 元店买的绿幕。

更因为，一人直接揣走三座小金人（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影片）的两位导演 Daniel Scheinert 和 Daniel Kwan 在领奖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正等待爆发，你只需要找到对的人来解锁它。”

很显然，这两个同叫 Daniel 的男孩，找到了彼此。

整整一年前，《瞬息全宇宙》在西南偏南电影节首映时，没太多人知道丹尼尔兄弟是谁——毕竟奥斯卡官方都认证：“两位导演是从拍摄 MV 开启职业生涯的。”

在爱默生学院学电影相识，他们起初并不喜欢彼此。Scheinert 从小热爱音乐剧和即兴喜剧，在任何课堂都很健谈；Kwan 则因父亲移民自香港而深受港片影响，他不爱说话，并患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在夏令营当辅导员时，俩人迷迷糊糊合作了一部短片。上传到 Vimeo，没想到它竟被官方推荐，那是 2009 年。

“所以，大概是数据算法把我们组合在了一起。”

他们一边发现都喜欢周星驰、库尔特·冯内古特和韦斯·安德森的《水中生活》，一边阴差阳错开启了合作之路。Kwan 总有新点子，追求完美；Scheinert 高效有序，精打细算。一开始，两个人的组合意味着想象力、技能组合和效率都翻倍。但十多年过去，“我们已经从彼此身上学到很多，在技术上并不像以前那样需要彼此。”

但他们显然还不打算分道扬镳。Kwan 说：“我觉得我们已是合格的导演了，但如果各自创作，我们绝不会这样有野心，也不会这样愚蠢而天真，我们让彼此敢去实践那些不该做的、别人眼中的坏主意。”

也许，没人天生就敢疯狂，我们都需要勇气的补给。

不仅是奥斯卡，在整个颁奖季《瞬息全宇宙》的表现已超越“黑马”的程度，是毫无争议的独角兽。

美国演员工会奖拿下四项表演大奖，创下“获奖数量最多影片”的纪录。在领取最佳群戏奖时，已经 94 岁、参演过 700 多部影视作品的吴汉章站在剧组众多亚裔演员身前：“制片人曾经说亚裔演员撑不起票房，但看看我们现在，怎样？”

Oscar 颁奖前评论网站 IGN 就公布了统计结果：《瞬息全宇宙》已超过《指环王：王者归来》，成为了全球影史上获奖最多的电影。更重要的是，它已经创下太多“第一次”。包括本届 Oscar 的 11 项提名中，每一位提名者都是第一次。

成本仅一千四百万美金的《瞬息全宇宙》，最终在全球积累了超过一亿美元的票房，成为 A24 迄今最赚钱的电影——人们喜欢它，就这么简单。

你可以说这是亚裔群体、小成本电影或怪咖风格的胜利，但我更倾向于将它看为一次纯粹把电影当成电影来创作的结果，或者说是一次皆大欢喜的、对那些勇敢为电影持续疯狂之人的奖赏。

为《瞬息全宇宙》选角时一度很困难，Kwan 甚至盘算好：“最差的情况是杨紫琼拒绝我们，那就把预算砍到十分之一，然后雇我妈来演。”

好在杨紫琼读完剧本后，感受到一种等待已久的契合，因为一位中年的移民亚裔母亲成为了超级英雄。合作前，她看了丹尼尔兄弟当时唯一的长片作品《瑞士军刀男》。除此之外，二人当时的作品只有短片、商业广告和 MV。

但她看到了丹尼尔兄弟身上最独特的东西：一种用疯狂包裹温情与哲学的机敏，一种故意的无知和天真，以及对于新事情的本能式探索。

在横扫奥斯卡后，回顾兄弟俩的创作履历，寻找 2022 年最大赢家《瞬息全宇宙》得以诞生的原因。

Swiss Army Man

Kwan 有一次突然冒出一个怪想法：骑一具正在放屁的尸体，在海上前行。Scheinert 为此着迷，不肯放弃——于是有了丹尼尔兄弟的第一部长片《瑞士军刀男》（Swiss Army Man）。

乍一看，这是个荒诞的故事。一座荒岛上，自卑、绝望的汉克（保罗·达诺饰）在自杀前发现了尸体曼尼（“哈利波特”丹尼尔·拉德克利夫饰）。曼尼虽然苍白瘫软，却可以源源不断地放屁。汉克燃起对生的渴望，一路上把曼尼用成了多功能瑞士军刀，解决狩猎、生活、饮水等求生需求。与此同时，汉克也教失去记忆的曼尼如何暗恋、看电影和理解这个世界。

直到最后，丹尼尔兄弟才向观众揭示，其实主角们并不在荒岛上求生，而是一场汉克在暗恋女生家后山构建的自我逃避。

也许曼尼就是另一个汉克，是汉克为自己创造出的朋友。无论如何，当望着曼尼独自放着屁驶向海平面，汉克终于笑了。

你发现，被一波波响屁、无厘头对话和荒唐剧情包裹着的，是一个温暖的救赎故事。

观众对它的评价，在“难以想象一千年以后人们考古时会发现我们的文化是这样的”和“这是我见过最棒的创意”之间横跳。但也正是这样的电影，让兄弟俩得到 A24 的坚定支持，为各种意义上都更加成熟的《瞬息全宇宙》铺出一条可能的路。

Unlimited You

执导商业广告和独立影片完全是两回事，通常甲方并不会给予导演过多的创作自由。不过丹尼尔兄弟和 NIKE 合作时却被允许“做自己的事情”，比如把 NIKE 的 slogan 踹烂。

在竞标时，他们正在跟进《瑞士军刀男》的媒体巡展，为了拍摄首部长片他们几乎到了破产边缘。但这个几分钟的广告预算却是长片预算的两到三倍，Kwan 直言“这太荒谬了”。

这则两分钟的广告由《星球大战：原力觉醒》的演员奥斯卡·伊萨克配音，一开始展示了几个年轻的运动员，并称他们 "有一天都会成大事"。

广告行至一半，孩子们接管了节目，挑战两倍于他们年龄的对手，并完成了一些雄心勃勃的特技，比如从悬崖上跳入大海。

伊萨克恳求他们停下来，感叹 "每个人都走得太远了"，但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些年轻的未来之星，其中不少人要与诸如维纳斯·威廉姆斯和凯文·杜兰特这样的知名运动员竞争。

Kwan 说完成这些需要接受条条框框的广告也有另一个好处，“这些与你的创作过程相抵触的事情，会提醒你为什么喜欢你喜欢的东西”，而这更坚定了他们想要做出“疯狂”作品的信念。

Tongues

绝大部分出自两位导演之手的作品都被打上 NSFW（Not Safe For Work）的标签——血浆、裸体和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怎么稳定的角色。不过在美国摇滚乐队 Joywave 单曲 Tongues (feat. KOPPS) 的 MV 中，角色少见地穿上了越来越多的衣服。

试图回归原始的年轻人在欢快的节奏中脱掉所有的衣裳，这种被视为拥抱自由的行径是当代青年为自己添上“叛逆” 标签的主要手段之一。显然丹尼尔兄弟和 Joywave 受够了反主流的陈词滥调，视频中随后出现了带着枪的猎人，他们扣动扳机，为这些年轻人穿上了衣裳，并演变成一场冲突。

“你知道那些视频，一群古板的年轻人在脸上涂上颜料插上羽毛，在大自然中跑来跑去，表现一种午后的自由奔放。这是一次对这个老套概念的嘲讽，用一个非常荒唐的方式。”

最终视频呈现出恰到好处的荒谬感，这份黑色幽默，是丹尼尔兄弟的拿手好戏。

Possibilia

这部短片被称为“世界上第一部交互叙事电影”，它在翠贝卡电影节和圣丹斯电影节上大放异彩，并且显示出两位导演试图在一部电影中展现多时空场景的想法。

影片呈现了“一个以多元宇宙为背景的互动爱情故事”：一对处在分手边缘的情侣，试图通过对话来挽回爱情。影片会因观众点击不同的对话场景产生不同的走向，但在影片结尾两位导演将所有的对话整合成一个结果，并收尾。

早先在和 Xbox 的合作中，Scheinert 曾表示“我们想把电子游戏的美学和瞬间融入到我们的叙事中”，这种想法的雏形便是 Possibilia，并最终变成了成熟的《瞬息全宇宙》。

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复制以下链接去体验。

video.eko.com/v/D3iXb9

Turn Down for What

这显然是兄弟俩制作的非长片中传播最广的视频，它在 Youtube 上的观看次数已经超过了 11 亿次。

无论是法国音乐人 DJ Snake 的知名度还是极其抓人眼球的视频拍摄，都让整件事看起来理所应当。但这确实超出了两位导演的想象，他们都为此感到惊讶。

甚至在如何演绎怪诞上，两位导演也只对自己感到满意。丹尼尔兄弟在拍摄前面试了一些舞者，但 Scheinert 最终没有确定演员，他认为 Kwan 才是最好的人选，并且 Kwan 确实如想象般合适，观众在 MV 中有目共睹。

“同时这也是我们给工作人员的礼物，他们一直在为我们工作。”如果让 Kwan 来跳那些诡异的舞蹈，“他们都可以嘲笑 Kwan 一整天，而不是来听你指挥。”

随着 Turn Down for What 获得的巨大成功，丹尼尔兄弟也受到了更多的关注，这让两位导演开始考虑拍摄自己的长片电影，“我们靠着这个视频的成功，能够让投资者放心地为我们的第一部电影提供资金。”

Don’t Stop

加布蕾·丝迪贝出演了美国乐队 Foster the People 这部 MV 的女主，她的表演让视频具备了更多话题。视频讲述了由加布蕾·丝迪贝饰演的罪犯在和另一位骗子争夺方向盘的过程中，惊动警方并一直保持着车辆前进的故事。

该视频最初是为了在任天堂 3DS 上观看而制作的，这是 Daniels 拍摄的第一个 3D 项目，也是他们首次拍摄车戏，最终效果不错。

Scheinert 对剧本并不十分满意，“我们想出了 40 个想法，最后确认了一个最蠢的办法。一部汽车追逐戏，然后主角们真的‘不停，不停，不停’”（歌曲的副歌部分一直在重复唱着 Don’t Stop，Don’t Stop，Don’t Stop）。

在拍摄结束后，有媒体曾采访过 Scheinert 并问道为什么他们的作品总是“幽默轻松但又伴随暴力”。

“我们是悲观的浪漫主义者，是轻松有趣的人，同时又认为这个世界是相当得混乱和疯狂的。而这其中有一种哲学，学会笑对生活，因为这样你就可以更客观地接受生活中的挑战，而不至于哭得那么厉害。拍电影是我们的治疗方法。对不起，你们必须看完。我们也很抱歉那些被我们骗来付钱的人。”

Dancer

这是丹尼尔兄弟拍摄的第一个广告，客户是老牌食品公司 Weetabix。除了跳起舞来有些搞怪的泰迪熊外，整个视频褪去了兄弟俩传统作品中的黑暗与暴力，不过泰迪熊在最后还是一脚踹开了枕头让内芯的填充物飘满了整个房间，或许这是必不可少的肢体语言。

虽然是两位导演拍摄的第一个广告，但关于这次拍摄印象最深的并不是广告本身，而是广告的抄袭者。

“一个欧洲柠檬水品牌对这个广告进行了逐帧的抄袭，非常搞笑，我们还时不时地重温一下。"

Happy Holidays

一部家庭故事短片，Letterboxd 上的简介写着“一个充满爱的家庭聚集在圣诞树下拆礼物”，不过话只说了一半。

圣诞树、装满礼物的袜子以及一个温暖的壁炉是视频里前一分钟的主角，相较其他圣诞节宣传片的不同之处在于，礼物们具有了自我意识，并试图摆脱被孩子扯碎的命运。视频的第 58 秒，“Happy Holidays” 的字幕出现在屏幕上，仅是对两位导演稍作了解，你都不会相信视频会这样平庸地结束。

随着尖叫声的出现，剧情转折，整个局面开始失控。礼物们对人类展开攻击，并在最后拉上帷幕。

就像《纽约客》作者 Raffi Khatchadourian 所说，丹尼尔兄弟的作品有些怪异恐怖，但又很有趣，他们所有的作品都带着这样的特点（除了部分广告） 。

Underwear

这是丹尼尔兄弟制作的第一个 MV，Kwan 曾表示这部 MV 一直在他们心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它在故事、人物及设定上都非常简单，仅仅是在刺眼的聚光灯下一群表情怪异的人们用类似于抽搐的方式跳舞。

Kwan 坦言“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一开始都没有想着要两个人一起执导。这只是我们下班后和朋友一起玩玩，试着学点新东西。”不过正是这次“玩玩”，让两人第一次与创意公司 PRETTYBIRD 签约，并开启了他们的职业生涯。

怪诞的表情，略显诡异甚至恐怖的场景与动作，这种 D 氏美学贯穿了 兄弟俩的创作生涯，这部 MV 被他们称作是“我们 DIY 混乱美学的根基”。

Swingers

这是这对鬼才导演组合的第一部短片作品，一部一分钟的短片，两人同时也是该片的演员。

故事很简单：Scheinert 与 Kwan 饰演的文斯·沃恩与乔恩·法夫罗两人在玩秋千时，因事故导致相撞并最终换脸。而文斯·沃恩和乔恩·法夫罗是 1996 年的同名独立电影的两位主演的名字。

没有血浆，裸体以及暴力，快速闪动的镜头在一分钟内留下了幽默的对话和画面，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个有着些许恶趣味的片名，短片看起来就像是在记录大学快乐生活的琐碎片段，除了最后的换脸情节。

整部作品简单且带着些许粗糙和有意塑造出的“愚蠢”，从片名以及角色名，我们都不难从中看出两位导演的灵魂契合程度，这就是两个天生的“怪胎”。

也正是从这部短片开始，两位导演确立了他们的作品方向。“我们意识到公众往往喜欢真正愚蠢的东西——这成为我们在所有项目中采用的座右铭。”

有时候，愚蠢没什么不好。

从第一次诞生于无聊的合作尝试，到如今《瞬息全宇宙》在奥斯卡大杀四方，两位丹尼尔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 D 氏审美，它看起来有些愚蠢，以及黑色幽默，还时常伴随着恶趣味的暴力。

但那只是荒诞、杂乱的外壳。里头，其实藏着温柔的内核。

媒体、制作方包括《瞬息全宇宙》剧组成员都喜欢将丹尼尔兄弟形容为灵魂伴侣。不过，他们自己倒是对这个词保持警惕。“我们不能保证会一直合作下去，但它此刻仍充满惊喜。”

至少，现在我们拥有了《瞬息全宇宙》。它告诉我们，如果真的有多重宇宙，你也总能找到一个办法，让生命的轨迹最终落回你期待的路径上，哪怕不是最好的那个。因为爱，因为总有人愿意帮你把怪点子变成现实。

而现在的这个宇宙，就是丹尼尔兄弟最想要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