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19楼，恐怖的恋人，被盯着的女性 | 故事重播

提示：为了保护讲述者的隐私，本期节目做了变声处理。

大家好，我是小艺，我今年 27 岁，正在北京读研。

一个工作日的下午，那天我没课自己家，突然听到「当当当」的敲门声。那天我预约了一个寄快递，所以我没多想就直接开门，外卖员递进来一袋美团买菜的袋子，什么都没说，关门就走了。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没有点外卖，我又看了一眼外卖条上写着「收件人赵先生」，我又仔细看了一眼地址，我们家是 903 ，他的收件地址是 1903 ，我想应该是他送错了，我以为这种情况他会自己回来拿，可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有人来，我打算自己送到 19 楼。我到了电梯，拿着外卖，刚准备按键的时候，突然发现电梯的面板上没有 19 楼，我们小区最高就是 18 楼。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脑子是空的，感觉这个事特别诡异，心有点凉，我就赶紧回家，仔细想想这个事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当时刚发生一些社会案件，有独居的女孩子被盯梢，甚至盯了好几个月才下手，所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写一个假的地址，我不知道下单的人想干什么。而且我前男友是一个类似跟踪狂的人，分手以后他也搜集了我很多信息，在我收到他的微博私信到收到这个奇怪的外卖中间也就只隔了一周，所以我是第二反应会不会是前男友又找到我现在住哪了。

我的前男友是我学弟，他是一个在人前特别开心，负责讲笑话，调节气氛，喝酒的人。有点像灌篮高手里的角色，喜欢运动，个子高，比较精壮，在我看来长得算挺好看的。

刚在一起时，他会问我喜欢吃什么，然后想尽办法去学或者去做，给我一种他真的很想照顾我的感觉。

但现在回看，我其实很早就发现他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情绪。在恋爱早期异地时，他有时候怀疑我是不是在跟别的男生一起，会打微信语音哭，但我那时候没有见过，觉得还蛮可爱，没觉得这是个问题，但现在想来确实是一个苗头。

其实跟他住在一起后，我发现生活中能吵起来的事情其实都特别小。他一开始会摔个东西，或者把自己的眼镜摘了扔到什么地方。后来愈演愈烈，他会把他的手机摔坏，把家里的家具砸坏，再后来他打架的时候会抓我头发，直接掐住我喉咙，把我抵在墙上。

第二天我跑到理发店把当时差不多齐腰的长发直接剪成了齐耳的短发，因为我不想让他再抓到我头发了。但我跟所有朋友包括我妈，解释都是说我是考研不想花太多时间打理。

■ 小艺男友打她时抓下的头发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特别羞于跟朋友谈这个事情，觉得很丢人。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有点想逃了，觉得这个人完全不行，但是又想我比他大一点，我是不是能影响他，我能不能让他改变。 

我走出来之后发现，我跟很多被家暴一辈子的女性的心理特别像。我真的特别能理解她们，当那个人发完火、动完手又跪下来跟你道歉，又蹲在地上给你洗脚的时候，你是真的相信他会改，你真的相信他说「我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在一起的后期，因为经常吵架，我会跟我妈妈抱怨。我妈妈后来跟我说，当她听到我描述的那些场面时，心都要碎了。但其实我还有更严重的没有跟她讲，我到现在也没有给她讲过，我前男友会自残……

一开始是在房间里吵，吵着吵着他突然开门出去，我还在想他去干嘛，有可能又想到沙发上去摔东西或者什么。没想到他直接去了厨房，先拿刀指着我说「你能不能听我说话」，然后又指着自己胳膊说「你再不听我就划下去」。

这个行为之后，我第一反应是懵了，没想到他能用这种方式来逼我。我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他一开始只是摔一些小东西，然后变成摔手机摔眼镜，然后到了扇自己巴掌下跪，最后到拿刀这个地步。这个规律真的牢不可破，我也遇到了。

反正我也不怕大家怎么评价我，但我真的在嘴上是不服输的。他跟我说他要切的时候，我就拿手机准备录像。我说，但凡出了什么事我要留证据，这个事情不是我做的，如果你身上有伤口的话，是你自己做的。但他的性格也是经不起激的，他本来只是抵在胳膊上，我这样说完他就彻底划下去了。

那一次应该是我们吵架的巅峰，我觉得我人生中应该再没有第二个这么抓马的时刻了。

■ 小艺手臂上的淤青

有了这一次之后，其实我心里已经开始计划要如何离开这个人。但是如果我明目张胆在他面前背着包，说「你冷静一下我先出去」的话，他会一把抓住我的包，然后把门一锁，不让我走。如果我跟朋友微信，他会突然冒头过来看我在聊什么。我给我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要非常小声。按我们的计划来说，两个人要一起考研的，每天都一起复习去图书馆，差不多是寸步不离的程度。所以我真的是做了一个很长久的计划。

我一开始以过极简生活作为理由，卖掉了大部分家具，又悄悄下载了租房软件开始物色新的房子，在练车的间隙偷偷和中介去看房。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我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我的男朋友要回老家参加亲人的婚礼。

等我确定他已经完全走了，人已经到那边之后，我就赶紧打包我的东西，叫了一个司机来帮我搬家。到了新的地方安顿下来，我刚放下就收到他的微信，说「我在参加婚礼好温馨好浪漫，什么时候能跟你结婚」。我心里想的是，大哥我已经走了。

我搬走之后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他回来的时候，我本来应该去接他的，但我没有去接，我说：「你先自己回，我有点事儿」。那时，他心里可能已经觉得不安了，等他到家之后发现没有人，东西都没了，觉得坏了，这个人应该是走了。

他就说你去哪了，你别逼我，真的特别难过之类的。我现在就坐在外面，我不回家也不睡觉，一直到你回来为止。然后他真的坐了个通宵，每过一段时间就拍拍星空拍黎明给我看，证明他真的一直在外面。但我完全没有心软，这回出来他说什么我都不回去。

■ 小艺的搬家行李

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那个时候我的想法是不要分手，因为我真的不希望在他很难控制自己情绪的情况下，我再给他当头棒喝，那他真的就不可能学习了，所以我还是希望他能先把研考完。

他会每天都跟我说：「我很乖，我在学习，但我还是要找你」。我劝他不要找了，先学习，他也没有跟我讲他在用这种方法找我，他只是说「我会找到你」，我也没有想象到人类是可以这样找人的，所以又有了非常魔幻的一刻。

有一天我下楼扔垃圾，电梯下到一楼，一开门就是他的脸。他直接进来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说「我可算找到你了」。我心里下意识地往后退。如果能找到当时的监控的话，你就会感觉这个女生真的怕的不行。我整个人缩到电梯的角落。

他说「你别装了，你根本没那么害怕，你肯定很想我」。

他找到我之后给我讲，我是靠大数据筛选把你筛到了。我蹲点了很多地方，你这个楼是我蹲的第 4 个。

因为我走的时候不想让他察觉到异样，所以我把钥匙带走了。我跟他摊牌之后叫了一个闪送。按道理讲，我的地址他应该看不到，但他能看到我所在市的区，这点让我觉得特别可怕。他知道我的区之后，上了 APP ，看了所有和我年龄相仿的水瓶座女生。他圈了几个房源，好像是 6 个，挨个去蹲点。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去蹲，反正他要确认里面是不是我。

他在电梯里找到我之后，就跟着我回来一起上了楼。开门之后，他发现我没有新的室友，就是我自己一个人。他突然从包里拿出来一个避孕套，说「我特别想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有特别强烈的反抗，可能因为觉得也没有什么用。反正发生了，但我心里是特别不同意的。

那时我不知道这个叫强奸，在我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发生关系。后来我还问他，你为什么过来找我身上还要带着套，他说因为他问了他哥们，我们这种吵架该怎么办？他哥们说：「你就赶紧找到你女朋友，然后操一顿就好了。」

那个时候我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就觉得完了，怎么被他找到了。有点任人处置的感觉，我就是待宰羔羊。另外如果我很激烈反抗，说不定他又要冲到厨房。你完全没有对于后果的计量标准了，已经对这个人失去任何判断了，所以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时离考研剩下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按照正常来说，学生在图书馆每天都会学 10 小时。况且我是工作之后才回去的，跟别人差了挺多，如果我想考研的话，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行。我觉得跟他吵架真的特别浪费时间。

他进电梯搂住我的肩膀的时候叫我跟他一起回去。我心里想了一下，他既然找到我的住处了，不跟他回去的话，第一是他会看住我，第二是他会经常骚扰我，第三是我也很难在他的监视之下再搬，所以我还不如跟他回去，只不过我要控制自己，不要跟他吵架，然后把试考完。

可是我回去了以后发现我再怎么压制自己的情绪，再怎么不去招惹他，我们还是会吵架，他还是会动手。熬了将近 1 个月，只是因为生活琐事，他又打了我，我再也受不了了，直接跑到卧室反锁房门，向妈妈打电话求助。我妈妈买了最近的航班，把我接回到了老家，但就算在老家，我男朋友也找了过来。

有一天我跟我妈在家，突然听到敲门声，从猫眼往外看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我妈妈要出门，一开门就感觉那个门是被挡上的，发现门口有两袋水果。我觉得很莫名其妙，后来他微信跟我说他来我的城市找我了，应该是通过之前淘宝购物记录知道我家地址的。

我妈把我接回来之后，他隔三差五会给我寄点东西。会突然收到一个快递，不知道是谁的，但一打开就会知道是他买的。比如，他会在淘宝定制相册，里面是共同的回忆放了一些照片。然后会给我手写信道歉信，但我从来没有回应。

后来，我男友也找到我家门口求复合，但我都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派妈妈去跟他谈，我觉得我妈妈给了我很多力量去摆脱他。

我觉得我妈给我的影响是比较正面的。小时候爸妈在我 7 岁的时候离婚，印象里我是见过他们打架的。有一天吃饭，突然吵架了，我还坐在那吃，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站起来了，把他皮带扯下来，绕到我妈那头要打人。我的记忆可能有偏差，但我记得我爸爸皮带解下来的这个时刻。我妈应该也是觉得自己的情感体验很差，所以很果断选择离婚。我妈的这些行为也特别能给我勇气。当你觉得你在一段关系里不舒服的时候就要马上抽身。

6 月，考研结果出来，我初试和复试双第一的成绩考进了学校，但我的前男友并没考上，我觉得很轻松、愉悦，感觉终于摆脱了一个深渊，感觉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在公布成绩的那天，我的前男友从微博上给我发了私信，恭喜我考上研究生，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不停地做噩梦。

因为考研的时候，我们两个是想考同一个学校。他跟我说，如果咱们俩都考上了，就一起住外面，如果你考上我没考上的话，你就来我这住。你也可以住寝室，反正我们怎么都方便，我肯定在你学校附近。

那个时候是一种非常甜蜜的畅想，觉得考上考不上好像都会很幸福，反正他就在我学校附近。但等到真的分了，而且知道他是这种性格之后，这句话就成了我噩梦的来源。

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在上学的路上突然被拦住，然后他一刀捅了我，或者会梦见他在我面前杀了别人。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每天晚上三四点钟会惊醒，要么是我杀人，要么是他杀人，要么是他杀我。

我整个人的精神都比较脆弱，因为总会想到那句话，「我会在你学校附近」。

后来我开始做冥想，也在网上看了许多亲历者的故事，我也开始跟朋友从头到尾的的讲这件事。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走出来。但就在我收到这个外卖的一周前，我从微博私信看到了前男友迟来的道歉。

其实他说这些我心里是有一点点放下，觉得他可能长大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会很生气，因为他所说的「我看你写了那么多」，应该指的是我微博转发或者发表的一些博文。但那个东西不完全是为了他，其实我还比较乐观，我觉得这段经历为我打开了一扇窗。在这之前我所关注到的女性困境也就是学业，在行业内的歧视，没有深入到情感的领域中。但自从这一段经历之后，我对亲密关系的暴力这方面有了更多理解，所以会写一些感悟或者转发一些微博。他可能觉得那个东西是为了他转的，但在我这儿完全不是。

在我收到他最后的微博私信，到我收到这个奇怪的外卖，这中间可能也就隔了一周，所以我当时看到外卖条上是赵先生，会反应到他是不是又找到我的住处了，这也是我当时感觉特别紧张的一个来源。

我联系了客服，要求他们将这份外卖取走，我还要求门店让原本的收件人给我打电话，让她确认收货是一个真人。客服表示做不到的时候，我就要选择报警。后来外卖员上门来取货，我想了想，决定要跟着外卖员，亲眼去看看这个所谓的 19 楼。

我跟外卖员一起上去之后，弯弯绕到了消防的侧面，往上走的楼梯还挺陡的，我觉得是 18 楼半。我从来不知道我们楼顶还有这样一个空间。我心里大概想了一个画面，可能是天台或者阁楼。

走上去之后是比较明亮的走廊，像平常住家一样，门上还贴着春联。它有点像是私搭乱建，自己搞了一个棚顶把天台封起来。住了不止一户人家，有两三户。外卖员去敲了其中一个门，一个小姐姐开的门。外卖员跟她说这个是刚才的外卖，过来一个大哥说「不要了，已经超时了，我已经退货了你拿走吧」。

我没有想到我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和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吵架。

我是同时给两伙人讲了这个事情，一个是我玩的特别好的闺蜜，另一群是有男有女，玩得比较好的一群朋友。

我在那个群里讲了，我说我遇到好诡异的事情，有一些男生就会开始回「哈哈哈」，会突然开始聊别的，会有人说这件衣服好看，根本不 care 你这个话题，会说是不是虚惊一场。

一个男生真的很过分。因为我在群里说，我因为经常晚归，电梯老是停在9层，如果有心观察的话，你会知道这个楼里面有一个经常晚归的人，如果要是蹲一蹲的话，可以知道是个女生。然后我说以后我回家之后一定在上了 9 楼，再把电梯按回1楼，我要养成这个习惯。结果我在群里说完之后，男生给我回说，你可以把指纹也擦掉。

我当时问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好好解释一下，他还真的有点找补的那种解释，说电梯是金属按键的话，拿透明胶是能把你指纹摘下来的。我觉得他明明已经百口莫辩了，你就是在讽刺我，你不赶紧道歉吗？我后来想想算了，这个朋友也就算了。

还有一个男生的说法我也特别愤怒，他说如果你特别担心安全问题的话，要不找个男朋友。我想说，这是个解决方法吗？这是我不谈恋爱的问题吗？群里有小姐妹看到之后都来帮我说话。有一个女生说她收到过一个外卖，也是像我一样送错的，后来发现是对面楼的，但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是很紧张。另外有一个女生是她的朋友，类似于睡觉的时候被人家闯进来。

她们后来还列举了一些社会事件，证明我遇到的这个事情它可大可小。你如果往小了想，那可能就是你们调侃的那样，但如果往大了说，我真的在遇到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们在帮我解释这个结果。到后来发现有点聊不下去，大家就非常果断地把群解散了，重新拉了一个只有我们几个女生的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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