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六盘山跑生态廊道,却无意中听了俩鬼故事
“晚上夜巡听三个大哥讲了一夜鬼故事,这TM叫啥事?”青峰回来后在群里愤愤地说。
我们此行目的之一是为了拍动物。
六盘山有很多很吸引人的动物,除了华北豹,林麝也是我们希望拍好的物种,这些本土的珍稀物种较为缺乏好的影像,我们希望能有一些好照片来吸引更多人了解这些动物。
林麝是我们期待的目标拍摄物种
上周日下午一到六盘山,我和老肖就跟着郭主任上山了。肖诗白是我这次请来的摄影师,他很专业,非常擅长用触发相机拍摄精美的动物野外影像,曾经在国内拍过云猫、东北虎等一系列动物的牛X照片,我找他一起来给我们项目地的动物拍点好照片。
他很敬业,说咱到了就先去山上踩踩点。我们在山上跟着郭主任走了一条非常有感觉的兽道,并且决定就在这条路上安装。
我们搞这个事儿总体来说还算是有把握,不像很多电视上演的那样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找到动物感觉很困难的样子。毕竟我们装了很多红外相机在山上,所以哪里有什么动物我们大概清楚,甚至相机可能会拍到哪只豹子我们也基本有数。
第二天我们按计划去预设的地点安装了触发单反相机。
当然我们很不希望黄喉貂来捣乱。根据老肖的经验,这玩意儿喜欢咬断相机的电缆,导致前功尽弃,非常可恶。
给猫科造像这事儿才刚开始,这次我们只是先试试水,未来我们还会展开更加全面的拍摄,所以现在也没啥好说的。
专业摄影师肖诗白正在调整相机的位置
我们下山后心悦拉着武阅、青峰也驱车来到六盘山。他们是一大早从张掖出发的,晚饭的时候就到了,正好一起吃六盘山保护区食堂里好吃高级的面条。
他们在那边忙了一周兔狲的事儿,现在来六盘山和我们汇合。心悦这次过来主要是落实蚂蚁森林工作和我们关注的六盘山区动物过路的问题,以及收上一期的监测数据。
心悦行走在六盘山的林子里 ©肖诗白
第二天白天安装完触发单反后,晚上我们决定去夜巡。心悦还在弄数据,武阅要跟女朋友煲电话粥,他俩都没来。于是郭主任开车,我、老肖、青峰各坐前后排靠窗,上山寻找动物。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夜巡。因为就在不久前我和心悦、大好刚刚来过六盘山,并且在晚上见到了不少林麝、渔鸮等高光物种(可戳:一次美好的旅行:六盘山的豹、林麝和渔鸮),按说也没啥特别吸引我的东西。
但是,山就在那里,你来了就得去看看不是?
晚上的收获乏善可陈。1月份我们来还看到不少林麝,但这次一只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几只毛冠鹿和狍子。这倒是我第一次在六盘山亲眼见到毛冠鹿,这里也是毛冠鹿这个物种分布最靠北的地方。但上次我们的甘南之行看到了太多毛冠鹿,因此这次它也不能提起我的兴趣。
六盘山的野外工作小组 ©肖诗白
郭主任现在住在山上的救助中心,常能看到毛冠鹿,老肖也见过很多次,他俩也逐渐开始觉得无聊起来。只有菜鸟青峰没见过它,所以还颇有兴致。
在经过了一只假装自己是个树桩子的灰林鸮后,无聊的我们仨老爷们儿终于把话题从动物转到了鬼故事上。青峰虽然还在继续看外面,但肯定也在听。
呜呜叫的灰林鸮是鬼故事的最佳伴侣
在野外跑过那么多年,我们每个人都有点怪力乱神的经历。此刻在这种黑漆漆的山里,正适合讲这些。
我和老肖各自讲了点在山里鬼打墙、村民被鬼上身的事儿,氛围是来了,但是感觉还不够劲爆。
接下来郭主任讲了个猛的:他年轻时刚参加工作,当时住在山上的林场。结果有阵子他每到半夜2点就会醒来,然后感觉身边睡了个女鬼,他还能听到它/她的呼吸声。
此外房间里还有一些其他的诡异动静。
这种情况持续了半个月,他就调走了,去了别的场站。
夜色里毛冠鹿也显得诡异起来
当然郭主任当时说的有很多精彩的细节,为了不让大家过于害怕我这里就不详细说了。反正当时我们听得都很带劲,就是那种车外面已经被鬼怪包围了的感觉。
回到宿舍后老肖抽着烟回味这个故事,最后跟我评价:郭主任真是条汉子!
我说就是,换我第二天就跑了,他居然敢坚持半个月。
第二天我一起来就赶紧把这个故事告诉心悦,没想到心悦给我说了个更加劲爆的:原来我们夜巡的时候她在办公室拷数据,然后一个保护区的兄弟给她讲了个前一周刚发生的事儿——
山上一个管护站有俩人,一个人晚上去上厕所一直没回来,另一个人找不到他就打电话找人上来一起找。忙活了几小时,终于把这人找到了,但是当时他满身满脸都是泥巴石头,还在往自己脸上涂泥。
第二天大家问他咋回事,他说昨晚遇到个同事,然后在办公室里聊天,也不知道咋就这样了。
大家一对,这个“同事”早就死了20多年了。而且找到他的地方正好就在那个林场老员工当年种树的地方。
当然里面还有很多细节,但为了大家的心理健康,我也不细说了。
一只爬上灌丛大快朵颐的耗子
总之当时心悦被吓个半死,于是抱着电脑逃回宿舍,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武阅。
然后这俩人都被吓得不敢睡觉了……
没让武阅开车,他笑得很灿烂 ©肖诗白
这还没完。
老肖带的一个相机触发器一到六盘山就失灵了,咋也弄不好,当时以为坏了。
但我们离开六盘山后,那个触发器奇迹般地好了。
老肖最后总结说:肯定有鬼!
听心悦讲完故事后我们就出发了,去进行六盘山区道路阻隔情况调查。
大家或许还记得年前一只豹子在宁夏固原附近被路杀的事件(可戳:公路,正在阻碍中国野生豹的复兴)。
其实那个事故距离六盘山保护区很远。这只豹没出现在我们的监测范围内,一方面说明六盘山区的华北豹种群分布范围比我们现在已知的更大,还有更多个体不在我们的掌控内;另一方面也证明,公路确实是豹的现实威胁。
豹喜欢在林间防火道上行走,但公路,是它们不能应付的道路
生态廊道正在成为一个越来越热门的话题。
这几年我们在山西和顺一直在做一些和交通道路相关的工作,蓓蓓在这方面有不少积累。
简单地说,生态廊道并不是在公路上面搭个天桥种点树这么简单(还那么贵)。
我们一般会把生态廊道区分为生境廊道和动物通道。前者是宏观层面的,比如太行山脉是一个大的带豹回家的生境廊道。而动物通道则是小尺度微观层面的,比如北京北五环奥森公园处的一个生态天桥,就属于动物通道。
北京五环路上的生态廊道桥
六盘山的情况,这两种尺度的廊道都会涉及。
我们之前说过,六盘山由东西两列南北向的山脉构成。其中西侧山脉南连关山、陇山直抵秦岭,为六盘山主脉,东侧则经崆峒山往子午岭方向延伸。
然而两山之间如今是密集的公路和村庄。
历史原因,西侧山脉保护较早,东侧则一直进行人工耕作,直到1990年代之后才开始陆续退耕还林。
六盘山的地形示意,右边叠加路网后可以看出东西两侧山脉之间有多热闹
我们的监测表明,西侧山脉的生物多样性指标高于东侧。豹大多活动于西侧,东侧只有少数记录。林麝、毛冠鹿等物种在东侧没有记录。
我们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看这两列山之间是否可能存在生境廊道,能够让东西两列山脉的动物能够交流。
这并不容易,因为现在有3条高速公路、2条国道和许多县道乡道夹在这两列山中间,动物要想过去可谓困难重重。
但生境廊道在过去确实是存在的。山当中并非完全的一马平川,也有一些地形的隆起,如同山桥一般,把东西两侧山脉连接起来,最窄处直线距离不过2公里左右,一只豹子如果走得快点,不到1小时就可以过去,前提是它有路可以走。
地图显示东西两侧山当中有两个潜在的生境廊道带,这里为低缓的山丘
这些山丘比较裸露,缺乏植被覆盖,却有成为廊道的潜力
郭主任带着我们看了几个这样的地方。
令人感到庆幸的在于:虽然道路如织,但高速公路在这个山口处走了高架,下面留出了山沟,且被林木覆盖,看上去是个动物可以通过的地方。翻越山梁处为双车道且无护栏,看上去动物也可以通过。
周边的农田经过退耕还林,如今也有了一定的植被覆盖度。
往反方向看,动物可以直接沿着恢复的林子走到对面的山上去
这就是说,对这个区域的植被稍加管理和养护,让动物敢走、爱走,就确实可以打通东西侧山脉的生境廊道。
我仿佛看见基因就这么沿着设计好的林灌草带,从公路下方蜿蜒自西向东流动。接下来我们会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还有动物通道的事情。
简单地说,这么多公路在这里,被车撞死的动物绝不仅仅是那一只豹子。而保护需要做的就是缓解这一现象。
这里面有个最基本的原则:动物并不是在所有路段都随机地过路。事实上就像我们开车,我们的导航软件不时会提醒我们:有些路段事故高发。
动物也一样,只有在山体离路面很近、附近植被完好的地方,才是动物经常上马路的地方。如果路两边都是宽阔的农田村庄,那么出现野生动物的几率就会低一些。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些敏感路段全部找出来,然后再去推动相应的动物过路友好手段,比如加减速带、设定限速路段、分时间段管理(动物通常会在夜间过路)、修建动物通道等。
粪便显示豹猫会在公路上活动,但路边的围栏阻挡了它们下到山沟里去
这一天我们跑了大约150多公里,从宁夏泾源县往东穿越东侧山脉跑到甘肃平凉市,然后北上再往西,横穿东西两列山脉,到达宁夏隆德县,再往南,从接近甘肃庄浪县的地方兜一圈,最后回到泾源。
沿途我们把所有路两边山体接近、植被茂盛的区域全部打点。特别是一些路两侧是山沟对着山沟的地形,这种地方往往是动物经常出现的环境。
敏感路段主要出现在东侧山脉的秋千架林场一带,以及西侧山脉的野荷谷景区等路段。秋千架一带是一条县道,但是车流量很大,林场的工作人员多次在我们观察到的敏感路段记录到豹猫、狗獾等动物被路杀。
这里正好也是我们秋千架蚂蚁森林保护地所在,接下来也会成为我们保护工作的重点区域。
我们在秋千架林场做公路调查,蚂蚁森林的牌子已经竖起来了
这次调研是我们在六盘山生态廊道工作的开始,后面我们还会进行详细的调查和评估。这些信息将被提供给保护区、复旦大学,最终大家一起制定一个相对详细的廊道方案设计,针对不同的地形、车流量、阻隔特点和动物情况来设计不同的通道/廊道解决方案,并协调各方资源加以实现。
生态廊道建设是一个非常复杂且困难的工作。难点在于中国很少有成熟的案例可供参考,以及这件事情的实施需要涉及到多方政府部门,协调难度很大,有过社会工作经验的朋友应该有所体会。
但我相信六盘山的工作推进会比较顺利。因为六盘山保护区非常重视这些保护问题,非常积极主动地与当地交通部门、执法部门等政府相关部门协调推进。复旦大学、阿拉善塞上江南中心也作为科研和社会力量积极参与其中。
跋山涉水 ©肖诗白
就在我写这篇推文的时候,六盘山的王局长打电话过来,说交通部门要拓宽一条路,打电话给保护区问哪里动物多,需要设置地下隧道或者天桥。我们的这次调研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如果所有的公路在设计之初都能像六盘山这样有这个意识,那就好了。
一旦六盘山区东西两侧的沟通廊道真正打通(其实现在并不能确认豹子完全不能过去,但就算有也一定是小概率事件),六盘山华北豹的栖息地有效面积将扩大近一倍,该种群达到50只的安全底线规模将指日可待。
保护并不只是一种理想和姿态,而应该是有目标的。一个保护目标实现了,一个濒危物种的生存几率就会提高一些。
泾河养育了鹮嘴鹬
褐河乌的春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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