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是一种亘古的惆怅，水流往西了，就不会东回了。
春天也是，花也是，时间也是，一去不回的。
——白先勇

现在正是大好春天，却推送这么一首词。上阕，起首第一句就是“花褪残红青杏小”，杏花已经凋谢，不多的一点红色也已经褪去……这是暮春时节，真是个丧气的人啊。

别着急下结论。即使在第一句，如果我们留心，就会发现，苏轼并未沉浸于伤感中。他看到，花儿褪尽之后，树梢上长出的小小青杏。有毁灭，就有诞生。初生的“青杏”，冲淡了伤感之情。

吴冠中

再读下去：“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燕子在天空飞舞，清澈的河流围绕着村落人家，正是美好的春光。

人沮丧的心情在此得到安慰，还将在下一句中得到提振。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柳枝上的柳絮虽然被风吹得越来越少，天涯路远，但哪里没有芳草呢！

吴冠中

这是苏轼的旷达，成为后来被不断引用的金句。今天的人们尤其会在失恋的时候引用它，并创作出一些现代人的版本。比如：“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本班找，本来数量就不多，况且质量也不高。”有人听过吗？

但旷达的苏轼，却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无法离开，无法去天涯找他的“芳草”。词的下阕，告诉了我们原因：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一方面是自作多情的墙外行人，一方面是墙内荡着秋千、笑盈盈的佳人。

是什么样的佳人？是何事引发的笑声？它吸引住了苏轼，也激发了千年之下作为读者的我们的好奇心。但想了解，已来不及：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我们也可能是苏轼这首词的多情人。在一堵墙外站着，徘徊，想着墙里的一切，不仅仅只是佳人的笑声。我们怀念某一个时代，某一个地方，某一个人，某一个时刻，想回去，这个念头久久不散，煎熬着自己，纯粹是因为自己多情。

刘凌沧

多情的纳兰性德想学着薄情一点，却难做到。他说：“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苏轼也想放下，他从春天领悟出“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道理，但又被一个佳人所吸引。可见，道理是容易懂的，做到，却很难。


人不能耽溺于情感，但也不能毫无感情。

“天涯何处无芳草！”可以使人走向旷达，也可以走向随意和情感的泛滥。好在苏轼不是这样的人，于是，我们又想起了下阕那份执着。

吴冠中

关于这首词，还有个相关的小故事。据清代学者张宗橚《词林纪事》记载：苏轼被贬广东惠州时，同侍妾朝云在庭院里闲坐。此时，秋意萧瑟，落叶纷纷，一片凄凉。他一边慢慢饮酒，一边让朝云吟唱他的《蝶恋花》词。

朝云歌喉婉转，边唱边流下眼泪。苏轼停下酒杯，询问她悲伤的原因，朝云说：“我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两句，就不由辛酸起来。”

苏轼听后大笑说：“我方要悲秋，你却先伤春。”就叫她不要再唱下去了。不久，朝云得病去世，苏轼从此不再听这首《蝶恋花》。


撰文 | 湘人彭二   审校 | 西格玛
头图 | 刘旦宅 《东坡试茶图》 
配乐 | 乔鹤  《三生花语》《飞花点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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