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都在骂她啊??
最近关于《铃芽之旅》的讨论非常热烈,尤其是关于女主铃芽的争议,微博有个条目叫"铃芽是恋爱脑吗"昨天还上了热搜。
同时豆瓣短评行列也能赫然看见,许多人已经给铃芽盖棺定论为"恋爱脑",以无法理解的愤怒态度,怒刷差评。
铃芽真的是恋爱脑吗?
以及,这么粗暴定论一个角色然后给出差评,对这部电影公平吗?
我们编辑部内部讨论了一下,聊到最后发现可以聊的东西,和我们“激烈”的观点已经多到可以组成一篇推文了,
所以,我们决定再一次采用圆桌讨论的方式,来和大家一起讨论这个话题,大概就是推文由我们的几个编辑部来轮流表达自己的观点,大家也可以在留言区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次我们的圆桌讨论会提到以下问题:
《铃芽之旅》是爱情电影吗?铃芽和草太存在爱情吗? 爱情关系在新海诚的世界系电影里其实代表什么? 大臣—草太—铃芽,三者的关系? 铃芽救草太的动机是什么? 铃芽相关的故事走线以及驱动性是来自哪里? 缺了一条腿的椅子代表什么? 电影的宣传对爱情是否存在过分强调了?间接导致了大家的预期偏狭。 设定交代是否存在不清楚,以及中国观众对设定的接收是否存在文化隔阂上的问题? 发散问题—— 恋爱脑批判对女性角色的捆绑? 在电影中寻找道德感的行为,有意义吗?
那我们开始咯。
我们先从持着这个观点的朋友视角,去看铃芽做了哪些被认为是恋爱脑的事情。
第一件,因为偶遇了男主草太,疑似“一见钟情”,为了找到他,闯入温泉小镇废墟,不小心拔出了要石大臣,打开了往门,放出了蚓厄,闯祸导致差点发生地震,还间接导致草太变成了一把椅子。
第二件,为了跟着变成椅子的草太四处关闭往门,抓回猫大臣,让草太变回人身,翘课逃家,让姨妈担心。
第三件,草太被当做要石,以失去自由的代价封印了蚓厄,避免了地震的发生,但铃芽偏要救出草太,把自己作为要石换草太出来,最终大臣主动献身变回了要石。
这三件事情确实构成了故事主要的开头、皮相和结局,粗一看,也确实透着一股铃芽为爱痴狂,不顾一切的恋爱脑气息。
是不是恋爱脑,我们一个一个来看。
第一件事情里的关键词有两个,一个是“一见钟情”。
铃芽在上学路上看到草太的第一眼好像就喜欢了,我个人当然认同那一眼里面,有一个青春期少女,对一个长发飘飘的帅男孩的心动,但我绝不认同里面只有这个,铃芽在当时还提到了一句,“这个人很熟悉”。
而这个熟悉,其实有在电影最后,作为电影真正的结局来揭晓——当年刚经历地震,尚且年幼,在废墟(其实是常世内)寻找妈妈的铃芽,曾经遇到过一个穿着和草太一样的衣服,留着一样的长发的人,还给了她妈妈的遗物,也就是那把缺了一个腿的椅子。
这种熟悉,才是真正驱使铃芽从跑到温泉镇废墟找草太的第一动机。因为对母亲死于地震的心结,一直在铃芽内心没法放下和化解,这是整个电影叙事系统中,推动铃芽做出所有事情的第一驱动力。
第二个关键词是“闯祸”,这点好像确实没法否认,一个充满好奇心的高中生,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神明之物,拔出了要石,引发了一系列的坏事。
但我认为这个闯祸,恰恰是证明她做的后续两件事,并非只是出于“喜欢草太”的另一个原始动机,换句话说,是闯祸让她多了一层“弥补”的动机。
尤其是在目睹变成一把椅子之后的草太闭门时吃力的样子,愧疚和责任感驱使她成为了草太的帮手,由此跟着他走上了“铃芽之旅”。
这里多提一句,铃芽之旅,也是她自己的成长之旅,沿途接触的所有人都让她慢慢走出了闯祸时候的稚气,明白了责任的意味,完成了她的真正成长。
而且我们必须注意到,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重叠:那把缺了个腿的椅子。
于是在第二件事情里,也就是铃芽执意要跟着草太上路的动机上,就变得丰富起来了——对母亲之死的心结;自己闯祸后的愧疚;想要拯救世界的责任感;对草太的心动和“熟悉”;对那个答案的寻求。
最后是最受诟病的第三件事,救草太。
这里涉及一个道德问题,救心爱的人,还是救世界。
其实只要对新海诚熟悉的观众,都知道,他早在上一部《天气之子》里就表露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答案,他选择了心爱的人,放弃了世界。
我其实很不忍心在一部充满奇幻动画电影里,用道德这样的词,它太破坏美,也太不符合人心了,去对着电影里的人物进行某种道德他律,也是毫无意义的,观众只需要关注一件事,就是这个选择背后,是否有足够支撑的人物动机。
我认为是有的,上面的提到那些其实依旧都在,甚至好几个更甚、更强烈。
比如愧疚,草太被困在椅子,几乎是铃芽一手造成的,现在他几乎快因此失去生命了,愧疚是更加浓烈的,之前责任感的形成也驱使铃芽最终作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救草太的方式是回到自己当年第一次进入往门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正是母亲逝世的地方,她的故乡,311地震下的福岛,当她回到那里,为的自然也不止是一个草太了。
那个递给她椅子的陌生人的身份答案,也在往门之内,一直等着她呢。
所以,我想要这个世界再冒一次险,去救一个我必须要救的“人”,这个人早已不止是草太了,更是她自己。
引用豆瓣一句热评就是“爱情,是这个电影最不重要,也最无聊的部分。”
确实,如果你只看着爱情,自然你也只能收获一些无聊的东西了。
其实在新海诚以往的电影尤其是《天气之子》中,也有类似的用恋爱脑来指责主角的评论,到了这部电影,我仍保持我的观点:我始终认为这样的批评是不对的。
但我同样能够理解大家会用恋爱脑去批评《铃芽之旅》的原因,毕竟这部电影的宣传导向以及大家对新海诚以往电影的认知决定了大多数人仍然以爱情片的期待去看待他的电影。
这必然会产生心理落差,一群二十以上的社会人,去看两个初中生(大多数情况下)的爱情,怎么能够感同身受呢?
当你带着爱情的期待却看到了这样一段声嘶力竭,甚至可能是让自己尴尬的爱情,恋爱脑这个现成的词汇就是最方便的评价。
但爱情,真的是新海诚电影中少男少女关系的唯一定义吗?爱情片,真的应该是我们对新海诚的唯一期待吗?我觉得只有厘清了这个问题,才能破除恋爱脑的魔咒。
在解释这些问题之前,我们先来了解几个二次元的概念。
一个是“世界系动画”——将故事的主角直接与世界毁灭、拯救世界、人类末日等主题结合,整个故事单纯到只是少男少女面对世界终结。
而新海诚最近的“灾难三部曲”,就是世界系的代表,这三部电影,包括早期的《云之彼端》,主角的目标直接是拯救世界或与之对抗,总之,他们一定与这些宏大意义的词相连。
另一个概念是“羁绊”——它指通过与另一个生命建立起共同的联系而获得自我存在的证明,这其实又引申到了“趣缘群体”这个概念,“趋缘群体”就是简化的“羁绊”。
所谓“趣缘群体”,是指在御宅族里,个体之间借爱好连结,从而形成了独立的封闭的群体空间,这种空间是他们理想关系的投射,在这里,对方和我共享着同一片记忆,就像《你的名字。》,虽然主角身处两地,但唯有他们拥有着共享的时间。
举一个脱离二次元的现实例子,近些年出现的“王心凌男孩”、微博为周杰伦打榜的热潮,这些事件本身就建构出了一个群体,众多曾经粉过王心凌或周杰伦的人在此刻借助这些事件的回溯重新产生了连结。
而这个群体本质上是排外的,只有群体内部的人拥有共享的时间和记忆,因此他们能够体会到共同的情绪,从而在与他人的连结中确认了自身的存在痕迹。
在这些群体里,更是构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自觉——我们共享着同样的喜好与记忆,在这里我确认我不是一个人,因此他人的存在也证明了我自身的存在,而这种只可意会的存在又无法与他人言说。“羁绊”,就是比这种感受更深刻的存在。
在《云之彼端》里,两人的羁绊体现在只有少男浩纪可以进入少女佐由理的梦境;在《你的名字。》里,只有三叶和泷拥有共享的时间;在《铃芽之旅》里,只有铃芽和草太能够看到常世,驱除蚓厄,关闭往门。
少男少女通过这种共享建立出羁绊空间,该空间的建立更多是孤独感的投射,唯有羁绊,让你我破除孤独,通过找到你也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由此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这种关系在《铃芽之旅》里集大成,因为少女最终拯救的,真的就是自己。
而为什么新海诚要用“恋爱关系”去体现羁绊,是因为(我认为)在青少年的世界里,爱情在很多人身上真的就是全部与唯一,它甚至承载起了少男少女开始对自己好奇、探索自己的作用,这是友情和亲情都达不到的程度。(请注意,这里说的都是少年少女时代!)
因为它牵涉到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私的爱,少男少女开始主动建构起与另一个人的羁绊从而寻找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这才是他电影的最终目的,也是他世界系电影的核心表达。
所以在新海诚的恋爱观里,最终指向的都是自身,在他的这几部电影里,从不会存在爱还是不爱这种一般爱情电影里出现的内在矛盾,他们的矛盾都来自外界:醒不来的梦境、不同频的空间、以及死亡。
而他们内里自成世界的东西是非常牢固的,毕竟它最终服务的都是对自身的想象与认知,所以它才会那么坚实,因为随着剧情的推进主角对自己的认知就是愈发清晰与牢固的。
而这与“恋爱脑”大相径庭,所谓的恋爱脑是一个贬义词,它指将自身的一切都献祭给了爱情,渴望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因此愿意无条件迁就对方,这个名词带有一种不平等与卑微的指责。
因此恋爱脑其实讲的也是一段关系,只是这种关系与新海诚与铃芽的内核,毫不相干。
By 灰白
我的观点是,这次针对《铃芽之旅》女主的恋爱脑批判风潮,不能说完全没有依据,但也不能悉数归咎于电影。
简单来说,我认为这部电影的设定交代,足够清晰而不够完整,因为在铃芽看似冲动的“恋爱脑”行为链里,大臣是不可绕过的存在,而必须承认大臣这条线的塑造本身存在一定的问题。
但更更重要的是,这同时牵涉到了文化隔阂,这是无法接受铃芽行为的更深层面的内因。
关于大臣,很多人都无法接受的一点是,铃芽在某种意义上释放了它的天性,让它漫游了人间一趟,最终却仍选择为了草太,牺牲了它,让它变回要石守住安宁。
这其实是从铃芽视角出发的看法,就是觉得她“可以选择,所以应该选择xx”,这个视角不能说完全有错,因为新海诚在选择女性视角叙事的同时,没有对铃芽对大臣的感受,或负罪,或懊悔,给出一个交代,乍看起来,就只是让大臣被动出现,又草率献身。
这的确有伤铃芽的人物完整性。
但另一方面,大臣在电影里并不能单纯作为简单的“猫”来看待,从草太的讲述可知,历来世代都是要石在镇守蚓灾,也就是说,它是神明,是日本神道教文化的化身,势必有着最高阶的自然能量,受着人类的敬畏同时守护人类。
而大臣的行为也实际是贯彻着这一主动性的,它被释放出来后固然具备了人性,却始终未忘神的职责,一路受人爱戴、聚集人气(被拍照),给自己增添能量,并引诱铃芽和草太去阻止蚓灾,最后也为铃芽献身,形成了神明汲取世人能量、守卫世人的闭路循环。
也就是说,对于大臣来说,它身上承继的是某种宿命式的注定,无论它的外化形态如何古怪或可爱,也无论它对人类如何戏谑玩弄,职责无法更改。
如果从这方面的神明文化视角去看待,或许会对铃芽的行为多一些新的理解吧。
我还认为,这其实也关乎社会风气的演变,相较从前,我们已经没有那么接纳“纯粹”二字了,对信念也不再那么崇仰,功利主义已经从各个层面完成了对认知的主导。
很多人不接纳铃芽的作为,那便是因为她无论与草太同行,还是最后想舍命拯救,都始于看似虚无的自救和他救信念,而不是什么坚实的利益,直白点说,她不回头,不去找草太,不去自掘伤痕,安安静静陪姑妈过日子,对姑妈的内心漠而不表,才是“正常人”,才是利益最大化。
但铃芽偏偏选择了反面,选择了遵守自己内心的呼唤,不只因为她年少,更因为她还深深地相信着一些东西,相信改变的可能,相信勇敢的能量,相信自我意识的迸发,终能先破反立,实现内心的平衡、世界的守恒。
这些真的能归咎于铃芽的问题吗?难道,不是我们越来越渴望于可得的利益,而厌倦、恐惧于面对内心,对外人外物也疏于关照和信任了吗?
某种意义上,这或许也是我们自己内在的文化隔阂了。
最后,我一直都认为,想进入一个角色是有很多方式和角度的,而以定式的思维进行粗暴的盖章,这不能算进入,只是顺从着不思考的惰性。
就比如草率地判定女主角“恋爱脑”,实际是拒绝进一步探讨的可能,更拒绝了多义性的存在,也就实际等于用一个单一的想法,绑死了电影女性角色的存在意义,抹煞了其身上可能兼备的鲜活特质。
可叹可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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