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赚千万美金的MBTI，是怎么火起来的？
20世纪初，当凯瑟琳·库克·布里格斯（Katharine Cook Briggs）准备在位于密歇根的家中客厅开始一项教育实验时，她未曾设想自己正在为一项在未来价值数千万美元的产业打下基础。
性格研究是凯瑟琳毕生的爱好。十几岁时，她便喜欢观察不同人类各色各样的行为。她是个聪明的女孩，父亲是一位杰出的动物学教授，也是达尔文的推动者，母亲则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女性。优渥的家庭环境使得凯瑟琳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她14岁被密歇根农业学院录取，以全班第一的成绩毕业。然而，当她嫁给了全班第二的男人时，社会环境期待她回归家庭，成为一名完美的妻子和母亲。而她的丈夫莱曼·布里格斯（Lyman James Briggs）正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攻读物理学博士学位，后来这个成绩仅次于她的男人成为一名科学家。
《性别为本》剧照
1897年，当女儿伊莎贝尔·布里格斯·迈尔斯（Isabel Briggs Myers）出生后，凯瑟琳发现自己被家庭生活所挫败。她开始专注于有个性的政治家，比如富兰克林·罗斯福。与此同时，她开始对婴儿的行为产生兴趣。为了研究如何培养出一个“文明的成年人”，她将客厅改造为“婴儿训练宇宙实验室”，对伊莎贝尔和邻居家的孩子进行行为实验，并将这些观察尽职地记录在一本被称为“顺从-好奇心母亲日记”的笔记本上。
凯瑟琳显然并不想浪费自己受到过的教育，她有一些不同寻常的野心，想要在客厅里创造些如同丈夫在实验室里开展的一样严肃和重要的工作。她也确实在养育孩子这件事上取得了成就。每晚给伊莎贝尔读睡前故事之前，凯瑟琳总会先让她完成一项高要求的学习计划。她把这种教育模式称之“服从-创造”体制，即只有服从了权威的学习和工作命令，才能赢得善良、温暖和玩耍。她将这些育儿观察发表在报刊上而变得小有名气。当伊莎贝尔在30岁出头便成为一位颇有成就的侦探小说家时，凯瑟琳认为这是“服从-创造”体制的胜利。
《波特小姐》剧照
在女儿上大学后，突然失去心灵支柱的凯瑟琳陷入了深深的抑郁，她开始热衷阅读那些新出版的欧洲心理学书籍。1921年，瑞士精神病学家荣格·卡尔在他的著作《心理类型》中发表了他的人格类型理论。荣格因为在精神分析方面的开创性工作，以及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密切合作而闻名于世，尽管在20世纪20年代时两人便断绝了来往。
这部书在1923年漂洋过海到了凯瑟琳这样的受众手中，书里关于内倾和外倾的性格分类概念，令凯瑟琳感到痴迷。她似乎在这里面找到了自己对于“婴儿训练”长期观察的理论支撑。她可能感受到了一股知识和精神上的觉醒，她写道，此时的自己已经开始了“对自我的探索”，荣格不仅是她的向导，也是她的“个人上帝”。
《将来的事》剧照
不久后，她开始给荣格写信，请他澄清书中不同章节的意思，询问他关于心理类型的抽象概念。通过深入而具体的研究，凯瑟琳学着使用荣格提出的内倾和外倾、感知和直觉、思考和感觉等类别来划分她周围的每个人。在荣格的分类基础上，凯瑟琳开始创建出一个人格类型学系统，对人的性格进行分类，内倾/外倾、感觉/直觉、思考/感觉，并在此基础上增加了判断/感知。这就是今天我们熟知的MBTI的前身。
这套系统没有真正流行起来，直到她的女儿伊莎贝尔最终把它发展成一个符合市场需求的“指标”。实际上，伊莎贝尔并不是一开始就对母亲的研究抱有兴趣。长大成人后，她在斯沃斯莫尔学院遇见了自己的丈夫，结婚后作为一名妻子和母亲在忙碌，并把业余的时间投注到了写作上，作为小说家和剧作家获得了一些成功。
《职场心计文学梦》剧照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云笼罩到了所有人，伊莎贝尔不得不中断了写作事业。此时，“二战”时期大后方有了许多要求女性从事专业工作的需求。伊莎贝尔突然想起过去20年里从母亲口中不断听到的人格类型研究。她有了个想法：如果利用性格测试作为一种方法，是不是可以根据先天的性格特征来确定女性的工作倾向？因为当时许多女性并没有什么职业经验来帮助判断，企业在选择不同职位的最佳候选人时遭到了困难，许多人格调查表都在试图填补这一需求。
在伊莎贝尔的设想中，这个测试不会把人简单地分成 “正常”或“不正常”、“好”或“坏”等类别，只是表明每一种类型的人都是不同的，而每一种不同的类型都有不同的优势和弱点，这令他们会更适合做某些事情而不是另一些。于是，凯瑟琳一直痴迷的荣格理论，成为伊莎贝尔所说的“人员分类”的实用工具。
最终，她选择了172个问题，她认为这些问题能最有效地将人分成不同的人格类型。虽然伊莎贝尔开发了这一指标，但这个指标实际“激怒”了凯瑟琳，母亲认为荣格的分类比低级的调查问卷更崇高，并要求伊莎贝尔取消对指标的共同命名。但伊莎贝尔坚持称其为迈尔斯-布里格斯性格分类测试（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不过将母亲凯瑟琳的姓放在了后面。MBTI就是这个命名的缩写。
1943年，急于为战争做出贡献的伊莎贝尔为了学习测试制作和统计分析的技术，决定与家庭的朋友爱德华·海（Edward Hay）合作。爱德华是美国最早的人事顾问之一，当时是费城一家银行的人力资源经理。两人新成立的咨询公司为MBTI这个新工具不断寻找小白鼠，并把它推向了市场。
战争结束时，这项推广计划有了进展。他们迎来了第一个真正的客户：战略情报局（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简称“OSS”），这是CIA的前身。OSS购买了这项服务，试图测试什么样的秘密行动任务最适合新兵的性格。如果人们被安排在适合他们类型的工作岗位上，他们就不会引起骚动。“每一种类型都有其独特的优势”，伊莎贝尔在第一次发布的问卷中用醒目的黑体字写道。
事业的另一重大突破是在伊莎贝尔在父亲的帮助下实现的。身为物理学家的莱曼·布里格斯是名联邦工作人员，曾担任美国标准局（现为美国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所）局长十多年。他还领导了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铀委员会，该委员会致力于研究原子弹的可行性。莱曼利用他在学术界的关系与影响力，令1945年乔治华盛顿大学医学院采用MBTI对新生进行了心理评估。
《终极面试》剧照
这标志着MBTI的第一次重大研究。伊莎贝尔以这项工作为契机，签下了更多的医学院，在接下来几年里，为几千名医学生提供心理评估。到20世纪50年代，她已经说服了45所医学院使用它来招生。伊莎贝尔根据这些测试结果，绘制了报考者的性格图表，寻找他们的心理类型和他们选择的医学专业之间的相关性。
她不羞于寻求帮助，也不羞于利用家人的关系。她承接了来自母校斯沃斯莫尔学院和父亲长期供职的国家标准局的大量订单，还说服包括波士顿第一国民银行、通用电气、标准石油、贝尔实验室以及罗安-安德森公司成为她的客户。罗安-安德森公司是她父亲通过曼哈顿计划的熟人介绍的原子武器分包商。很快，MBTI在企业界变得无处不在。如今，MBTI已被广泛应用，但其主要用途仍是企业用以组建团队或招募高管培训项目。
犯罪心理侧写师可通过分析当事人的行为，协助警察一步步破案（图 | 视觉中国）
此后20年里，伊莎贝尔一直在寻找越来越多的机会让自己的项目合法化。她通过这些合作收集的大量数据，进一步完善了MBTI，这也使她有机会获得更多的认可。1956年，她所工作的一所医学院的院长会见了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ETS）的负责人。这位ETS负责人对MBTI表示出了兴趣，并在1967年与伊莎贝尔签署了一份MBTI的出版合同。
与ETS的合同为伊莎贝尔提供了更多的资源，但也让伊莎贝尔体会到了许多挫折。当她被分配到一个由研究人员和统计人员组成的团队工作时，她并非正规的学术背景和方法遭到了怀疑，甚至是直接嘲笑。事实上，MBTI在确认其心理学有效性方面的大量尝试都失败了。OSS试图用它来寻找“完美情报员”，但却没有结果，而ETS也最终认定MBTI“没有心理测量的优点”。
1975年，伊莎贝尔与斯坦福大学教授约翰·布莱克（John Black）达成了一项新的协议，允许他创立的年轻出版公司心理学咨询出版社（现在的CPP）获得独家出版权。这家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小型公司将MBTI作为其核心，经过积极的营销，使其成为公司最畅销的产品。2018年，CPP更名为迈尔斯-布里格斯公司。
时至今日，全世界每年大约有200万人参加MBTI评估。CPP把这个测试兜售为“可靠和有效，并有持续全球研究和开发投资支持”。该公司每年估计能够从这项测试中赚取2000万美元。它向每个想参加测试的人收取15～40美元，而如果你想成为经过认证的测试人员，则需要为为期一周的课程支付1695美元的费用。
《我的前半生》剧照
为什么人们会花这么多钱参与这项认证？因为一旦你有了这个头衔，就可以把服务卖给成千上万的大公司和潜在雇员。据说财富100强中的89家都在使用MBTI测试，把雇员和潜在雇员根据“类型”进行岗位的分配。并且，还有约200多个联邦机构也在这一测试上花费了大量金钱，包括美国国务院和中央情报局，其中军队尤为依赖MBTI测试。
然而，这项深入各个组织的心理评估，目前还没有主流期刊发表过与之相关的研究。心理学界迟迟没有接受它，数以千计的专业心理学家都认为MBTI缺乏效度，并设计了更好的模型用以评估人格。引人注目的是，CPP董事会中出现了三位杰出的心理学家的名字——卡尔·索雷森（Carl Thoresen）、韦恩·卡西欧（Wayne Cascio）和克里斯蒂娜·马斯拉奇（Christina Maslach）。尽管他们给人一种强有力地在支持MBTI测试的形象，但在他们职业生涯中发表的数百篇论文中，却没有一篇提到MBTI。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2年第23期）
大家都在看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