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年前的今天,摇滚果树结出一根大香蕉
对于摇滚乐来说,1967年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年份之一。那一年有无数载入史册的伟大专辑问世。
比如披头士那张封面上站满了人的《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成了一代嬉皮青年的旗帜;吉米·亨德里克斯组了The Jimi Hendrix Experience乐队,发布了《Are You Experienced》让电吉他成了摇滚之王;平克·弗洛伊德和大门乐队,也都是在那一年发行了首张专辑一炮而红;33岁的加拿大人莱纳德·科恩,靠《The Songs of Leonard Cohen》在欧洲先火了起来……
而在1967年的3月,一张当时看来非常古怪的专辑悄然发行,却迟迟没有引起太大波澜,一度险些被埋在历史中。这张专辑是1966年4月中旬录制完成的,差不多就是57年前的今天。
直到十多年后,这张专辑的影响力才逐渐显现,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查阅任何一个“最伟大摇滚唱片”榜单,它都名列其中。滚石杂志2003年将其列为“史上最伟大500张专辑”第13位(2020年更新为第23位),称之为“有史以来最具预言性的摇滚专辑”。
它就是地下丝绒The Velvet Underground的《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你即便不熟悉乐队和专辑的名字,也一定一定见过封面上这只明亮的大香蕉——那是来自安迪·沃霍尔的手笔,后来也成为了全球最广为人知的流行符号之一。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我们再来好好聊聊这张从默默无闻到名垂青史的《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看看这只“大香蕉”——就像《瞬息全宇宙》里的那只试图毁灭所有宇宙的大贝果一样,是如何吸入、粉碎、颠覆又再次构建了无数人的摇滚世界。
在艺术大师的羽翼下
1960世纪的美国,摇滚乐刚刚起步,鲍勃·迪伦给民谣吉他通上了电,布鲁斯音乐从查克·贝利、马迪·沃特蔓延到了白人群体中,披头士、滚石乐队从英国来势汹汹,嬉皮文化开始盛行……
地下丝绒乐队就是在这个环境中诞生的。1964年成立后,他们像许多心怀梦想又无人赏识的小乐队一样,窝在深夜的俱乐部里演出,给唱片公司写歌找寻着出头之日,连乐队名字都是一改再改。1965年,在《地下丝绒》这本描述“性倒错行为”的新书影响下,他们定名为The Velvet Underground,乐队的音乐风格也如同这个名字一样,怪异、非主流,对嬉皮文化不屑一顾。
很快,命运垂青了他们。一场小型演出中,人群中的安迪·沃霍尔觉得这个乐队非常酷,很有自己的风格,决定带上他们一起玩。当时他果断签下了地下丝绒,并且预言他们“会比披头士更成功”。
地下丝绒开始频繁出没于安迪·沃霍尔那间著名的工作室“工厂”,在各种艺术表演活动中登台,同场的是各种痴迷于行为艺术、当代艺术、先锋文学的年轻人,他们将地下丝绒视作安迪的又一件跨界作品,在著名的“Exploding Plastic Inevitable”多媒体演出里,乐队被放到了最重要的位置。后来,安迪在乐队中加入了德国模特妮可(Nico),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初显雏形。
Exploding Plastic Inevitable, on April 7, 1966
他会提前在“工厂”里把乐队的整场演出拍摄下来,然后将著名的波兰酒吧变成迪斯科舞厅,地下丝绒在台上演出,投影机将事先录好的画面打在乐队身上,天花板上闪耀着五颜六色的灯球,来自纽约各处的年轻男女在舞池中狂欢,他们很享受这种被催眠的感觉……安迪则沉默不语地站在二楼,如上帝般俯视着一切,脸上带着微笑。
演出持续了几周后,安迪·沃霍尔决定带着地下丝绒走出纽约,作为真正的摇滚乐队来巡演。但在纽约时的美妙体验,随着周围环境改变而不复存在了。他们来到西海岸,在洛杉矶的夜店中登台,“多媒体演出”的噱头却遭到台下的嬉皮士们嘲讽连连,尽管观众中还有Frank Zappa和雪儿这种大腕——雪儿当时评价称:地下丝绒就真该被埋在地下,死透死透的埋着。
尽管如此,也没有动摇安迪·沃霍尔要把地下丝绒打造成“超越披头士的乐队”的决心——他找来了Tom Wilson(鲍勃·迪伦的制作人)等幕后高手,又筹到了1500美元,开始帮地下丝绒做第一张专辑。
主唱卢·里德(Lou Reed)后来回忆说,虽然安迪·沃霍尔是那张专辑名义上的制作人,但他其实什么都不会。
“他对唱片制作一窍不通,但他也没必要懂那些,安迪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听完,然后说:太棒了!然后其他人就会附和:没错,真的太棒了,不是吗?”
乐队成员之间都有这样的共识,他们明白,因为那个人是伟大的安迪·沃霍尔,只有他能让地下丝绒不至于被迫改变,安迪成了他们的保护伞,让一切成了可能。
怪歌 怪词 怪人
地下丝绒的核心人物卢·里德(Lou Reed)和约翰·凯尔(John Cale),是两位剑走偏锋的文青,他们将音乐性和文学性上的另辟蹊径玩到了极致,反应在这张《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上,就是一个字——“怪”。
约翰·凯尔在乐器上是多面手,从小浸淫古典乐,有着多年中提琴演奏经验,深受John Cage和早期激浪派(Fluxus)影响。他喜欢在吉他上加上失真,有时把吉他弦调低一整级,他认为这样低沉、饱满的琴声非常性感。
卢·里德负责专辑的大部分歌词,他对乐器的“开发”也很天马行空,甚至会把所有琴弦调到同一个音,在扫弦时发出非常沉闷又躁动的声浪,《Vrnus In Furs》和《All Tomorrow’s Parties》用的都是这种调弦法。
地下丝绒的鼓点很诡异,鼓手马琳·塔克(Maureen Tucker)本来是上任鼓手离队后的临时替代者。她同样是个怪咖,喜欢用锤子敲鼓,而且几乎从不打镲片,节奏“哐哐哐哐”平铺直叙毫无花哨,有时还时快时慢,这却造就了地下丝绒极为独特的韵律感。
专辑在1966年4月录完后,却没有能够顺利发行,最后还是安迪·沃霍尔动用人脉找到了米高梅旗下的Verve唱片,又拖了将近一年才得以发行。
Verve当时想得非常简单,既然是大名鼎鼎的安迪·沃霍尔一手包办的乐队,怎么着都能大卖特卖吧,没想到《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的磨难才刚开始。
录完了没有唱片公司肯发行,发行了没有电台肯播放,最后连唱片店都不肯上架,这并不是因为地下丝绒怪异的曲风,而是因为这些歌曲的主题实在是很不健康。
短短的第一首《Sunday Morning》明亮欢快,歌词除了有些虚无主义之外似乎并无不妥,但从第二首《I’m Waiting For the Man》开始,整个画风急转直下——
“我在等一个男人”,这并不是少女情歌,而是描述卢·里德在黑人街区的经历,他自曝歌词内容除了“手里紧攥着26美元”只是为了顺口之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们能把音乐和歌词结合到妙到巅毫,例如从歌名就很直接的《Heroin》,鼓点节奏时快时慢;中提琴始终只在左声道鸣响,就像是无法摆脱的耳鸣一般,加上卢·里德用说话一般的语调吟唱,整整七分钟的上上下下,可想而知在60年代有多叛逆。
除此之外,媒体还认为这张专辑中有太多歌曲是安迪·沃霍尔为了推广自家“工厂”明星而定做的。比如《Femme Fatale》讲述的是安迪最著名的一位缪斯Edie Sedgewick,《I’ll Be Your Mirror》则是描述女主唱妮可自己。
Edie Sedgwick & The Velvet Underground
终于,到了1976年3月,唱片好不容易发行了,却还差点惹上版权官司。
首版唱片的背面是一张地下丝绒演出时的照片,背后的投影中有演员埃里克·艾默森的脸,他要求米高梅公司赔偿。但作风强硬的米高梅则不认怂,选择召回所有唱片,直到几个月后才又发行了新一版抹去了艾默森的脸,老版的封底都用黑色胶带把脸贴住了。
方方面面导致的唱片销量不加,让里德和沃霍尔的关系产生了裂痕,最后分道扬镳。女主唱妮可也离开了团队,在此之前她和里德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但她过于大牌的脾气经常会惹得其他团员不高兴,比如每次演出前都坚持要在台上点蜡烛,搞一些有的没的仪式,拖延演出开场。此外,妮可的一只耳朵失聪,让她有时候会走调。
10年后,世界追上了他们
关于《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的销量,有几种说法,其中流传最广的是来自作曲家、电子乐大师布莱恩·依诺(Brian Eno),称“这张专辑在头五年只卖出了30000张。”
而米高梅自己的统计则要好看得多,在米高梅寄给华纳兄弟唱片公司前高管的一份版税声明中,显示截至1969年2月,这张专辑共卖出了58476张,好像也不算太糟糕,但和那些滚圈头部大腕相去十万八千里。
之后发生的事情,则可以用布莱恩·依诺那句话的后半段来概括:“这张专辑在头五年只卖出了30000张,但这30000人里每一位后来都组建了自己的乐队。”
比如这位名叫大卫·琼斯的年轻人,后来人们习惯称呼他为大卫·鲍伊(David Bowie)。他回忆此前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自己获得了启示,“它影响了我的方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能成为地下丝绒的克隆人,但卢·里德做的事情的确决定了此后音乐的发展方向,比如使用杂音作为背景噪音,这营造了一种新鲜的摇滚氛围。”
如果没有地下丝绒,很可能就不会有后来的布莱恩·依诺和大卫·鲍伊,也不会有Patti Smith、Joy Division、New Order和Sonic Youth。摇滚乐世界的主线从地下丝绒开始分叉,和披头士、大门、平克·弗洛伊德越发华丽、悦耳或炫技不同,地下丝绒开创的极简主义,已经裂变出了另外一个音乐维度。
和音乐一样流传深远的,当然还有封面上那只“大香蕉”。
这只香蕉和番茄罐头、玛丽莲·梦露一样,成了安迪·沃霍尔最为知名的波普艺术版画作品,1966年他为《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设计了这一版封面。香蕉元素也贯穿了那一年多中地下丝绒所有的音乐场景,从排练房、“工厂”到演出俱乐部,到处都是拿着香蕉津津有味的年轻人。
唱片公司当时对于这一封面有着很高期望,并为这根香蕉专门用特殊的机器来完成印制,额外投入了许多成本,这也是唱片延期发行的原因之一。唱片虽然卖得不好,这根香蕉后来靠其他用途的版权费的确也挣了不少钱,在艾迪·沃霍尔去世后,地下丝绒成员因为授权还和安迪的基金会闹得不太愉快,这些是后话了。
图片来自网络
安迪·沃霍尔说过最有名的一句话,大家都很熟悉:在未来,每个人都有15分钟的成名时间。
从某种角度看,地下丝绒乐队就印证了他这句话的正确性。
只不过,属于卢·里德和约翰·凯尔的15分钟,迟来了整整10年。乐队在1970年草草解散,留下了一共四张专辑。直到1970年代后期,世界才慢慢追上了《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的脚步,这张专辑逐渐受到了评论界的高度赞誉。
或许这10年,就是地下丝绒和安迪·沃霍尔领先于世界的时差。
作者:Leo,编辑: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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