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 | 洛娅朵🍓©;海报|图虫创意 ©
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在熟悉的旋律下,夏至已至。古人认为夏为大,至为极,夏至是第一个被确认的节气,也是一年里最繁茂灿烂的日子,预示着盛夏的开始。“夏至三庚数头伏”,今天以后再经三个庚日,就进入三伏。气温的大幅上升,让北方进入曝晒的干热,也让南方深受湿暑之烦。人们便习惯吃一些带有微苦的食物,敛暑气,清火气。微苦,或许是世间最通透的味道,它不似厚苦袭人,又远比无味有趣。从蔬果、谷物到汤茶,年轻时我们总会为酸爽和甜腻动心,但最终,还是会钟情于微苦。只因那种无可言喻的层次感,才能带来最难忘的回甘。夏至食微苦,余味最悠长。懂得品味微苦的人,才是活得最通透的人。季羡林说:“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旅客。与其懵懵懂懂的活一辈子,倒不如品尝一点不平常的滋味,似苦而是甜”。图片|茜姐©在荔枝正红的夏至,“食个荔,一年都无弊”。而另一种名为锦荔枝的翠绿食蔬,也就是苦瓜,也正是食用的好时机。人们往往在苦瓜刚结果时,便弃其白瓤,将脆嫩的瓜皮切成月牙的轮廓,与鸡蛋或虾仁同炒,在微苦的刺激下,感受一种清澈的快活。▲苦瓜完全成熟时为金色,白瓤变红,有些地方的品种叫金铃子,口感清甜(图片1|urnot夕颜 ©;图片2|荷塘悦色 ©)年少时大多不懂苦瓜的鲜味,伸出舌头一触及微苦的边缘,便堪堪退却。但长大后,为了下火强忍过几秒微涩,却渐渐开始懂了回甘的妙处。在湿热的地区,一道苦瓜酿肉几乎是人们的拿手菜。塞入肉馅儿的苦瓜段儿,随着蒸气安静的变软,渗出一些清香的汁水,为肉馅儿提鲜,还造就一种更丰富的滋味来。提前油煎的肉馅儿表面,带着微微颤动的油脂,如夏露凝结在荷尖,你忧心它掉落,它却自得其乐。夹一筷入口,热气将油脂再次化开,待锋利的牙齿破开柔韧的瓜肉,拂过微苦,便是鲜甜的清爽。再下一筷,同米饭入口,却又是不同风味了。米饭的软糯自带黏柔,更显苦瓜的脆嫩,一起咀嚼时,反而达成了默契。微微的苦涩令口水涌出,浸透香软的米饭,又激发新的甘甜,如此种种,实在回味无穷。苦瓜总是安静的当他的君子,不论和谁共赴锅中,都只增鲜美不染苦味。和豆豉鲮鱼一起,解油腻后,任由丰富的咸香如空谷回声,在口腔回荡。或是与黄豆排骨煲汤,久煲后越发得靓。它会用一味微苦打开你味蕾的触角,去接收更细腻的鲜甜。当多重口感荡漾在唇齿之间,暑热悄悄退去,便知何为清凉的回甘。图片1|风味人间 ©
图片2|maduo66 ©
生活中的忧烦或许会让人迷了眼、乱了心。但苦瓜就像歌里所唱“淡定的心境,苦过后更加清”,让我们重回清醒。懂得苦瓜通透的人,最能感受到生活里潜藏的丰富与宁静。图片|图虫创意©第一次感受被贬之苦时,他在黄州自学酿酒。炎炎夏日,如魏晋名士一般,以竹筒装入略带微苦的酒水,扁舟草履,放浪山水。夜饮苦酒醒复醉后,三更天还进不去家门。普通人或许会勃然大怒,他却只是笑笑吐槽“家童鼾声已雷鸣”,转身去听江声。酒的微苦,将夜色中的水波都抚平,豁达的苏轼在微醺里释然了人生的苦涩,只愿小舟载他去广阔的江海,挥洒余生。图片 1|图虫创意 ©
图片 2|喝茶Talks ©
第二次感受被贬之苦,他在暑热的岭南不止爱上了“啖荔枝”,也接纳了苦涩回甘的橄榄。外表椭圆的橄榄,表皮清芳,含在嘴里咀嚼,汁液却混着三分涩口两分甘香。苏轼入乡随俗,以微苦的橄榄,蘸取盐水感受咸鲜。橄榄之味,不少人吃不惯。但万物皆可海纳的苏轼,却透过微苦品味到了回甜,提笔写下“待得味甘回齿颊,已输崖蜜十分甜”。本已乐天知命的苏轼,准备安家养老,谁知又一道突降的圣旨,让他再被贬谪到海南儋州。这里当时属蛮荒,作物生长困难,米都要靠外地运,物产紧缺。
有一天苏轼甚至自家断粮,他的儿子苏过,便只能用仅存的碎米和地里挖出的薯芋(一说为山药)熬成汤羹果腹。陈放的碎米,微苦受潮,和当时毫无风味的薯芋一起,怎么会好吃呢?
但苏轼却说“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更感慨“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命名为玉糁羹。
要知道,作为一个爱吃肉的人,苏轼甚至曾和弟弟写信吐槽过“顿顿食薯芋”。却仍然能在面对微苦寡淡的汤羹时,有苦中作乐的能力,将它比作甜美的珍馐。对他来说,既然暂时无法改变,那就坦然接受。“果蔬草木,皆可以饱”,微苦没有让他望而却步,而是变成了求生的理由。每一次苦,都能让他找到“甜”的线索,有趣而豁达的苏轼,万物入眼皆是通透,不正是《菜根谭》里那句话的最好写照——“众人以顺境为乐,而君子乐自逆境中来”。图片|鱼缸里的小川 ©对儿时离稻麦田很近的人来说,夏至空气里的麦香,就代表了故乡。麦子胚芽是带有淡淡微苦的,直到成熟后,从苦涩的麦皮里脱落,便在微苦中沁出了甜香。农忙时节劳作的人们,辛勤的赶收夏粮。朴素的一蔬一饭背后,往往藏着千千万万农民的“粮”苦用心。
在山东一带,有的地方孩子们会用麦秸编笊篱,在锅里捞煮熟的麦粒吃,度过童趣的一夏;而大人们则会将麦粒脱皮熬粥,或磨糊摊饼、磨粉做成筋道厚实的大馒头。吃饱喝足后,躺在自家的葫芦棚下,感受最淳朴的麦香和悠然的微风。到了江南地区,寓意丰收的新麦,则会被做成麦粽,或麦饼。人们采来鲜嫩的艾草和麦面活在一起,团入微甜的豆沙,烙熟食用,咬下时能感受到夏日的温柔。淡然的艾草清苦,能让食物的风味变得鲜灵,那种草木独有的香气,像江南的水气一样富有诗意。所以在江苏一带,微苦生津的苋菜、芥菜,也被包入馄饨。在夏至吊起鲜味,更让肉馅儿的滋味不至太寡。撒上一些咸鲜的虾米,浮沉的馄饨,散开油花点点,细尝,就连汤里都荡着一种朴素的,自然的清鲜。
▲六月苋,当鸡蛋;七月苋,金不换(图片 |快乐小肥猪©)绿里透红的苋菜,还和微苦的蚕豆、杏仁一同入选当地的夏日地三鲜。有经验的厨娘会提前将它揉搓疏松后,入锅清炒,热烟一起,清香满屋。一家人团坐桌旁,就着两三样简单菜色下筷,也是一种不需言说的简单与美好。图片 |孙茶姐姐©这时远在他乡的人们,总会执著的寻找一碗最接近家乡味道的面条。不论是浸过了凉水的筋道葱油拌面,还是一碗加足了料的热汤面,最朴素的味觉只有一个终点,那就是要有“家香”。多少人曾对面香习以为常,直到离家后再也无法找回那种味道,也无法心无旁骛的咽下一碗滋味妥帖的面时,才终于领悟,原来过去最平凡的日子,已经是连续不断发生的奇迹了。唯有通透的人,最明白人间至味是朴素。就像汪曾祺永远怀念那一碗咸菜茨菇汤,珍惜过去的表现,便是不能忘。从胚芽长成稻麦的人啊,要懂得回首看看过往的平凡。那里藏着的美好,最能在稻麦生长的时节,滋养一个人的心田。
图片1|刘玲玲 ©
图片2|九木 ©
三毛曾写:“人生有三道茶,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若微风”。夏至饮一碗茶汤,一口微苦,两口回甘,三口以后是清风带来的淡而悠长的余味,也是人生的百般滋味。陈皮,是茶枝柑的果皮,带着初生的涩苦,经长久的陈化,慢慢焕发光泽,反而在微苦里化出丝丝茶香。图片2 |望遥 ©
泡出的茶色通透,却带有琥珀色的光辉。小口啜饮能感受到到喉底的回甘。
舌尖就像打开了温热的泉眼,汩汩流出悠长的余味,不论暑热有多顽固,都得悻悻退却,消弭于无形。夏至荷花盛,取微苦的莲子,得以清心。加入雪耳、炖煮后透明到可以抿化边缘。舀起一勺,柔柔的清凉从喉间滑落,在长长的回味中,泛着润泽的甜香。慢咂细品,有点点微苦,似一叶莲舟,滑过但不停驻,牵连起香甜的水痕。一呼一吸间,清新的荷香从肺腑散开。讲究一点再加上微苦的芡实、薏米,和滋补的夏姜,冷热相合,回甘酣然。如同人生,熬过漫长而苦涩的等待,终有悠长的清香。
通透的茶与汤,照见通透的心境。苦夏静心,自成一境。微苦中荡然不绝的回味,便是人与茶汤共同造就的余韵。图片1、2 |市井觅食记 ©
在这一天,天光最明,草木繁盛。晚风中,拿起小扇扑流萤,流萤飞到天上去,抬头夏夜皆繁星。它由一种丰富的安静来疗愈人心,让人在不可言喻的余味中,感受朴素的美好,变得豁达而真诚。夏至已至,愿你此生越活越通透,不论身处何地,常安乐,心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