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最会无痛拔牙的医生,诊所里放着冰毒原料 | 我在边境守着一条河02
大家好,我是陈拙。
很多人都听过一个选拔天才的考试,叫“数理化奥林匹克”。
学生一旦获得了比较好的名次,学校会感到非常光荣。江苏甚至有座城市,专门给培养冠军的学校建了一座奥林匹克楼,里面放着学生的金牌。
大部分学生因此被保送名校,日后成为学者或者高级人才。
但也有少数情况。边境警察赵北仑说,当地有一个高二男生,获得了全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冠军后,大家当时都以为他会保送重点大学。
可事实上,获得全国冠军后,他的人生就在一直下坠,全国冠军反而成了他被判死刑的开始。
2020年,一个曾经的全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冠军,被警方抓获。
当地人都听说过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大家以为他早被保送了清华,在北京的实验室做科学研究。
但故事的后半部分是,他考砸了,只上了大专,开了一家不挣钱的牙医诊所,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
开始制毒的时候,他连启动资金的8000块都是网上借来的。成为本地最大的制毒师后,越南人闻名而来,叫他“黄老师”。
但他不靠制毒挣钱,只是试图制出最好的毒品,像在攻克一个化学实验,证明自己依然是天才。
他成功了,也被抓了。我是抓他的警察。
求警察帮他喂“狐仙”
我第一次知道黄钒的名字,是2020年在边境派出所工作时。因为我掉过一颗大牙,老民警雄哥嫌我说话漏风,推荐了附近很有口碑的牙医黄钒。
雄哥是黄钒的校友,比他小两岁,曾住在同一条街道,从小就听说黄钒天才少年的故事。现在黄钒在市中心开了口腔诊所,里面挂满锦旗。
几个月后,我才去了他的诊所,不是为补牙,是办他的案子。
他是本市最大的制毒师,十来个民警去抓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一双人字拖送货回到制毒的出租屋,就跟吃完饭溜街一样。
真正见到黄钒是在审讯室。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但又非常爱干净,甚至是洁癖。他每天至少刷三次牙,每次要用不同口味的牙膏。
审讯时黄钒发现手上有倒刺,问我要指甲刀,我不敢给他。这是所长专门交待明令禁止的,因为之前派出所出过几次事故,有嫌疑人要抽烟,结果把打火机吞进去被送医院。
黄钒为了那根倒刺始终坐立不安,实在忍不住了干脆直接用牙齿咬,还扯下一块皮,手指上都是血。
但他并不是狠角色,不难审,哭哭啼啼用光了一整包抽纸,没有一会儿就什么都招了。只跟民警提过一个要求,让我们帮他去出租屋喂狐狸。
出租屋在一个新小区的七楼,大白天拉着窗帘。刚进去,还以为走进了学校的实验室。
所有的制毒工具和原料都码得整整齐齐,贴上标签分类放好,地板拖得很干净,置物架上几乎没有灰尘,跟印象中脏乱臭的制毒窝点完全不沾边。
只有狐狸的房间不一样,我鼻子本来不太灵,也能闻见里面骚臭味直冲鼻孔。
狐狸被养在狗屋样式的小笼子里,通体雪白,正警惕地盯着我们,两眼放光。墙上贴着食谱:活鸡,活鸭,动物内脏,冻干果泥,还有生的羊蛋。
黄钒养狐狸也和制毒有关。
他最初制毒是为了给儿子治病筹钱,但真的要制毒,他又害怕被抓,所以决定找“风水四哥”给自己算一卦。
“风水四哥”是本地京族颇有名气的算命先生,黄钒遇事不决都会找到他。“风水四哥”告诉他,他上辈子是文曲星下凡,现在要想转运招财,不妨供养“狐仙”试一试。
当时,淘宝上有很多售卖异宠的网店,黄钒网购了两只体型和年龄差不多的狐狸,一只是赤狐,一只是雪狐。
几天后,黄钒收到包裹,感觉里面没什么动静。打开一看,箱子里一片狼藉,只有一只雪狐和半只赤狐。
原来,这些异宠野性未泯,大多有刻在骨子里的捕猎意识,大小不同、品种不同的动物并不适合放在一起,运输途中赤狐被饿坏的雪狐咬死,吃掉了一半。
看着满嘴是血的雪狐,黄钒想起“风水四哥”的话,觉得是天意使然。也许在他眼中,白色的雪狐意味着“白货”。
有了“狐仙”保佑,黄钒决心搏一搏,为自己改命。他不止一次向民警说起,他命运的转折都源于读书时的一场怪病,得病时他必须用圆规扎自己。
必须用圆规扎自己的病
黄钒的化学天赋读初中时就初露端倪。15岁初三那年,他的一篇化学论文参加省里中学生科普论文竞赛获得一等奖。
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他没跟家里商量,果断选择了理科。之后仅凭化学一门考试分数,足矣让他拉开差距,排进年级前二十名。
当年的班主任经常给他们“打鸡血”:年级前二十相当于一只脚跨进了一本线。
也是高二那年,黄钒班上来了一位很有才的化学老师陆东平,带学生有一套。
陆老师不到40岁,一米八几,每天上课都穿着笔挺的衬衣,很招女学生喜欢,听说还有几个大胆的高年级女生往他办公室抽屉里塞过情书。
陆老师常年端着一个保温杯,却从不让学生帮他加水,好像里面有什么秘密。
每周星期一下课,陆老师都会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留一道化学奥数题,只要有人解答出来了,就可以到他那里去领一份小奖品,有点像古时候“揭皇榜”的感觉。
学生们都跃跃欲试,学习热情一下子就调动起来。
在这期间陆老师看出来,黄钒是个好苗子,经常给他私下免费开小灶补习。果然在高三上学期,黄钒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不负众望获得一等奖。
对于这座教育长期不受重视的边境城市来说,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属于爆炸性新闻。
获奖证书寄到学校的那天,电视台和报社记者来了,教育局和学校领导也来了,教学楼走廊上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镜头里,黄钒笑得有些腼腆。他也许不知道,化学这门科学对他今后的生活将产生怎样的影响。
陆老师笑得比黄钒更灿烂。
因为化学竞赛获奖,黄钒可以参加高校直招,有机会保送重点大学。校领导甚至放出话来,只要黄钒顺利保送,陆老师职称评定的事基本就板上钉钉了。
就在这节骨眼,黄钒忽然患上严重的皮肤过敏症,经常浑身起满大大小小蜂窝状的皮疹,身上好像被虫子爬过一样,皮肤抓破了又结痂,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
为了防止抓挠引发感染,黄钒把指甲都剪进肉里,甚至想到用圆规来扎,用疼痛感来麻痹自己。
病情发作最厉害的一次,黄钒连嘴唇都过敏,肿得像两根烤肠,让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上课复习。
最终,黄钒错过了直招考试,高考也发挥失常,只考了个省内名不见经传的大专医学院。
为了治疗皮肤顽疾,家里带黄钒去了很多家医院,都没有查清楚过敏源。西药、中药、偏方试了不少,效果也不好。最后,还是黄钒的爷爷想到“风水四哥”或许有办法。
那是黄钒第一次见到“风水四哥”,一个60多岁的干瘦老头,右手的无名指缺了一节,号称“九指神算”。
他拿着罗盘在黄钒家东南西北转了一圈,又看了八字,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凝神掐指,嘴中喃喃自语一番,说他们家这辈不积善德,导致祖坟进水,里面被蚂蚁筑窝,才会贻害子孙。
家里人急忙回去把坟挖开一看,果然祖坟修筑时没做好排水,经过雨季浸泡后里面有一大窝蚂蚁。大家直呼神奇,又请“四哥”帮忙挑一块宝地。
“四哥”带领众人开始在附近的山沟里“寻龙点穴”。
几天后,众人来到一处山塘前,有个年轻人在垂钓,正好钓上来一条花斑大鲤鱼。
奇怪的是,鲤鱼的头上正紧紧趴着一只满身疙瘩的癞蛤蟆,两只爪子紧紧的抠住鲤鱼的眼睛,好像要把鱼眼挖出来一样。
“四哥”一见大喜,解释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金蟾抱鲤”,天降祥瑞。这里前有水源,背有靠山,是块安葬先人的好地方,以后一定可以庇佑子孙。
家里人选好吉日又是一顿法事,张罗妥当迁坟后,黄钒的皮肤病竟然真的慢慢痊愈了。
这件事对当年还是学生来说的黄钒刺激很大,从此黄钒开始迷信起风水,对这位“风水四哥”也是言听计从。
“七上八下”的家
黄钒租的制毒窝点在七楼,住的家在八楼,他说这叫“七上八下”,能发达。
我和雄哥到过黄钒家走访,那里紧挨着边贸互市区,属于城乡结合部。
楼下是个规模很大的边境农贸市场,主要批发鸡鸭鹅等家禽,偶尔也有从边境走私过来的活牛。
当时正好是中午,市场中蒸腾着新鲜的血腥气,充斥着待宰家禽的惨叫,污水夹杂着处理过的动物内脏和羽毛从我们脚边流过,通道两边歪七扭八摆满了电驴和拉货的三轮车。
我们只得步行走进去。
雄哥对这一带再熟悉不过,他告诉我,十几年前派出所的旧营区原来也在这一带,隔壁就是一所小学,遇到放学的时候,路堵得水泄不通,警车一年进不了所门口几次。
农贸市场周边有不少快餐店,招牌上写着“两荤一素八元,平靓正可添饭”,不少搬运工模样的人,三五成群正蹲坐在小板凳上吃盒饭。
他们全身上下都裹着一层白灰,好像在面粉里打过滚一样。
雄哥告诉我,这个边贸互市区主要是进口冰冻海鲜、热带水果还有木薯粉,这些人八成是搬运木薯粉打零工的越南工人,这活太辛苦,中国人一般不愿意干。
穿过拥挤的农贸市场,再爬上八楼,我们来到了黄钒家,他的妻子覃芸给我们开了门。
这套房子是覃芸单位分配的公寓房,90年代初建的,70多平米的两居室,房子的产权一直办不下来,只有使用权,在八楼顶层还没有电梯。
覃芸经常抱怨楼层太高,“腿越爬越粗,现在连裙子都不敢穿了。”而且抱着孩子上上下下很不方便,她一直想换个大的电梯房,黄钒却一直凑不够首付。
不过住在顶楼也有好处,楼顶的平台可以供他们家单独使用。覃芸喜欢在上面种果养花,还搭了一个百香果和葡萄的果棚。
她每年都会从农贸市场和榨油厂弄来十几包鸡毛和花生坞,给她的果园堆肥。这些肥料每包都有三十多斤,又重又臭,需要黄钒一包一包扛上楼。
黄钒有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审讯的时候经常喊腰疼,还曾请求站着问笔录。
他说自己扛不了重物,又担心被覃芸唠叨,每次只能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往上搬,经常要干到凌晨两三点。
我注意到家里的照片墙上,仅有的一张全家福合影,背景是在国门景区广场。
黄钒长得矮胖,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还蓄有胡子,穿着一件不太合体的衬衣,跟我想象中的小镇做题家差不多。
覃芸抱着儿子,打扮时尚,穿着一双平底帆布鞋。两人看着差不多高。
虽然夫妻二人看起来不太般配,但那时黄钒刚开起诊所,从照片看得出来,他眼里还是透着些许亮光,不似后来都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对老鼠处以火刑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家两样都占了。”覃芸和黄钒感情并不好,对丈夫的犯罪行为不知情,黄钒也一直瞒着她,只说转行做了医疗器械生意。
不过覃芸那段时间发现,他突然重拾对化学的研究,感到有点奇怪。黄钒告诉覃芸是生意上的需要。
他们家客厅墙上显眼的位置,有一张黄钒高三时获得全国化学奥林匹克竞赛金奖的奖状。
书房里挂有一张稍显破旧的元素周期表,F(氟)、CI(氯)等一些元素还被打上圈,周边空白处是一些潦草涂写的化学方程式。
书架上除了医学类、化学类的书籍,最多的是关于风水的书,还有一个金属罗盘。
覃芸说,黄钒日常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跟“风水四哥”外出寻找风水宝地,有时候出去一趟就是三四天。
黄钒制毒研究的是化学,是正儿八经的科学,他本人却相当迷信,除了养狐狸,有很多风水方面的忌讳。
比如,覃芸第一次怀孕意外流产,他看过风水后,认为是房间的吸顶灯对着主卧大床的缘故,为此他把家里所有顶灯都换成了白炽灯管。
后来又发现对面楼的屋顶对着自家阳台,他花高价买来两个大师开过光的小石狮,摆在阳台上来镇住对面。
他最忌讳的就是睡觉的时候,有镜子对着自己,会一整晚做噩梦。有一次覃芸睡前忘记把梳妆镜盖起来,让他感觉到不祥,平时很少发脾气的他跟妻子大吵了一架。
他还特别憎恶老鼠。他是1982年的属鸡,“四哥”说老鼠克鸡,让他务必小心。有一次他家一楼的杂物间跑进一只老鼠,把很多东西咬坏了。
黄钒专门买来粘鼠胶把老鼠抓住。看着四肢和半个脑袋都被粘得无法动弹的老鼠,一般人扔掉也就算了,黄钒却对老鼠处以火刑。
他找来打火机把鼠胶点燃,看着老鼠不停地惨叫并被活活烧死,才心满意足。覃芸说,那一次她感觉自己的丈夫好陌生,心理挺阴暗的,有点看不懂。
黄钒和覃芸算是青梅竹马,相识于高中。当时覃芸很佩服学霸黄钒,但高考失利后,黄钒在她面前就一直没啥地位。
有一回夫妻俩出去吃火锅,刚点了一桌菜没吃几口,覃芸感觉火锅的气味闻着有点不舒服,直接出去了,让黄钒留下来自己吃。
黄钒以为是自己点的菜不合她胃口,开始左右为难,但是看着老婆离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赶紧结账,陪着覃芸换一家吃饭的地方。
白白浪费了几百块钱,黄钒心疼了好几天。
还有一次晚上下班,黄钒看到一个老大爷蹬着一辆人力三轮车在街上卖西瓜,板车上蹲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袖子上满是风干的鼻涕印子,光亮光亮的。
板车一路摇摇晃晃的,感觉小女孩随时要和那几个西瓜一起甩到地上。
黄钒见这爷孙俩挺可怜,西瓜也没剩几个了,就全部买了下来,好让老人带着孙女早点回家。看着老人收钱后蹬着车轻快地离开,他感觉今天又做了件善事。
当他满头大汗把那几个西瓜扛上楼,才发现西瓜全都是坏的,切开了里面都是酸水。他这才想起,难怪老头收了钱后跑得这么快。
为这事,他又被覃芸数落了好几天。
生了一个侏儒
黄钒在高考失利后一直不顺。大专毕业,他先是在省会一家私人牙医诊所打工,每天起早贪黑,从最基础的助理医生干起,每个月只有两千多块钱工资。
有一次,他在诊所里拖地,主治医生抬脚给他让了让,说你算是运气不错了,当年我像你一样干这个的时候,人家医生连脚都不愿抬,还故意把烟灰弹到地上。
黄钒始终憋着一口气,两年后积累了一些经验,便在省城开办自己的牙医诊所。
“学医的哪个不想上手术台主刀,谁都不想一辈子给人递血钳纱布。”黄钒本想靠诊所走出人生的阴霾。
可诊所只维持了四年,因为经营不善,他不得不回到原来的牙医诊继续打工。一年半攒下一些积蓄后,他回到本市,在市中心开了自己的诊所,直到案发前。
黄钒的牙科医术不错,但是心眼太实,或者说太有良心,总是给患者推荐性价比最高的项目。
诊所又是开在闹市区,虽然人流量大,但是租金也很高,每月营业额经常入不敷出。
生活和事业不顺,让黄钒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儿子小宇身上。
覃芸说,黄钒对儿子很宠爱,小宇还没满周岁的时候,晚上经常不睡觉,黄钒偶然发现小宇在车上抱着的时候特别容易睡着。
他就和覃芸晚上开车绕着城市快速路转圈,一开就是一个多小时,等儿子睡熟了再开回家,每个月油费都要好几千。
黄钒对儿子的要求也很严格,在家里从来不给追着儿子喂饭,说是要锻炼专注力,所以小宇刚一岁就会用筷子撩面条吃。
交谈中,覃芸打开冰箱要给我们拿些水果。我瞄了一眼,里面每个鸡蛋都被写上了数字。
“那是小宇标注的日期,黄钒教他的。”覃芸指着家里的东西给我们看。
黄钒喜欢做标记,家里很多东西都被他贴上标签,大到电脑、冰箱、电饭煲,小到遥控器电池、酱油瓶、灯管甚至是冰箱里的每个鸡蛋,他都会写上日期,注明几月几日多少钱买的。
“连我的眼霜他也不放过。”覃芸说。黄钒做事有计划,习惯规划生活、精打细算,这样方便掌握日常家庭开支情况,这也是当初她看上黄钒的原因。
也许黄钒是想把儿子培养成另一个自己,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人生,自己就能抬头做人,没想到打击来得这么快。
小宇一直长得比同龄人矮小,刚开始黄钒没太在意,心想可能是遗传的问题,毕竟他自己也不到一米七。
可是等小宇八岁了还不到一米高,黄钒开始着急了。直到去医院检查后,才发现小宇患上了发育矮小症,如果不及时医治,以后可能变成侏儒。
他们家客厅玄关处有一张长颈鹿样式的身高测量墙贴,上面用笔标记有儿子身高情况,并注明了年月日。
墙贴底部画的线条很密集,越往上就越稀疏了,最终定格在98厘米左右。
小宇查出患病后,黄钒一度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还偷偷去做了DNA鉴定,感觉真是家族的奇耻大辱,晚上常被噩梦惊醒。
为了给小宇治病,黄钒尝试了很多偏方,他记得小时候京族渔民有食用野生沙虫促进小孩发育的法子,还专门找来新鲜的沙虫逼着给儿子吃,把儿子吓得哇哇直哭。
黄钒也对小宇很愧疚。以前他在市里读书的时候,有许多周边乡镇的父母用摩托车载着两三个小孩来上学,踏板上站着一个,父母中间夹着一个,好像串豆腐一样。
他一直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样既不安全又让小孩遭罪。他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过这样的生活。所以上学的时候,即使下雨他也宁愿自己走回家,不让父亲骑摩托车来接自己。
但工作以后,为了省点油钱,他也不得不经常开电驴和覃芸夹着小宇,往返于学校、诊所和家里。生活的重担终究让他活成了自己曾经嫌弃的样子。
那天我们离开黄钒家,正好遇到小宇。也许知道我们是警察,就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他还让我们转告黄钒,他现在打针不怕痛了、不哭了。
他张开双手给我们看,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他说现在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就会下楼吊单杠,个子也长高了一些。
比起小宇对父亲的挂念,覃芸好像对黄钒比较冷淡,反复跟我们确认的问题是,黄钒的财产会不会全部被警方查封。
“网贷再不还,要扣信用积分了”
审讯时黄钒说,自己制毒最初是为了给儿子治病。
2019年7月的一天,黄钒的表妹夫蒋乾来到牙科诊所,黄钒以为他又是来借钱的,没想到蒋乾跟他聊起了制毒。
“你当年化学不是很牛逼吗,这个货敢造不?”蒋乾指了指手机里的毒品图片问黄钒。
蒋乾在2011年因为销赃被判了5年8个月,出狱后一直没有个正经工作。
这年头连当保安都需要去派出所开无犯罪记录证明,求职的时候老板听说他手脚不干净,又蹲过号子,纷纷摇头,就连家里人都开始疏远他。
只有黄钒对他比较关照,还曾贷款支持他做生意。
蒋乾在狱中结识了几位“大神”,他告诉黄钒只要能造出毒品,分分钟有销路,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小宇考虑一下。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黄钒的心坎上。
小宇的病要通过打生长激素来治疗,而且是以孩子的体重来计算用药计量,每个月的治疗花费超过两万元,一年就是二十几万。
如果大一点的孩子或者快到青春期,费用更高得出奇,无论从孩子成长发育还是经济开销的角度都耽误不起。
足球明星梅西也曾患过这种病,因为家里治不起,才去了巴塞罗那。
当时,黄钒牙科诊所的经营状况已经是要死不活,儿子的病情急需用钱,蒋乾的提议让他有些心动。
黄钒看了一眼蒋乾在手机上查到的冰毒化学方程式,告诉他制毒不难,只要能弄到原料,就是风险太大,搞不好要吃牢饭的。
蒋乾对化学原理的分析显然不感兴趣,只是说可以先做一些制毒原料拿出去卖,这样即使被抓到也不会判重罪。这是他从狱友那里学来的法律知识。
蒋乾问,制作什么毒品的原材料最简单。黄钒告诉他,可以先做一些苯基丙酮试试,这是做冰毒的原料。
后来警方对黄钒和蒋乾的住所进行搜查时,查获了价值90多万元的金条,还有现金180多万,整个案件涉案毒资达1000多万元。
虽然边境地区这些年来毒品交易一直暗流涌动、屡打不绝,但是金额如此巨大的交易,还是非常罕见。
谁能想到,当初两人决定要开始制毒时,已经穷困潦倒,“初创资金”竟然还是通过网贷贷款的8000元。
当时黄钒负责提供理论支持和实验操作,蒋乾负责购买制毒设备和原料。
蒋乾曾想直接在诊所里制毒,很少拒绝别人的黄钒明确反对,因为那期间诊所里还有几个常来的患者,他担心废气会影响到患者。
最开始进展还比较顺利,他们对照着网上查到的方法进行摸索,很快制成了液态的甲基苯丙胺,俗称“阿尔法水”的黄色液体,但是在结晶提纯的环节上卡住了。
黄钒试了十几种办法,始终不能让液体结晶。
见黄钒一直没有进展,蒋乾有点坐不住了,便把“阿尔法水”用2.5升的白色塑料瓶装满9瓶,以每瓶2万元的价格卖出。
这一次黄钒分得6万元,他第一时间还了网贷。他说,再不还钱他的信用积分就要掉分了。
蒋乾的脑子活络,又急功近利,靠售卖“阿尔法水”远远满足不了最初的设想,看到黄钒迟迟无法攻克技术难题,他想着不能把全部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2019年9月,蒋乾发现网上有人向他推销一种叫“2F”的东西,其实就是氟胺酮,一种“K粉”替代品。
黄钒看了一眼“2F”和“K粉”的分子结构式,发现大部分是相同的,就断定人体吸食效果差不太多。
但是蒋乾担心被卖家黑了,为保险起见,他先买了几十克样本回来,让几个粉仔试吸,那些粉仔也说和吸食K粉的感觉差不多。
于是,蒋乾通关“翻墙”到外网以2.2万元/公斤购入“2F”,再以14万元/公斤左右的价格倒卖给下线。
蒋乾发现倒卖“2F”远比制毒容易,风险小来钱快,于是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上面。
我们调查了蒋乾的进货记录,前后一共购进约150公斤“2F”。既然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为什么还要继续制毒?
“这个人读书读傻了,真是‘木牛’(本地话,一根筋的意思)!”蒋乾审讯时说,别人制毒是为了赚钱,黄钒赚钱是为了继续制毒。
“狐仙”再次显灵
“人的欲望就像个不可逆的化学反应,一旦点燃,就再也回不去了。”这是中国传奇大毒枭刘招华记录片里的一句旁白,我认为对于黄钒来说也再贴切不过。
虽然分到了不少钱,但他依然觉得倒卖氟胺酮毫无技术含量,属于旁门左道。
他念念不忘当初对蒋乾吹出的牛逼,一直想成功制出冰毒来证明自己,执意用卖氟胺酮赚来的钱购买了几十万的制毒设备。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这个落魄的天才、失败的牙医、窝囊的丈夫、受打击的父亲说服了自己继续制毒。
2019年12月份,为了攻克制毒技术上的难题,黄钒想到了拉自己的高中同学韦杰入伙。
高中的时候,黄钒和韦杰相当于学校化学届的“卧龙”和“凤雏”,两人都是课代表,黄钒负责收发作业,韦杰负责协助老师实验操作。
当年奥林匹克竞赛,韦杰也获得了三等奖,两个人可以说是惺惺相惜。
韦杰加入后,主要负责进一步试验和完善制造“冰毒”的方法,将苯基丙酮液体转为晶体冰毒。
没过多久他就分析出,之前制毒失败的原因是原料甲胺醇溶液有质量问题,买到了假货。
因为害怕在操作过程中会沾到有毒气体,回到家以后对小宇不好,黄钒也藏了点私心,自从韦杰加入后他就很少参与具体操作,主要负责理论指导。
审讯时,黄钒向民警坦诚,其实他当时心理也非常矛盾,毕竟投入了这么多钱,也向蒋乾夸下了海口,但是到底能不能真正制出冰毒,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所以他想到让韦杰入伙来给自己一个台阶,如果他也研制不成功,那他对蒋乾就有交代了。但是一旦研制成功就危险了,因为生产冰毒的法律后果很严重。
接下来,黄钒和韦杰在出租房里“闭关”实验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进展。黄钒开始有点灰心丧气,他忽然想起“狐仙”,怎么还不显灵?
直到有一次,黄钒陪着小宇逛超市,正好遇上买鸡蛋送小鸡的活动,小宇把一只毛茸茸的黄色小鸡带回了家,可没过几天小鸡就一副病恹恹要死的样子。
黄钒没在意,把小鸡扔在了杂物房的墙角。第二天,他发现小鸡已经被养在杂物房里的狐狸吃掉,连一根毛都不剩。
当天晚上,黄钒更换了制毒配方,偶然发现在化学反应中加入一种除锈剂,竟然成功使液态冰毒少量提纯结晶。
黄钒激动得猛锤了一下桌面,把一支烧杯震到地面摔碎了,第二天他才觉得手腕隐隐作痛。
为了检验效果,黄钒专门去网上购买了尿液检测试剂,发现对应甲基苯丙胺的那根线显示成阳性,他才长舒一口气。
黄钒猜想,原来是“狐仙”吃了活物才肯显灵保佑。他开始每天早起去农贸市场,每次买一只活蹦乱跳的雏鸡或雏鸭,专门来喂养狐狸。
制毒成功后,黄钒专门叫来蒋乾,要好好炫耀一番。
当天晚上,蒋乾带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向黄钒介绍说是阮老板和黎老板。他们刚刚从越南偷渡入境,专程来向“中国制毒大师”取经学习。
由于制造冰毒需要较高专业的化学设备和技术,虽然越南紧邻金三角毒源地,但是走私进入中国的仍以海洛因等传统毒品为大宗,冰毒等新型合成毒品主要是从中国流入越南。
那天黄钒兴致很高,不仅展示了自己的冰毒样品,还现场讲解制毒配方和原理。
阮老板和黎老板都会说中文,他们像学生听课一样认真,对黄钒的技术很满意,甚至邀请他到越南开设冰毒工厂,一口一个“黄老师”让黄钒很受用。
那天,四个人用度量烧杯分完了一整瓶越南带来的高档伏特加。
赚钱之后,黄钒和蒋乾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蒋乾给自己买了一辆雷克萨斯越野车,落地价一百五十多万。还给女朋友在市中心买了一套精装的大平层,准备用作婚房。
那段时间,黄钒经常见不着他的人影,每次拨去电话,那头传来的都是震耳的低音炮和男女疯狂的嘶吼。
黄钒对覃芸谎称是做医疗器材生意发财的,但是从来不敢告诉她到底赚了多少钱。
黄钒也很喜欢车子,他说这是每个男孩的梦,他一直想买一辆宝马,但是又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
于是他专门淘了一辆二手的宝马X5越野车,停在专门租用的地下车库,却一次也不敢开出去,专门用来存放现金。
他说自己压力大的时候,经常会偷偷跑到车里清点这些毒资,用来释放压力。后来现金快装不下了,他又换成部分黄金,有部分金条藏在家楼顶果园的肥料包里。
习惯使唤他的覃芸对此一无所知。
是谁先背叛了谁?
我们最开始盯上黄钒的时候,对他正在制毒的事尚不知情,而是源于一种叫“烟粉”的精神类药品。
2020年4月8日,我和雄哥接警处理了一起涉嫌强奸案件,1名外地女孩跟网友见面后被迷晕并性侵,当时受害人就是喝了掺有“烟粉”的奶茶。
“烟粉”学名叫氟胺酮,白色结晶状粉末,顾名思义就是把粉末放入卷烟中,再点燃卷烟后吸入烟雾。
吸食效果跟K粉很相似,可以鼻吸或口服。
在一些娱乐场所内,氟胺酮经常与K粉、摇头丸粉末等毒品进行混合后,伪装成咖啡等饮料,由于氟胺酮无色无味,常被不法分子当作“迷奸药”使用。
当时氟胺酮还未被列入管制,一些毒贩会把这个当做K粉对外兜售,其中以新疆和广西边境地区最为泛滥。
毒贩非常狡猾,雄哥手底下掌握的粉仔们谁都没见过送货人,“毒圈”里都在流传,这些毒品是从境外来的,有的说是毒贩自己研制的。
交易形式要么是放在超市货柜,要么是放在路边的空车子里。经过两次设伏,我们终于将刚送完货的毒贩抓到,才发现竟然是辖区开诊所的牙医黄钒。
黄钒对自己被抓一直耿耿于怀,认为送货这种低端活本应该是马仔干的活,跟他幕后大佬的身份根本不搭。
之前一直是蒋乾负责送货,那段时间蒋乾正和新交往的女友打得火热,才委托黄钒当起“兼职”马仔。后来我们抓获蒋乾的时候,他正在三亚旅拍婚纱照。
自从黄钒进了看守所后,覃芸几乎没有委托律师来看过黄钒,仅有的几次也是来办理离婚的事。
有一天,覃芸来派出所找到我,下定决心要跟黄钒撇清关系,还带来了离婚律师。我推测覃芸有可能是为了分割涉案财产,当然不能同意。
覃芸嘟囔了几句,骂骂咧咧和律师离开了,但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情况:黄钒之前跟诊所的一个小护士好了,还给她买了一套房子,让我们好好查一查,不能便宜了那个狐狸精。
她们快走出派出所那条小巷的时候,我伸长脖子瞄了一眼,律师的手往覃芸的后腰搂了过去,被她轻轻拍掉了。
我不知道他们夫妻俩感情是什么时候破裂的,是谁先背叛了谁。
民警在黄钒的诊所里搜查的时候,除了找到部分还没来得及售卖的制毒原料,还在休息室里发现了一个充气娃娃。
黄钒曾说,之前一直想要二胎,不过覃芸一直以养小孩成本太高、生小孩影响身材等理由推脱。虽然没有分居,但是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夫妻生活了。
还有一回我们去提审他,遇到了他父亲来送衣服。
黄阿叔见到民警有点不好意思,他说当年高考落榜这件事对黄钒打击很大,从此他很少下楼玩,也不跟邻居打招呼,高中毕业后他删掉了所有老师和同学们的联系方式。
黄阿叔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忙着事业,没把黄钒教育好,给公安添麻烦了。他在黄钒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后来再娶又生了一个女儿。
黄钒小时候跟着父亲东奔西跑,小学期间就换了4个学校。我猜,也许频繁的转学让少年时期的黄钒内心始终缺乏安全感,一直保持着警惕性,好胜心特别强。
陆老师和风水四哥的秘密
审讯的时候,我发现黄钒对化学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或者说深度痴迷。
有时候审讯时间太长,民警都开始抽烟、吃柠檬来提神,但只要聊到化学方面的问题,黄钒就来精神,掰着手指如数家珍的告诉我们制毒需要的种种原料和工具。
有一些化学原素的生僻字民警打不出来,他还耐心告诉我们是什么偏旁、怎么写。
有一次,民警找来家里小孩的一本化学教材,让他对着上面的元素周期表详细说说制毒原理,他拿着书看得津津有味,还指出教材里的一处笔记错误。
出于对这种痴迷的兴趣,我想见一个人。
从看守所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黄钒曾就读的高中,这是当地唯一的重点高中。
我们约见了当年的陆老师。现在他有点驼背,没那么挺拔,握着保温杯的手还轻微发抖。说起黄钒,陆老师依然印象深刻。
他说,当年校史馆还挂有黄钒获得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的照片,就在在进门显眼的位置,历任校领导简介旁边,后来黄钒出事后,照片被连夜撤下来了。
陆老师回忆,当年他每周星期一下课,都会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留一道化学奥数题,哪个同学答对了就可以找他去领一份小礼物。
黄钒一般前四天都会选择按兵不动,直到周五下午放学前才会去找老师,因为如果周五还没人能答上来,说明这道题不是一般的难,而黄钒自诩简单的题不会多看一眼。
当时,别的男同学大多都会选一些小零食、文具作为奖品,而黄钒专门挑一些卡通胶圈或者发卡。
陆老师发现,黄钒把这些礼物都送给了同桌,也就是他后来的妻子覃芸。学校里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唯独对黄钒跟覃芸的暧昧关系,陆老师选择了高抬贵手。
“人不轻狂枉少年嘛,再说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学习成绩。”这是陆老师对外的说辞。其实他也有自己的算盘。
陆老师的职称评定已经被学校卡了几年,问题就在他的保温杯里。
他有轻度的酒精成瘾症,每天起床后都要过一杯“早酒”才有精神去上课,他的保温杯里泡的不是枸杞,而是米酒。
为这事他已经被家长投诉过好几轮,学校领导惜才,看中他的教学能力,才网开一面。
陆老师看出黄钒是个化学的好苗子,想通过让他参加化学竞赛获奖,给自己的职称评定加码,课余时间还经常免费为黄钒一对一补习。
对于化学,黄钒将其看做是此生的热爱,陆老师则看做是人生的兑奖券。随着黄钒落榜,陆老师的职称也泡汤了,还影响到几年后政策性福利房分配。
“三居室变成两居室,煮熟的鸭子飞了。”陆老师说着打开保温杯又抿了一口。
回派出所的路上,雄哥带我去看了看传说中的“风水四哥”。
他的档口窝在农贸市场的最里面,左边是个水果摊,右边是个卖鱼摊,招牌上写着“算命、安名、看日、评日”。
“风水四哥”正眉飞色舞为客人卜卦看相,还吹嘘自己家族如何兴旺,并举例说自己的儿子如何有出息,做了多大的生意等等。
听到这里,雄哥忍不住笑着告诉我,其实“风水四哥”的儿子也是派出所挂上号的“粉仔”,2015年7月,他吸毒致幻爬到一栋在建民楼上要跳楼自杀。
正好雄哥出警处置,下意识徒手接住了粉仔,同时伸脚垫在他头上,避免头部着地,救了他一命。
由于巨大冲击力,雄哥被砸倒在地,左脚四根趾骨粉碎性骨折,被辖区的群众称为“铁臂哥”。所以,“风水四哥”一直对边境派出所和雄哥很感激。
他使的那些江湖骗术其实雄哥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金蟾抱鲤”等,不过是青蛙发情期的自然现象。
“风水四哥”和雄哥似乎达成了默契:赚点小钱谋生可以,但是不能在派出辖区干伤天害理的行骗勾当。
可是好景不长,“风水四哥”的儿子强戒出来后,没过多久又因为诈骗罪被判刑进去了。
原来“风水四哥”的一家也是毒品的受害者。
听到这里,我真有点为黄钒感到不值。他从小言听计从的“四哥”连自己和家人的命运都算不准,又如何算准别人的命运呢。
她觉得黄钒好可怜
2021年12月30日,黄钒和蒋乾因贩卖、制造毒品罪,一审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黄钒正在上诉,争取二审缓刑。他的理由是,他制作的毒品没有流入社会造成危害。
他当时提纯成功了约4公斤冰毒,但看着实验室里一大片曾经梦寐以求的白色晶体,反倒开始有些害怕。
他将其中的2公斤“冰毒”拿到到小区楼下公厕和牙科诊所卫生间里用水冲走了,剩下的2公斤被警方查获。
他说,那个时候蒋乾卖“2F”分了450万给他,有钱了他就怕死了。
我曾问黄钒,蒋乾明明可以自己私吞倒卖“2F”的钱,为什么还要分那么多给你。
黄钒说,蒋乾虽然贪财好色,也不是个没良心的人,当初他坐牢出来后,我比较关照他,他对我有一种感恩,为了照顾我才分给我的。
可黄钒不知道,就在他被捕半年前,2021年5月11日,“2F”氟胺酮被国家列入《非药用类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管制品种增补目录》进行管制,即使是倒卖氟胺酮,也已经够判重刑了。
从警十几年,这是我经手的第一起死刑案件,一次就是两个人,成双的未必是好事,所以我想尽量找到每一个和案件有关的人。
我后来找过和黄钒有暧昧的护士,她刚三十出头,脸上有点婴儿肥,说话轻声细语,手指有点粗,但是很白净,指甲修得很整齐。
之前,黄钒听从朋友的建议,招聘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想招徕顾客。他跟其中一个护士暧昧不清,被覃芸发现后在诊所里大闹了一通,砸坏了很多医疗器械。
护士说,黄钒那套房子从他被抓后就再没去住过,房产证上也不是她的名字,她原以为黄钒离婚了才跟他在一起的,现在已经不再联系。
她还告诉我们,黄钒诊所的那些锦旗,其实都是他自己花钱找人做的,只有一面是患者送的,被他挂在诊所最显眼的位置。
护士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快下班了,她拿着拉勾正要出去放下卷帘门,忽然来了个慌慌张张的女孩,眼圈红红的,脸肿了半边,好像塞进去半边桃子。
女孩说她专程从黑龙江过来,明天要参加本市一所学校的教师面试,今晚和本地的几个朋友吃带骨头的干锅牛排,没想到把牙齿磕坏了,央求着医生帮她看看,不然明天面试的时候可能连嘴都张不开。
那天本来是小宇的生日,猪猪侠的蛋糕刚送到店里,黄钒已经换好衣服准备要走了。看到这个外地姑娘不容易,他又重新做了手消毒,帮姑娘检查。
原来是一颗大牙被牛排崩裂了,一块碎骨头塞进缝里,锋利的碎骨把口腔内壁磨出了一个大血泡。
黄钒用工具帮她取出碎骨,又涂了镇痛消炎药,没收她的钱,只是嘱咐她好好面试。
后来,那个女孩第二天通过了面试,已经正式入职,从黑龙江来到边境小城工作,还专门给黄钒送来锦旗。
护士说,黄钒的运气不好,那段时间诊所的生意刚有点起色,就遇上了医闹。
有一对夫妻俩带着个小孩过来拔牙,黄钒看只是普通的手术,就安排给实习医生接待,拔之前还特意交待实习医生用记号笔标注了需要拔的牙齿。
悲剧的是,黄钒中途走开了,实习医生不懂怎么回事,把小孩的牙拔错了。
事后家长来找诊所算账,一看就不是善茬,对方张口就要黄钒赔50万。护士还记得那个家长说的“钱多钱少是小事,关键看态度,我有一百种方法把你这个诊所搞臭。”
这个家长经营走私生意,在当地有点手段。护士说,那天在诊所的小会客室里,对方有七八个人人,一唱一和气势汹汹。黄钒只有一个人,那个实习医生早就辞职开溜了。
她觉得黄钒好可怜。
最后,黄钒为了息事宁人,当场赔了10万元,是从两个网贷借的。
黄钒也从未拖欠她们的工资。也许,他又从哪里借了钱。
我至今没想明白,这个不忍心伤害任何人的牙医,怎么又说服自己,倒卖禁药和制毒?
黄钒说自己走到今天,是因为那场怪病。
可我怀疑,即便没有那场病,他保送了重点大学,人生就会是一片坦途吗?
他虽然人生不顺,但心气很高,不甘心变得平庸,一直寻找机会证明自己。
这种执着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以让人成功,也可以让人疯狂,甚至会把一个原本善良的人变成罪犯。
其实,黄钒本来已经成功了——一个人身处任何逆境,都能始终坚守善良,就已经证明了自己。
可惜,他不这么认为。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编辑:马修
插图:酒仙桥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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