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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以后，不求回报地无限付出，只为了让它活下去，已经变成了一件难以理解的苦差事。
当《Her》讲述人类与虚拟爱人的故事，而ChatGPT似乎也为此提供了新的可能时，不能忘记的是曾经有一款电子宠物风靡全球——拓麻歌子（Tamagotchi）。那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却因为有这款产品，玩家们比如今任何时刻都模糊了现实与虚拟的界限。忘记究竟是谁先引领的风潮，但印象里很快地，越来越多同学的钥匙串上都挂起这款电子宠物。显而易见，没有这种社交通货的人，已经被排除在热闹的课余话题之外。在局限于两点一线的童年，那款手掌大小、蛋形外壳并且颜色各异的玩具，尽管只是小小绿色荧幕上闪烁的黑白像素图像，却连接了另一个包含快乐和悲伤的平行宇宙。像其他不甘落后的小学生一样，节省了好几顿早饭钱后，我终于在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买到了自己心仪的电子宠物。这个光滑的塑料蛋刚好可以握在掌心，邮票大小的屏幕下有三个按钮，拉动侧面的塑料标签，屏幕就会亮起来，一个宠物蛋出现在屏幕上，轻轻弹跳。几分钟后，它孵化了出来，是个急需照顾的宝宝。我骄傲地把它举起来，炫耀式地展示给身边每个同学。图｜孙愚火
它会长大，会死亡，需要年幼的我持续照顾。所以接下来几周的时间里，我到哪里都带着它，时时给予关注和照料。甚至每天清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它是否饿了，或者是否有其他需求。一条细细的黑色生命进度条会显示它的饥饿程度和快乐程度，被良好喂养且得到了足够陪伴的电子宠物，生命条显示近乎满格。因为它是独属我的宝宝，那份依赖那么珍贵，所以不论是帮它洗澡、清理粪便，还是在它生病时为它打针，都不曾让我感到辛苦和烦恼。反倒若是它的生命条逐渐降低，荧幕上的小宝看起来有点衰弱，为它做什么都不管用的话，才会让我着急、懊恼。能够养育好自己的电子宠物是值得在同学间夸耀的品质，因此每个人在上课期间，都会从课桌下偷偷拿出自己的电子宠物，悉心又痴迷地灌注关爱，而竟没有人质疑这有什么不正常。
《重启人生》剧照
那或许是我与一个虚拟生物建立起最深厚情感的时刻。我非常非常爱它，是年少时期早早经历的一种承诺与责任。因为一旦你对它表示需求的震动置之不理、疏于关心，它会真正地死去。可以重启设备，重新开始，但你永远不会像爱第一个电子宠物那样去爱另一个。对许多“90后”的孩子来说，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真正面对死亡的悲伤。已经记不清是我自己还是我的好友，当我们拥有的那个电子宠物最终还是死去的时候，我们没有再重启设备，而是为它举办了正式的葬礼和告别仪式。在一条放学回家会路过的小河边，我们用绑紧的树枝做了条小排筏，将它和路边一只死去的鸟并列放着，又用路边捡拾的花朵和绿叶加以点缀，以便它们可以互相陪伴，然后将小排筏放进小河，在歌声里目送它们逐渐远离视线。长大后，我才了解到自己这种行为并不特殊。1998年，在电子宠物热最鼎盛时期，英国乡村的一家宠物公墓开始为死去的电子宠物提供葬礼服务，它们被装进微型木棺材里，埋在6英寸深的地方，小墓碑上还留着小花束，并写着“泽娜”“玛丽安”“希德”等名字。墓地的管理者曾表示，他为来自瑞士、德国、法国、加拿大和美国的人都提供了葬礼服务。
《爱，死亡和机器人 》剧照
亲密的情感联系，正是电子宠物的联合创作者横井昭裕的梦想。拓麻歌子的故事始于东京西北部的丰岛市，玩具设计师横井昭裕和真板亚纪在观看一则广告时，偶然间获得了灵感。广告里，一个男孩去度假时试图把他的宠物乌龟装进行李箱，却不被允许。身为“一只狗、三只猫、两只鹦鹉、几只甲虫和其他昆虫”的主人，横井对男孩的渴望感同身受。他想，如果不可能总是随身带着活生生的宠物，那为什么不带一只虚拟的呢？1995年电子宠物的想法诞生了。“Tamagotchi”是日语词tamago（鸡蛋）和英语词watch（手表）的合成词。因为拓麻歌子外观形似鸡蛋，生命周期是从玩家设置设备的时间开始计算，有点类似手表一样。对于生产出拓麻歌子的玩具制造商万代来说，他们也没有料到这款游戏会掀起一股席卷全球的狂热。1996年拓麻歌子在日本上市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售出了数百万只。1997年它首次进入美国市场，《连线》杂志对此不屑一顾，称其“借用了20世纪70年代宠物石的所有噱头，并给它做了一次数字整容”。然而，在一年内，这款玩具便在全球实现了超过10亿美元的销售额。手机游戏《My Tamagotchi Forever》
电子宠物吸引了许多家长，因为这款游戏并没有像《Pokémon》或《数码暴龙》那样带有暴力元素。杜克大学人类学教授安妮·艾利森（Anne Allison）在《千禧一代的怪物：日本玩具和全球想象力》一书中写道，电子宠物“如果不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虚拟宠物，也是这种半机械幻想被普及并作为大众文化（重新）生产的形式”。这甚至引发了一个被热烈讨论的社会现象——“电子宠物效应”（Tamagotchi effect），指对自己的机器人过度依恋。在电子宠物只有几周的生命周期里，玩家能够体验到爱与失去。1997年，美国心理学家安德鲁·科恩（Andrew Cohen）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这款玩具创造了一种真正的失落感和哀悼过程，孩子们想要养育和照顾宠物，而这给了他们一种赋权和自我重要性的感觉。
2023年4月，拓麻歌子推出哈利波特联名电子宠物机（图｜tamagotchi.com）
20多年后，百代又推出了新版本的拓麻歌子，这种类似于养成系的游戏也越来越多。但我已经很难再像儿时那样，将所有关注投注到一个虚拟形象身上。在当下，每个电子应用程序都在争夺属于你的每分每秒，很难再忍受口袋里渴求你所有时间的嘀嘀声；不求回报、无限付出，只为了让它活下去，这变成了一件难以理解的苦差事。但童年时，注意力隔三差五就会被新鲜事物转移的我们，是因为什么对它拥有深情与专注？或许可以用《小王子》里的话来回答：“你要永远对你所驯服的东西负责。”写这篇文章时，无意间在小红书上看到一篇关于虚拟爱情的推送，下面有条评论说：“光聊天不见面干啥呢，养电子宠物吗？”这令我想起《小王子》里的另一句话：“人不会再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的。他们总是到商人那里去购买现成的东西。因为世界上还没有购买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也就没有朋友。”20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其实只有我们自己。排版：瓶子/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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