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处的山脊上，冒出了一个猫猫头

公众号新闻

2023-05-03 05:05

昂赛大猫谷是一个独特的生态旅游景区，这里由当地居民运行，拥有雪豹和保持得很好的高原生态系统，今天我们来欣赏一组摄影师于海童的精彩作品，走进这个美丽的高原世界。

本文中图片除标明以外，均来自于海童老师的摄影。

“用你的镜头拍一下这个位置。” 格莱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跟我们说。

严格来说，这句话不是他说出来的。作为在杂多大峡谷中生活一辈子的藏区牧民，格莱不会说这么连贯的汉语句子。他只能说出口音极重的单个词汇，同时辅以连连比划。

我们定睛良久，依然不知道他想让我们拍什么。这时格莱会直接搭上手来，扭转我们镜头的指向。

在他的指引下，我们看到了头顶几百米灰秃秃的流石滩上，竟然有超过百头的岩羊群。数量如此庞大的动物群，凭借几乎完美的保护色，完全逃过了我们的肉眼感知。

但这远不是昂赛最完美的伪装者。

在拍下的照片里一级级放大，山脊上一个小小的凸起开始出现了形状和花纹。

那是一个猫猫头。

“雪豹！雪豹！雪豹！”

“雪豹”是昂赛大峡谷里最激动人心的词汇。

长途行车的疲惫，寒夜里难以入眠的困倦，和超过4500米高海拔的缺氧，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都会立刻一扫而空。

如果你听过昂赛这个地名，那你肯定知道我去昂赛的目的。昂赛大峡谷位于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是三江源国家公园的重要组成部分。杂多山谷中潺潺流淌的扎曲，汇集众流后，在下游演化成波涛滚滚的澜沧江。

昂赛是国内最容易目击雪豹的地区之一。这种神秘的高原之王，不仅拥有极其出色的保护色，也需要巨大的活动范围（每只250-300平方千米）。在稳定的生态链中，每头雪豹要对应上百只岩羊、白唇鹿等食草动物。

绝壁上的岩羊是昂赛的典型景观

不仅如此，昂赛也是金钱豹、猞猁、兔狲等野生猫科动物的家园。这片偏远荒野也因此有了一个可爱的昵称——大猫谷。

事实上，我们看到的第一种大猫并不是雪豹。当时汽车尚未开进昂赛乡，我在长途路程上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感到车在路中间停下了，心里立刻意识到应该是向导发现了什么。睁开眼睛准备寻找时，猛然看见正前方的灌木丛边，有一张严肃的猫脸在跟我对视。

(队友王梓轩摄, 我坐在车的另一侧, 没能抓拍到第一现场)

猞猁啊！

这张猫脸太有特色了，没有认错的可能性，但我还是没敢叫出声，因为在昂赛遇到猞猁的概率并不算高，是我行前从未预期看到的一种大猫。

在我发愣的时候，猞猁走出了灌木丛，向远离我们的山上走去。虽然生活在村庄附近，但它们没有太多亲近人类的愿望。这时我才发现从灌木丛走出来的不止一只，而是整整三只猞猁。

在昂赛飘飞的雪花中，这群猞猁消失在山坡后。跟大部分中国大猫一样，猞猁通常单独行动，不喜群居。我尚不知道这三只猞猁的关系。

为了见到昂赛的神奇动物，我在夏天和冬天两次进入了大峡谷。

作为三江源保护区核心地带，昂赛不允许私自进入，必须经由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运营的“大猫谷”网站预约，再随机分配当地牧民作为接待家庭和向导。这同时也是为了提升安全系数 —— 就在本月，离我们不远的山上就发生了棕熊伤人的事件，贸然进入这片猛兽丛生的地区行动、露营都是非常危险的。

两次昂赛旅行中，格莱都是我们的司机、向导，也是接待家庭的家长。

格莱在夏季牧场上给自家的牦牛上保险。

打在牦牛左耳的标签，在其意外死亡时作为理赔依据

格莱家位于昂赛乡热情村的最深处，热情涌上游，家里有5条狗、1只猫和一大群牦牛。

“热情”两个字应该是藏语音译 —— 虽然格莱一家待客确实热情周到，但这片地广人稀的险恶山水，很难让人想到“热情”。甚至这个“村”也并没有实体，这里的四五户人家都相隔非常远，需要驾驶越野车行驶好久颠簸的山路才能看到另一户人。

格莱家，上方的溪流为冰封的热情涌

距离最近的手机信号有十分钟车程。每天日落后，依靠太阳能供电的Wifi就停止工作，直到第二天早晨恢复工作。在这里的夜晚无法被工作消息和社交网络打扰，能做的只有与家人和朋友们聊天。

第一次进入昂赛是在去年八月。夏季的昂赛蓝天白云，地上是翠绿的草甸与红土构成的丹霞地貌，景色与气候都极其宜人。这片高寒山区，在一年中仅有两三个月时间，对人类露出温柔的一面。

然而夏天对于观兽来说却是个糟糕的时节。因为气候温暖、食物丰沛，大部分动物都迁移到相对高海拔地区。

在山顶傲视人类的岩羊

夏季躲在5000米以上海拔岩壁下遮阳的白唇鹿

它们是全世界生活海拔高度最高的鹿

棕背黑头鸫在极高的山顶上鸣唱

在茂密的植被中，很多常见的动物也都隐蔽得更好了。

夏季的白马鸡藏在路边的灌木后

冬天的白马鸡嚣张地在路边大踏步前进

不过，夏季草长莺飞，在这里绝不会感到枯燥无聊。鼠兔和旱獭在繁花中探头探脑，鸟儿们也很活跃。如果你是植物爱好者（很可惜我没有这个技能），那绿绒蒿和龙胆等高原花朵一定会让你流连。

白马鸡们在高山草甸上带着小鸡散步

高原鼠兔沉浸在花海中

飞檐走壁的川西鼠兔

它们有红耳朵和鼻子，喜欢岩壁

喜欢斗殴的喜马拉雅旱獭(土拨鼠)

河乌在高原溪流里潜水觅食

如果你对动植物没有很特殊的兴趣，那么单纯观看夏季高原的风景与体验牧民生活，也足以作为来昂赛的原因。

佛头山顶大团的浓积云

格莱与他的女儿义西陪我们在山坡野餐

在日落时守候金雕的巢穴

锐利的针峰是这里典型的地质景观

不过对于期待遇到神奇动物的我们，夏天的昂赛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在昂赛的夏季，我们近距离见到的唯一中大型兽类是马麝：

在暮归时，一只马麝蹦到了路中间时，我们着实没反应过来自己见到了什么。它的身型像羊又像鹿，长耳朵又像兔子。而当它敏捷地蹦上高处时，我们更觉得自己遇上了一只高原大袋鼠。

虽然夏天的昂赛令人开心舒适，但难以掩盖我们没有见到任何一种食肉兽的尴尬：没有雪豹，没有兔狲，没有熊，没有狼，甚至没有狐狸。离我们最近的一次，是抵达昂赛的当天下午。在我们午休时，一只香鼬窜进了藏民家里。

可惜格莱觉得我们刚到高原太辛苦，没有叫醒我们。等我们醒来看到藏民们手机里的照片时，就只剩后悔的份了。

在昂赛的夏季，我远远没有达成拍摄动物的目标，且因为疫情，昂赛在2022全年仅对游客开放了一周时间就再度关闭，直到今年3月重新开启。

因为知道1-3月是雪豹求偶的活跃期，且3月的访客已经在社媒上捷报频传。于是，我和队友们决定在4月初重返昂赛。

玉树机场外，大鵟飞过雪山

去年夏天的遭遇，让我有点怀疑是不是格莱的眼神不够毒辣、经验不够老练。以至于今年行前得知自己的向导又是格莱，我还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太好。

不过行程开始后，格莱在拿到望远镜后的五分钟里，就找到了第一只雪豹，于是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在4月的冬雪中，格莱在24小时内带我们三次找到了雪豹（其中第三次有3只个体）。事实上，在格莱带我们找动物的4天3夜里，我们全队三个人没能抢在格莱前面先发现任何一种兽类。

与雪豹的第二次相遇。这只雪豹与灰色的山岩完全融为一体，只在起身行走时能辨识出轮廓。另一队的老师正想架起大炮好好拍摄时，雪豹就不耐烦地踱步消失在山脊后了。

第三次见到（或者说是拍到）雪豹，是格莱得知雪豹在前夜杀死了牧民的一只小牦牛，但没有吃完。根据经验，它们一定会返回叼走自己的猎物。

在高原背着长焦镜头爬升近300米，我坐在了山坡上，感觉肺都快喘出来了。突然格莱让我不要出声，握着我的手，把镜头指向某一丛灌木。我勉强控制着呼吸，配合着他对焦和按下快门，不知道照片里会出现什么。

直到回看照片放大，才看到了灌木丛中的雪豹！它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放弃了猎物，转头向远处深山中走去。而我的肉眼完全没发现这些隐秘的大猫。在照片中，我才发现在一瞬间，雪豹正转头和我对视。

这是全程中我与雪豹距离最近的一次，但这次对视也惊动了雪豹们（画面外还有另外两只）。它们当天内并没有返回原地。

这三个人的姿势很酷炫

可他们并没有在这里等到雪豹

格莱的目光和经验让我们五体投地。即使在他认为出现雪豹概率很小的天气里，他依然会主动与其他牧民沟通信息，爬到高山上用望远镜巡视。我们对他的观察力与敬业精神都难以挑出任何意见。大多数时候，我们直到按他的指点用长焦镜头对好方向按下快门，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动物：

傍晚极远处树梢上的小点

它是红隼，速度极快的小型猛禽

成年金雕，昂赛空中顶级掠食者，藏语发音'ba'

低低划过山坡，在被捕食者身上投下死亡阴影

高山兀鹫的歪头杀。峡谷里最大的猛禽，只吃死物

成群的兀鹫是雪豹的示踪剂

胡兀鹫，名字来自它嘴角的小胡子

我唯一能在格莱身边找到成就感的机会，是在他专心开车以及为我们准备餐食时，注意力会暂时离开了高原的动物。这些时候，我趁机发现了几种他没有看到的动物，可以说是非常值得吹嘘的经历了（自豪）：

美貌的赤狐，我们在杂多遇见的第一只兽类

和我们共进午餐的香鼬

刚刚杀死一只比自己大不少的川西鼠兔

藏狐，藏语音‘be'

这种高原明星物种在昂赛不算多

孤沙锥，隐秘的高原鸟类

在石滩上一动不动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鸟类是我自认为足以在向导面前找回场子的领域。所以当格莱的家人反复跟我说“早晨家门口能看见藏鹀”时，我猜他们应该是认错了。

藏鹀是观鸟者心目中的超级明星，只在青海高海拔狭窄区域分布，被描述为“1900年发现后，到1990年代仅有不足10次记录，是世界上最神秘的鸟之一”。虽然近年发现了稳定的繁殖地点，看到藏鹀容易了很多，但让我相信这种神鸟会飞到家里来，还是有点困难。二来，这里有很多体型颜色相近的小鸟，普通人看来都跟麻雀没什么区别，我想格莱他们可能是弄混了。

常见的小鸟：戈氏岩鹀/褐岩鹨/鸲岩鹨

第二天早饭后，格莱让我们等到九点再出门。在一堆地面上叽叽喳喳的小鸟里，格莱指着一个声音的源头说：这个就是藏鹀，它们三月里总是一大群地来，到了四月就变成“一男一女”了。顺着他的手指我们又在泥巴地里找了一会，才用镜头框住这种鲜艳的小鸟：

藏鹀(雄/雌). 神鸟在冬天里也得在牦牛屎中间觅食

冬季早晨，还有一位准时出现在门口的客人是高原山鹑。这只稀薄空气里的球形鸡毫不怕人，但行动远比看起来敏捷，吃完饭后就快速蹿上山坡，爬山的速度远远比我快。

不知不觉在昂赛度过了三天三夜。离开大峡谷的当天早晨，昂赛飘起了我们行程中最大的一场雪，能见度非常差。我觉得没有希望在雪中看清远处的动物了，于是把相机上的超长焦换成了轻便的变焦镜头。

这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在雪中离开昂赛的路上，我们看到了整个行程中最近最密集的动物们。

昂赛不常见的野猪

密集的高原兔

第一次平视世界海拔最高的鹿

在依然大雪纷飞的玉树机场，我们与格莱紧紧握手告别。这位在玉树辖区生活了一辈子的牧民从未到过玉树市区，也不会使用导航，他最远只认得送客人去机场的路。

还会不会第三次去昂赛呢？我不知道，我希望能找到理由。

雪山前的玉树机场。

熟悉我的朋友们知道，拍摄与观察动物是我近两年才有的爱好。在之前，我只热衷于风景和星空，觉得只有老法师才会对生态摄影有兴趣。

很难解释为什么我喜欢上拍摄动物并沉迷于此。从我小时起，我就很喜欢动物相关的科普书籍。但那时的书刊和电视节目，大多聚焦于长颈鹿、非洲象、猎豹等遥远异国他乡的动物。除了大熊猫和丹顶鹤等屈指可数的明星物种外，我对国内的有趣动物几乎一无所知。还有一个印象是：自己身处的东北寒冷而生态贫瘠，只有热带雨林才是动物爱好者的乐园。

随着年龄的增长与信息的丰富，我才知道自己幼时喜欢的动物离我并不遥远。在我如今定居的深圳，每年春秋都有令人眼花撩乱的过境候鸟，豹猫和水獭在大城市的中心区悄悄经过。而我的东北家乡是鹿类和鸮类的乐园，小时夏天捕捉过的丝带凤蝶，也是国内仅在东北易见、不属于热带的美丽生灵。

川西鼠兔在洗脸

在昂赛的最后一夜，我们两个人陪着队友去户外卫生间。夜色里，狗突然开始狂吠。我们转头，在手电光圈里，看到三只大型兽类在房子后不到五十米的山坡上走过，随身携带的热成像镜头里，也看到了它们清晰的姿态。随后格莱家的狗们集体冲上了山坡，牧民说，这种白天下过雪的天气，雪豹肯定是在夜里下山了。

虽然在夜里，人眼和相机没能捕捉到这些动物的身影，但在天明后的雪地上，我们看到熊、狼和兔子的足迹遍布在山谷之中。

当你在写字楼里连夜加班时，当你在温暖的家里享受睡前的闲暇时光时，在西部的高山上还有另一种生活：雪豹和狼群正蹑手蹑脚在头顶不远处走过，连夜的飞雪也无法掩盖它们硕大的脚印。对于自然爱好者，世界的浪漫莫过于此。

早上雪地里棕熊的足迹

在我发了去年的年终总结后，有朋友问：为什么你不写昂赛的攻略捏？我说，因为我还没看到昂赛的雪豹呀。

现在我看到了昂赛的雪豹，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希望大家喜欢。

实用信息

玉树机场海拔约3900米，昂赛乡海拔在3600-4600米范围。建议进入昂赛前适应海拔高度、携带必备药物，方便进入昂赛后直接进入状态，充分利用在山谷中的有限时间。
昂赛接待家庭的服务意识让我的队友们感到震惊，其热情周到远超大多数川藏旅游从业人员。但昂赛的饮食住宿环境仍非常简陋，气候寒冷干燥程度也可在藏区排名前列。对自己适应能力有担心的小伙伴，建议在行程中备足高热量零食和睡袋。昂赛山谷中通信极不稳定，也要提前与家人同事沟通。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网站提供了大猫谷唯一的预约方式，并提供了详细的动物、自然环境、人文风俗介绍，请在行前充分阅读：www.valleyofthecats.org.cn
在行程中请无条件信任向导，他们是寻找动物及保障在地安全的最好依靠。不过如果有自己的特殊目标（比如侧重观鸟、昆虫、植物等），就需要行前自己做好功课，与向导做好沟通，并在行程中擦亮眼睛。
如果专门为了追逐雪豹，那么青海玉树州云塔村、四川甘孜州石渠县也是备选目的地。对此我没有第一手资料，很期待有朋友与我分享信息。

附录：昂赛夏季与冬季观鸟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