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场里一直存在着两个杨幂。一个是坐拥1.1亿微博粉丝的“流量女王”杨幂，和当下最知名的导演、演员、品牌合作，面对媒体游刃有余；另一个是想一辈子好好演戏，成为“人民艺术女演员”的杨幂。随着她和嘉行的矛盾摆至台前，资本世界里，又出现了一个苦心经营公司“核心资产”，并努力复制出更多“优质产品”的“优秀员工”杨幂。
现在，到了她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
5月8日，杨幂用“共有从前，各有未来”宣布单飞。当事另一方嘉行传媒同时发布：“十几年风雨同舟，共同成长，感恩感谢。祝未来一切顺利，珍重安好。”▲杨幂微博。图 /微博截图
很难说这次解约是一场愉快的分手。一个可以参考的案例，是主演过热播剧《司藤》、不久前与嘉行解约的演员张彬彬。去年7月，张彬彬觉得“男孩子长大了，想出去闯一闯”而自立门户；嘉行尊重了他的选择，在评论区欢迎他“常回嘉看看”。而杨幂和嘉行几个创始人相识十几年的渊源更深，但到了分别的一刻，关门声极轻。双方只是各自发声，毫无互动。外界对杨幂单飞的猜测从来没有停止。2017年，嘉行如日中天的时候，曾经有记者问嘉行传媒的副董事长、副总经理赵若尧怎样留住核心艺人。对方非常笃定地回答：“以前一点股份都没有，好多公司去挖小幂，她都没有走，现在已经实现了那么多的梦想，她更加不会走了。”残酷的一面彼时还未显现。和朋友共同做生意，绝不只是共同为梦想打拼这么简单，还意味着要把信任、情感时时刻刻放置在利益考验中，随时有被击溃的风险。何况，梦想也是会改变的。就在赵若尧笃定杨幂不会离开的同一年，杨幂对着镜头说出了广为流传的金句——“我的目标是成为人民艺术女演员。”而此后的几年里，作为嘉行头号艺人，她依然在接拍各式各样的嘉行自制剧，在古偶里扮演名字不同，但内核相近的大女主，再把同公司的年轻艺人打包塞进去。即便粉丝不满，这种模式也运转了近十年之久，直到考验密集出现。因为嘉行，杨幂一直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但作为演员交出的作品却难言出色——最近五年，杨幂主演的电影、电视剧作品，没有一部豆瓣评分超过7分。口碑不佳的同时，这些作品也未能爆红，在争夺流量的战争中败下阵来。2022年的横向对比，显得更残酷一些。和杨幂同列“85花”阵营的女演员里，刘亦菲凭借《梦华录》的火爆杀回剧集主场，赵丽颖更是通过《谁是凶手》《幸福到万家》《风吹半夏》三部剧里的表现，打了一场转型战。而杨幂在2022年，除了参演综艺，只交出了5.9分的《爱的二八定律》和6.3分、无甚水花的《谢谢你医生》。▲杨幂主演的电视剧评分。图 / 豆瓣
更让粉丝气愤的是，去年年底，杨幂还因嘉行卷入了一场“欠款一亿”的风波中。2022年底，微博用户“天青色大摩羯”曝出2017年嘉行传媒与实地集团股权交易协议明细，指控前者在售款9000万后，没有质押股权，因此要求嘉行偿还9000万欠款和1870万元的利息。嘉行方面回应称，这9000万不是欠款，而是投资款项的一部分，无需归还。由于还剩7亿元没有支付，才未能完成股权转让。随后，更是发布声明和律师函，称“欠款赖账”为虚假信息。而这位自称债主的人对外表示，双方签署协议时，约定甲方为嘉行的三家持股平台公司，乙方为广州实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丙方为曾嘉、赵若尧、李娟、杨幂，而由曾嘉、赵若尧实际控制的西藏嘉行星光投资管理企业收款。在公布的股份转让协议中，杨幂没有获得实际利益，却签字承担股东的连带责任。这让杨幂粉丝难以接受。杨幂在很多场合说自己早就是铜墙铁壁，驯服了情绪，但自那以后，外人还是看到她情绪的缝隙。她重新转发了自己2011年的微博，“谢谢生活对我的历练，这是比任何财富都更宝贵的。纵然万箭穿心过，也敢把真心做草船”。那一年是杨幂事业的分水岭，在接拍《宫》之后，她跻身一线女明星，同时也被裹挟进了各种来源不明的“黑料”中。分手的决心浮出水面。5月7日，杨幂父亲在微博留言“明天更是好日子”，词条冲上热搜之后，瞬间带来过亿的阅读。每个人都知道背后暗指的是杨幂即将自立门户。粉丝们已经提前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以下简称《三生三世》）里白浅的台词庆祝杨幂的成功“飞升”——“过去须臾数年，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天劫罢了。”每个去过嘉行办公室的人，都不会怀疑杨幂是这家公司的灵魂人物。艺人海报墙上，杨幂占据着绝对的C位；艺人的行程表上，很多人一片空白，而杨幂的通告排得密不透风。而实际上，在真正的资本市场有另一套“番位”。直到这次杨幂和嘉行解约，很多人才意识到杨幂并不是这家公司的老板，只是持有约15.19%的股份，为嘉行的第三大股东。嘉行传媒的实际控制人是曾嘉，持股比例超过45%。早在2005年，杨幂与荣信达合作时期，曾嘉就是杨幂的经纪人。而另一位大股东赵若尧，当时是曾嘉的副手。在杨幂与荣信达合约期满之后，三人就一同工作，2014年10月，又一起成立了嘉行天下杨幂工作室，这就是嘉行传媒的前身。那时，很多头部明星都将自己的工作室打包注入上市公司，寄望在资本市场打滚几番后，能实现财富跃迁。曾嘉和赵若尧显然也看到了大趋势，她们找到当时还在会计师事务所普华永道供职的李娟。对方立刻接过了橄榄枝，“终于轮到影视行业跟金融资本有结合，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错过”。2015年，李娟正式加入，至此，嘉行传媒资本局的四人，正式集结完毕。这个组合中，每个人都有明确的职责。曾嘉任董事长兼总经理，把控大局；赵若尧担任副总经理，作为曾嘉的心腹，负责执行和落地；李娟担任董事兼投资总监，负责嘉行的资本事务。而杨幂，作为公司的核心艺人和“资产”，承担着赚钱、承托新人的重任。▲《爱的二八定律》剧照。图 / 豆瓣
同年，她们收购了新三板上市公司西安同大37.5%的股份，成为第一大股东，同时借壳上市成为新三板企业，公司随后改名为嘉行传媒。此时，嘉行的估值仅为2500万。为了获得尚世影业的3亿投资，嘉行传媒签下了业绩对赌协议。如果2015至2017三年的累计净利润低于3.1亿，嘉行就必须以15%的年收益率回购尚世持有的股份。巨大的业绩对赌压力，几乎由杨幂一肩扛起。那三年，她对影视作品和综艺来者不拒，三年内拍出了13部戏。2015年，杨幂接拍电影《我是证人》《怦然星动》《逆时营救》，直接把嘉行的净利润拉升到8100万元。2016年，杨幂产后迅速复出，同时接拍了电影《绣春刀2：修罗战场》《爵迹》，电视剧《亲爱的翻译官》和综艺《真正男子汉》，当年嘉行传媒的净利润已经接近1.3亿。而最终播放量为百亿级别的《三生三世》，不仅一举超额完成了业绩对赌，还为嘉行传媒带来了新一轮融资。上市公司完美世界通过旗下石河子市君毅云扬投资有限合伙企业以每股250元的价格认购了嘉行传媒100万股份，总计投入2.5亿元持有其5%的股份。至此，嘉行传媒估值在3年时间里翻了200倍，达到50亿。而《三生三世》也标志着嘉行“以剧捧新人”模式的成熟。在这部剧里，杨幂一口气带上了包括迪丽热巴、高伟光、张彬彬等在内的9位嘉行演员。出演《亲爱的翻译官》的张云龙，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杨幂和嘉行的关系——“幂姐不是老板，是对我们（艺人）帮助很大的人。”同时杨幂还以自己出演为嘉行换取了投资影视剧的份额。▲《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同为嘉行艺人的迪丽热巴、高伟光。图 / 豆瓣
这是杨幂，也是嘉行的巅峰时刻。杨幂成为一线流量女星，资源蜂拥而至；而嘉行也因此愈加受到资本追捧，一度把IPO当作重要目标。2017年6月，李娟接受采访时颇为自信：“所有的财务状况、法务状况都是已经准备好的，所以不需要一个漫长的准备期、辅导期。”而就在同一个月，她将嘉行的股票套现2.5个亿，是杨幂当时年收入的数倍。在势头好的时候，没有人会详细计算投入产出比。彼时获封“新三板女神”杨幂也只是笑着说：“50亿的估值，没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而对于团队的选择，杨幂极其信任：“因为我生活中不可能接触外面圈子的人，可能我大多数时候不了解市场。如果她们觉得你这个时候做这个决定好，那我就好。她们没有必要害我，害我干吗？”
流量模式和嘉行模式几乎是一同跌落的。如今回看，《三生三世》正是一道分水岭。2019年的《筑梦情缘》成了冰点。杨幂、霍建华主演，在湖南卫视黄金档播出，这部剧平均收视率只有0.96%，成为当年湖南卫视的倒数第一。话题度和口碑双双失效，杨幂不再是收视灵药。这一年，她33岁。此后无论是古偶题材的《扶摇》《斛珠夫人》，还是现实题材的《暴风眼》《谢谢你医生》，都没有再出现任何“爆款”，豆瓣评分也大多集中在3至5分。到了2022年的《爱的二八定律》，杨幂遭遇了更大的质疑。在剧迷的记忆里，她曾经是眼波流转、一身红装的郭襄，但终于转型演了中年女性后，杨幂在镜头里呈现出的却是疲惫的一面，有豆瓣网友评价“外油内干”。同时失效的还有嘉行靠老带新，成为“偶像剧市场收割机”的模式。杨幂几乎每次出演嘉行自制作品，都会带上几个公司新人，这种模式被戏称为“嘉行大礼包”。一般可以同时容纳这么多角色的多半是大IP古偶。杨幂正在拍摄的古装剧《狐妖小红娘》，演员名单里依然有祝绪丹、张云龙、王一菲等一众嘉行艺人。而时移势易，视频网站已经不愿意再为流量和IP买单。早在2018年，爱奇艺CEO龚宇就坦言：过去一两年时间，花了大量的金钱、人力、物力，把大IP改成剧，“现在看来，从经济回报角度看，成功的少、失败的多，这是盲目大投资、盲目崇拜流量的结果”。在粉丝心中，杨幂成了嘉行的“摇钱树”、喂养新人的“血包”，而她自己的事业却停滞不前。2019年，一部由嘉行子公司出品的甜剧《许你暖暖的晨光》，在众多角色没有确定时宣布由杨幂出演，直接惹怒了粉丝。千名老粉写了联名信，每一封都情真意切——公司可以试水，大不了培养新的摇钱树。“可你呢，你的沉没成本和机会成本都在这了。”粉丝似乎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做最后一搏，抵制嘉行自制剧的活动闹得轰轰烈烈，甚至在杨幂线下活动的现场，手拉横幅要求杨幂不再出演嘉行自制剧，而线上统一把头像换成“嘉行倒闭”的字样。杨幂身处其中，不会不清楚变化正在发生。回溯她与嘉行分崩离析的关键节点，粉丝大规模抵制嘉行自制剧是一个重要的嫌隙。类似的事情，也曾有端倪。在2022年腾讯的官宣海报中，《娇藏》女主角为杨幂，承制方依然是嘉行传媒，但杨幂和工作室的微博都没有配合转发这条消息。迟迟没能转换模式的嘉行，挡不住一拨艺人离巢。张彬彬之后，《三生三世》里饰演素锦的黄梦莹就宣布合约期满，不再续约；《狂飙》中饰演杨健的王骁，也在微博上去掉了嘉行艺人的认证。水温凉了下来。早在2019年，上海尚世就两次出售嘉行股权，并主动将估值降低了10%。前者以不低于嘉行传媒全部股权估值45亿为定价基础，转让其所持有嘉行传媒14.25%的股份。随后，曾经认为IPO近在咫尺的李娟也改了口风，认为嘉行传媒尚无具体的上市计划，之后更是彻底搁浅。在对赌协议完成之后，李娟就从嘉行核心高管的位置离开。不仅如此，增持股嘉行传媒15%的西安奇幻风帆也已注销，实控人是李娟和她的丈夫高帆。杨幂与嘉行创始人之间的感情，逐渐被明星、资本之间的利益分歧磨损殆尽，最终分崩离析。▲《爱的二八定律》剧照。图 / 豆瓣
也许在外界看来，坐拥1.1亿微博粉丝的“流量女王”和“人民艺术女演员”，很难是同一个人。但2018年，在完成嘉行传媒的业绩对赌之后，“好演员”一词就频繁出现在杨幂口中。杨幂不认为自己是“一夜爆红”，她经历过“只有一句台词的角色都轮不到自己”的落寞，也体会过被资方关系户顶替的痛苦，她决心要在名利场搏杀出稳固的地位。在她看来，或许只有“红了”才有话语权，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利。在很多场合里，她也解释过自己为什么要疯狂轧戏——“为了让大家看到我。”2010年，杨幂一共拍摄8部电视剧、2部电影和1部网络剧，可谓前所未有的工作满档，也因轧戏被人诟病，甚至一度被曝因轧戏被踢出剧组。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是，2010版新《红楼梦》里，杨幂饰演晴雯，因为拍摄当天睡眠不足没有办法完成“补裘”的重场戏，导演李少红让她回房间睡一个钟头再回来演。她曾经解释，希望有机会可以用5个月演好一个角色，但在那样的机会来临之前，只能一个月演5个角色。那段时间，她的生活里只有工作。有记者采访时问，如果一天有25个小时，会用多出来的一小时做什么。杨幂的回答依然是工作——“我助理肯定开心死了，她会把那个小时安排满工作的。”凭借《宫》《三生三世》成为一线艺人之后，2018年，她开始有意识地转型。文艺电影《宝贝儿》是杨幂的重要尝试。和她搭戏的郭京飞、李鸿淇在演技上都有很好的口碑。杨幂也付出了努力，她前后准备了9个月的时间，学习南京方言，全程素颜出镜。在电影点映场，导演刘杰对杨幂说，“这会是你票房最低的一部电影”。杨幂自嘲，“这会是你评分最低的一部电影”。没想到，他们两个都一语成谶。电影上映的首个工作日票房只有131万，甚至低于很多已经上映三周的十一档影片，而豆瓣评分也仅有5.3。“人民女演员”杨幂的路，第一步就走得踉跄。▲《宝贝儿》剧照。图 / 豆瓣
对于杨幂的演技，李少红直言不讳：“她对演戏太习以为常了，自己都下意识地程序化表演，快乐就哈哈哈，痛苦就哇哇哇，她不过脑子，最后想过脑子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过了。”这种程式化贯穿了杨幂整个演艺生涯。2017年上映的《绣春刀2》导演路阳一方面识大体地夸奖杨幂在影片中的完成度不错，可还是委婉地希望能看到她“经验、技巧以外的，自己体验的东西”，希望她能更多感受周围的人和事物。但她似乎很早就把感受的通道关闭了，因为感受、情绪会成为流量机器中的细沙，阻碍这架机器的快速运转。在自觉成为一个明星、一个快速完成业绩对赌的流量通道之后，杨幂或许失去了成为一个演员最重要的特质——敏感。在粉丝大战嘉行的时候，有一个资深“蜜蜂”在微博留言：你还想当人民女演员吗？杨幂确实在努力。翻开待播片单，她接拍了张黎导演的正剧《哈尔滨1944》，丁晟导演的电影《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搭档都是实力派演员。杨幂离开了嘉行，粉丝也期待她能抛弃过往，但整个商业机器很难停止运转。杨幂依然是整个名利场中最有商业价值的明星。根据粉丝的汇总显示，2022年，杨幂又拿下了5个品牌的代言人，截止去年年末，包括雅诗兰黛、腾讯视频在内，杨幂的商务代言超过22家。她能够告别聚光灯，安心做一个“人民艺术女演员”吗？也许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是，当她自我封闭，只顾埋头奔跑的时候，“人民女演员”的终点已经不存在了。▲杨幂微博。图 /微博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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