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医生日常:心肺复苏、开死亡证明、去麻将馆捞人
在 故事FM 往期节目中搜索「纪录片」这个关键词,你会发现我们始终保有对真实世界的关注。除了「声音纪录片」,我们也开始尝试用影像来记录普通人的故事,视频栏目「人生路口」就是我们的第一步。
无论是声音还是影像,我们高兴地发现,有一群人和我们一样,都在试图找到那些「不被看见」的人,记录他们的生活、传达属于他们的真相,也因此,在 故事FM,我们希望有更多的优秀纪录片作品被发现。机缘巧合,前两天我们关注到了一场特殊的发布会,5 月 10 日,B站 专门为纪录片内容举办的发布会,这在其他平台并不常见。与其说是发布会,这更像一场纪录片行业创作者与从业者的大聚会,B站 发布了 36 部纪录片作品,邀请主创们分享创作经验。其中有这样一部作品吸引了我们,《中国救护》,这是一部讲述 120 急救医护工作者的系列纪录片。
我们每个人都听到过 120 急救车忽近忽远的警笛声,在往期节目《我亲历的那些急救现场》中,我们曾邀请几位急救现场的亲历者分享了他们的见闻,但你或许从来没有在现场观察过急救医生的工作,从医务人员的视角感受急救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B站 的《中国救护》提供了一个新的窗口。
在发布会之后,在我们采访了《中国救护》的总导演任茹,以下是她的自述。
我叫任茹,是《中国救护》的总导演。这个项目从 2020 年开始筹备,最初是 B站 的制片人找到我,希望合作一部急救题材的纪录片。出于对特殊职业的强烈好奇和对社会情绪、包括医患关系等等的观察,我们一起做了大量的调研,访谈了上百位一线急救工作者,最终敲定了三个城市、三辆急救车。2022 年 3 月我们正式开拍,在天津、杭州、重庆三个城市跟拍了三组急救医护人员,跟着救护车出车将近 700 次,记录下了 400 多个案例,最终选出其中 40 多个,做成了 9 集的纪录片。
其实项目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是总导演,但是拍着拍着我就把所有人都熬走了(笑),因为拍摄过程中的见闻,普通人实在是难以承受。比如我们在重庆的分组导演,一个马上四十岁的大老爷们,有一天突然打电话来说他不想拍了,他想出家。后来我问原因,他说「今天接了一个患者,我们也奋力救他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医生说你只要交 15 万做这个手术,治愈率就有 95%。但是这个人和他的家属就说要放弃治疗,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不治了。」这样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见多了之后,摄制组常常感到很无力。
也因此,我们更佩服急救医护调整情绪、应对压力的能力。他们的排班制被称为「白夜休休」,就是一个白班加一个夜班,持续工作24小时之后休息2天。在我们跟拍期间,救护车忙的时候一个晚上要出警 13 趟,处理一单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医护人员全部满负荷工作,经常是把上一位患者送到医院,还来不及回到急救调度中心,就要去下一个出警地点了。在这种高强度、连轴转的岗位上,专注、冷静是急救医护人员最基本的素质,但据我们观察,在职业素养的共性之外,急救医生的性格可以说是千奇百怪。
比如说我们在杭州跟拍的急救医生许媚。在片子里你会看到,她最怕两种案例:心肺复苏和跳楼,其实她还怕狗,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温柔柔、有点娇气的人,其实反差巨大。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们浩浩荡荡十几个人跑到杭州的急救中心站点去等她,正好碰上她出警回来,一进屋看到这么多人,平常人也得愣一下吧?她就没有,她进屋之后也没理我们,先坐下噼里啪啦把病例写了,然后才把键盘一推,看着我们说:「什么事?」我和 B站 的制片人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
她就是这样,在工作的时候非常干脆和平静,给人一种「事情来了我就弄」的感觉,先把问题解决了,惊讶或感慨都留到后面去。后来过了挺久她才跟我们说:「其实那天你们这么多人来,我还挺紧张的。」
她是一个天生的领袖,出警的时候风风火火,把白大褂往肩上一甩,像电影里的发哥一样,在应对紧急情况的时候,她永远是沉着果断的。
有一次我们跟着救护车出警,到地方的时候,患者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了,他老婆在给他做心肺复苏,小孩就在旁边看着。这位男患者 36 岁,头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回家吃饭看电视睡觉。夜里老婆陪孩子睡,他自己一个房间,第二天早晨老婆去叫他起床的时候,就发现人没反应了。那时候是早上 7 点多,我们赶到的时候不到 8 点。
在我国每天有大概 1500 人死于心脏骤停,如果不能在黄金 4 分钟之内进行心肺复苏,患者就有一半以上几率救不回来。那天我们到了以后,急救员第一时间上去做心肺复苏,但许媚开灯一看,就让急救员别按了,因为患者已经出现尸僵、尸斑了,推测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平时我们在电影电视剧里看到的亲人去世的场面,都是哭天抢地、不敢置信吧,但其实在这个案例里,那位妻子当场是没有任何反应的,她已经懵掉了,眼泪都流不出来——活生生的一个人,过了一夜就没了,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他们的孩子 8 岁,见到许媚的时候说:「老师,我昨天晚上熬夜了,因为作业没写完。」他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在现场的许媚就成为了主心骨,她照例拉了一个心电图,然后出死亡调查表,指导家属去社区开死亡证明、联系殡仪馆来接遗体。她一样一样告诉那位妻子,通知死者父母之后下一步做什么、遗体如何处理、在家可以放几天,直到后者慢慢冷静下来,开始照做。
全过程中那个 8 岁的孩子都在家里,许媚让人把他带离父亲的事故现场,等孩子奶奶过来接手。直到这时,那孩子才有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问奶奶:「我爸爸要死了吗?」他还不明白死亡是什么。
孩子奶奶说「怎么会呢?你爸爸睡着了!」然后送孩子去上学。
现场全部处理好之后,我们离开了那户人家,全过程中许媚都展现了一位急救医生的专业素养。直到我们进了电梯,她才说了一句话「他和我一样大。」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回到救护车里,许媚又说「孩子太小了。」
她自己有一个女儿,跟这家的孩子一样大,很黏她。
我觉得许媚是一个矛盾体,她在现场的时候雷厉风行,说话声音很大,但是遇到患者可能有癌症或者抑郁症的情况,她的声音就会突然压低,很小心地把患者家属带到一边询问,因为她不确定患者本人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有需要的话,她愿意帮助患者家属暂时隐瞒坏消息,这就是她的一份体察。
不得不说,我们跟拍三组急救医护的过程中,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各个城市不同的气质。比如许媚身上就有杭州人敢想敢拼但又清醒细腻的特质,另一组天津的急救医生申润坤和她的同事们则是充满人情味的,我们在跟拍过程中也常常被天津人的豁达开朗打动。而在重庆,急救现场就通常是充满戏剧性的,甚至可以说很狗血,能在山城当急救医生的人,也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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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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