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木白
来源 | 童书妈妈三川玲（ID：tongshuchubanmama)
今天跟大家分享的，是一个上海家庭经历了孩子小升初的故事。当每个普通家庭面临小升初，没有人脉和关系，想让孩子去好学校，各种升学群的流言让他们认为：只要冲一下奥数，还是有希望的。如果不冲，上好学校彻底没戏了。即使在双减之后的今天，冲还是不冲，这个问题依然困扰着很多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在孩子的教育上是个后知后觉的爸爸。我家在普陀区，幼升小时，听说对口的小学，学习压力大，一年级就有很多作业，我家孩子动作慢，不想她每天被卷，就选了静安区一所名气不大的小学，学校跨区招生，对户口没要求，主张快乐教育，一年级没有数学课，对口的公立初中口碑算好的。在上海，好的高中是“四大名校”“八大金刚”，能进这些好学校，升学率高的初中都在民办，进民办是家长们达成的共识，读公办的，算是矮子里拔将军，都是被民办筛选下来的孩子。我给孩子择校目标明确，选个好的公立初中保底，再冲一冲民办初中，算是多手准备。想想自己小时候读书简单，小学、初中都是就近入学，校长住在同个弄堂，同学全都认识，我的父母从不用为择校操心。现在不一样了，孩子班级群从不交流，大家都互相防着，没有家长会告诉你他的孩子在外面学什么。我觉得从多渠道多了解小升初的信息，总归是好的，主要是怕信息不对称，各种各样的群都想办法加进去了解，有些信息是老婆告诉我，问我要不要加群，我也进去看看。没想到，一进群，一切都改变了。这些群为我打开一个新世界，原来小升初有这么多窍门，要报这么多班，要打这么多比赛！原来奥数是小升初的敲门砖？我家孩子二年级还没学算晚了？当时上海奥数有四大杯赛，小机灵杯、中环杯、亚太杯和走美杯，含金量极高，在这四个杯赛里，拿到任何一个一等奖，孩子就直接被民办学校挑走。对应这些杯赛，上海最火的两大奥数机构，就是学而思和四季教育，他们都是某个杯赛的主办方，网传和四大名校有特殊关系，如果孩子通过层层选拔进四季的创新实验班和学而思的集训班，连杯赛都不用参加，四大名校就会找上门，当然，这两个班人数极少，全上海也就几十个人的样子。奥数是小升初面试时必考题，不同学校考奥数的形式也不一样，有笔奥、口奥、英奥，口奥就是用口头表达的奥数题，一道题老师只读一次，孩子有半分钟左右思考时间，一分钟内答题。英奥的要求就更高了，不仅要会做奥数，还要会用英语做奥数。
当我处在这个圈子里，看大家都学奥数，我家不学，就觉得孩子会被废了一样，还有一点，在我眼里这也是一条上好学校的捷径，万一拿个奖，相当于给小升初上了双保险。当务之急，我研究四季教育和学而思，抓紧给孩子报课。说真的，学而思我都不知道怎么报，在报名前要面试、做题，还需要占坑，人家都是从一年级或者幼儿园就占坑，然后根据学而思的体系一级级升上去，如果没有提前报，连报名资格都没有。学而思的升级体系我也看不懂，一天到晚在考试淘汰升级，看得我一头雾水。四季教育就相对简单一点，分为培优班、进阶版、金牌班、强化班，还有针对没有学过奥数的孩子的精英/精致小班及专题培训的短训班，大班小班都可选择。但名额有限，好时段好老师也需要靠抢。那时候还没有网络报名，全要跑现场，通知八点报名，我六点多到，已经有好多通宵排队的家长在那等了，一个课外班还要靠熬夜“秒杀”，家长们实在太卷了。为了孩子的小升初，每天我都会看一下各种群信息，有的群信息没内容，刷一眼就结束，有的群分享一些有用的信息，我就用纸笔记下来，还有一些群分享奥数、英语资源，像培生、牛津树等分级阅读，我会打印出来，做成一个个小本子，但基本没用，孩子学奥数挺忙的，回家还有作业。所有的群里，学而思的群是最难进，他的管理很严、很规范，必须是报课或者有人介绍才能入群，我就动脑子想办法，托人搞进去。但我不敢看，这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学而思的世界是我高不可攀的，这里的孩子都是”牛娃“，奥数都拿过奖，英语学完新概念英语前两册，平时都是刷中考的题，至少能背两三百首古诗。群里经常蹦出牛娃被名校录取了，牛娃接到名校的电话。在这个世界里，学霸的标配是“两奥两英”，奥数除了学而思，必须再报一门奥数，英语课外班必须两个。家长也很牛，知道小学阶段怎么规划，需要考哪些证书，面谈怎么准备，哪个机构的名师教的好，课程内容学得深，一年级学三年级的内容，五年级把初中的都学完了，这样竞争才有优势，拿奖的概率更高。再一看自己家的普娃，“一奥一英”都学得吃力，什么比赛都参加，什么奖都没有，就觉得恨铁不成钢，不自觉地焦虑。还有个群发生一件蛮搞笑的事情，里面有个家长，是初中的语文老师，还是个名师，人挺好的，对小升初要学点什么都很清楚，大家就怂恿他开班。他从来没干过，又怕被举报，但群内需求很高，经不住大家怂恿，就找地方开一个班，招30个学生，每人4800元一学期。
刚开始，他很谨慎，规定家长不准坐里面不准拍照，所有手机全部收走，还搞了个假名字，让我们把钱全部打到他老婆账户。你知道吗，半小时内，他老婆的支付宝响不停，一下入了十几万，他被吓到了，这是什么概念，他在学校里一年的工资才十万，碰到谁都要吓死，一年四个学期一个班就能入五十七万多。这钱来得太容易，诱惑实在太大了，后来他胆子越来越大，教材自己编自己印刷，直接发给大家，规模也越搞越大，招了六个班，家里还换了别墅。后来，我还看到一个信息，四季教育从2011到2016年，员工从27名增至300余名，学生人数从3629人猛增到8万多人。奥数也下沉到幼儿园，到小学一年级都来不及了，为了满足幼升小面试的需求，还有专门的幼儿奥数班。我家孩子报的是四季教育的普通班，算是“奥数学渣班”，想要升级到其他班，全要靠考试，一个班有四十几个孩子，同一时间段，机构里10个班人都坐得满满的。上奥数基本是这样的，孩子坐前面，家长坐在教室最后面，好多妈妈学不懂，只能让爸爸跟着学，大家都认真听课记笔记，还有家长没空的，爷爷奶奶拿个录音机录好回去让家长学，我知道奥数学得好的孩子，多数是靠家长回去教的。这些家长全身心扑在孩子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去养育一个孩子，我还是挺佩服的，但我做不到，我喜欢去找个咖啡馆看看自己喜欢的书，就很享受，对家长学好去教孩子的做法本身也表示一种怀疑。我从小学到高三，一直是数学课代表，但辅导孩子，二年级还行，后来我自己都搞不懂，题目越来越难。奥数其实就是提前学，幼儿园上一年级的，一年级上三年级的，基本提前两个年级。二年级就有鸡兔同笼、路程题，孩子智力还没发展到这，理解起来就特别难。我家孩子每天放学，还要弹琴一个小时，学得也是鸡飞狗跳，母女两个吵架能吵一个小时，为了考级，有时候半年只弹一首曲子，每天任务式地要打卡发视频给老师。孩子学得苦，家长也盯得苦，人家小学毕业就能十级，我家四年级才六级。每天应对作业、弹琴，到晚上十点才睡觉，把阅读时间都挤没了，孩子也不喜欢阅读，除了任务式完成，她平时连书都不碰。和阅读唯一有关的，就是喜欢盯着商场的海报，一页一页慢慢地翻，好像在看一部伟大的著作，一看到这个场景，我的心就凉了半截。普娃该如何在小升初的竞争中杀出自己的一条路？我不知道，也很煎熬。四年级时，给娃报了小升初的衔接班，每周六六点多就起床，吃好早饭，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往机构赶，一早上语数英三节课，下午还有一个奥数班，留给中午赶路吃饭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特别紧张，每分每秒都要算好。有些家长直接点外卖，这边课还没结束，外卖都到了，我每次都提前想好，快餐或披萨，上餐快，带孩子吃完就往下一个地方赶。第二天周日，孩子还会上游泳课、空手道等兴趣班，有些是我希望她防身，有些是朋友找了好老师一起组个课，学什么兴趣班，我女儿都无所谓，要她学她就学，不学就不学，她都很顺从。记得在五年级的一个双休日，空旷的马路上只有大人带小孩在匆匆忙忙赶路，到了机构，整个楼层都很安静，其他班还没这么早上课，小升初衔接班的十几个孩子，有四五年级的，有三年级的，还有更小的孩子，都早早坐进教室，一脸没有睡醒的样子，开始语数英三节课的学习。老师在教室里一直走来走去提问，无精打采的孩子都不敢打瞌睡，有些没吃早饭的孩子，上课上到一半，匆匆忙忙吃一口。家长们全部坐在后面，有的喝咖啡提神，有的听课做笔记，我实在太困，趴在后面睡觉，一节课结束时，整个走廊都热闹了，其他班的孩子涌进各自教室上课。清晨的阳光照进教室，我看我女儿像完成任务一样坐在那里，那一刻，我强烈地感受到她的无奈、压力、麻木，我一个大人都困得不行，她还在学习。她就像被小升初这根指挥棒控制的机器人，接受一个个指令去完成任务，去各种超前学的补习班，去参加大大小小的杯赛，牺牲现在去搏一个好未来，结果没有越学越好，反而学得一塌糊涂，连学校课内的基础知识都没掌握，对不喜欢的事情连愤怒都不知道如何表达。我是一个不懂教育的爸爸，但我知道什么是热爱，我爱阅读，可以一杯茶一本书坐一天，我爱音乐，深深地记得坐在晃荡的双层巴士上，戴着耳机，听着许巍的《在别处》，窗外的阳光打进来，心是浪漫的。我知道无论我到了什么年纪，在自己的热爱面前，我依然能感受到自己热血沸腾。但现在的教育方式，把孩子当成竞争的工具，是把她摧残了，把所有的热爱扼杀了，让她变成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变成一个死读书的人，一个被学业压垮的人，青春一共才几年，把时间都耗在培训机构上，这样的一生有意义吗？最重要的，并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超前学习，也并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走一样的路，我的孩子需要走自己的路。小升初战役即将吹响号角，在大家给孩子报班加码的时候，我征求了女儿的意见，不再犹豫，停掉了她所有补习班，包括学了6年的钢琴课，之前为了练琴亲子矛盾不断。
别人都看不懂了，只有我知道，我的孩子需要停下来了。
孩子成绩直线下掉，厌学
感激老师的宽容理解
这几年让我女儿活过来
在最后为小升初做面试准备的时候，牛娃的简历都是一本厚厚的书，我家没啥荣誉可写，就给她做了一页纸的简历，上面写了这么多年孩子参加了各种比赛，虽然没有获奖，但重在参与，是班级里的小队长。作为家长能为孩子争取的，都会去努力的，但民办学校，我一所都没投。
小升初落下帷幕，所有的群都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我全身而退。最终我家进了公立初中，原来这所学校根本不看简历，不择生源，不掐尖，并且教育也是不错的。学校注重孩子的阅读、思考、动手能力，不是一味追求升学率，而是绿色升学率：就是在合理利用、保护和提高学生、教师、社会健康储备和生命活力前提下所实现的升学率。没有某些民办学校升学率这么高，但是对孩子而言是最适合的。本来要迎来一个好的开始，没想到，2020年上海疫情，孩子在家关了四个月，身心健康都受到影响，加之之前冲击奥数，对孩子学习自信心消耗太多，成绩直线下掉，有次数学才考了25分，网课作业竟然一个月都没做，一天到晚沉迷于手机。回归学校后，她就开始厌学，和我们聊天，动不动就发脾气，尤其不能提她同学的成绩，一提就炸，每周都会有一天不想上学，在家里永远一幅睡不醒的样子，我和孩子的妈妈都成了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和她相处。
那段时间真是煎熬，我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和我孩子聊了半天，说孩子没啥问题，一般孩子身上的问题都是家长的问题，我开始自我反省，去理解孩子。孩子厌学不想上学的事情，我也坦白和老师说，一开始怕老师对我们有想法，没想到老师都很理解。孩子回学校，老师也不会提，就像这个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成绩不好也不会批评。放学后，老师根据我家孩子的薄弱点，经常给他补课，这是学校的规定，孩子学不好，家长在外面还会给孩子报班，既然都要补，那就在学校免费补。学校还有双举手制度，如果课代表觉得老师作业布置得多，可以要求老师减少作业，家长觉得作业多了，孩子做不完，可以告诉老师，先不做，等以后再补做。孩子作业来不及完成，我都会发微信或者写信和老师说。初二下学期，我的女儿终于活过来了，开始有自己社交，周末会和朋友出去吃饭看电影，我真的很感激学校宽松的环境，老师对她的宽容理解，这几年真的太不容易了。
22年再次疫情，孩子在家没事就摸摸钢琴，四五年没碰了，她自己看谱自己摸索，竟然学会了一首《菊次郎的夏天》，看她全身心沉在其中，脸上焕发着光彩，这个状态我真喜欢。现在，孩子做什么我都支持，周边很多朋友都说我太宠孩子，我觉得慢慢来，一切都来得及，不顾一切地冲击成绩、要结果，才是摧毁孩子的。我深深地相信，每个孩子肯定都有一张她能够考100分的卷子。奥数拿奖、小升初上岸，为家长编织了一个美好的路径，其实只有少数孩子可以通过这条路径升学，大多数孩子，都成为了陪跑者，在这条惨烈的竞争之路上被过度消耗，学习热情、自信心都受到严重伤害，饭饭就是这样的陪跑大军里的一个，父母又担心又愧疚。幸好学校和家庭给了饭饭一个喘息的机会，可以慢慢从低谷中走出来，慢慢找到自己的生命力和热情所在，慢慢找到自己的价值，这个价值不被奥数成绩和升学定义。有的读者给我们留言说，在他们生活的城市，双减之后奥数补课也依然猖獗，很纠结要不要送孩子去拼。
希望这个故事，可以让大家在焦虑中保持清醒
作者：木白，编辑：木白、涉川。本文转载自：童书妈妈三川玲（ID:tongshuchubanmama），教育出版人、童书评论人、TEDkids智库专家、中国营地联盟理事，亲自下场看了5000+孩子作文的阅读写作教育者，致力于用顺应天性的阅读法语写作法让更多人爱上阅读，享受写作。著有《通往幸福的教育》，《孩子天生爱写作》（即将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