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背四条人命的杀人犯,竟掀起了一场共鸣
我发现《漫长的季节》有两大“奇观”:
一是身背四条人命的沈默能得到观众最大程度的共情,这在互联网G点越来越低、人均拿放大镜看剧的现在,真的是非常难得。
二是浑身写满东北中老年男子的无奈与颓丧的王响,没得到理解,反而遭到了不少观众嫌弃,这一点又挺耐人寻味……
沈默的遭遇是故事的基石,一条串起所有人物命运的线。
当一声“墨墨”打碎刚刚许下的愿望,看到指甲刀,女童装,和电影院门口令人窒息的影子,不用尖叫和眼泪,我们都知道禽兽大爷对沈默做了什么。
不是“离了性侵就没法讲悬疑故事”,而是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女人拥有的社会资源远远少于男人,没有继承权话语权的女孩们,她们的身上往往无利可图——只除了肉体本身。
所以迫害一个女性就去侵犯她的肉体,恰恰是人间真实。
刚开始我也以为沈默只是一个背景板,是男性创作者笔下常常出现的少女符号,柔弱无助,被侮辱欺凌,无论最后的结局是被杀还是反杀,都只是凶杀案里的桃色边角料,祭坛上的一朵小白花。
直到接连不断的打击,连王阳和傅卫军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都垂头认命了,这个从没大声说过话的女孩站了出来,以一句“倒霉的应该是他们”,拉开复仇大幕。
沈默走向不归路,殷红无疑是那个最重要的触发点。
殷红的出场是带着些侠女风范的。
她为并无交情的李巧云挡酒,帮她应付一群难缠的酒鬼,嘴上说着没事,却难受得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呕吐,被司机赶下车。
沈默把醉酒的殷红带回弟弟的录像厅,没能成就一段苦难中抱团取暖的少女友情,倒成了一场灾难。
姐弟俩是给了殷红温暖,但对于极度渴望金钱的殷红来说,如果这温暖来自一个有钱人,就更好了。
所以当傅卫军送她发夹的时候,她没什么犹豫,直接无情地回了句:你挺好看的,但除了好看,也没啥了。
所以当卢总向她示好的时候,她也没什么犹豫就上了他的床。
所以当她有了一个赚钱的机会——“出卖沈默”时,她将迷药倒入她的杯中,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为了朋友”。
如果出卖李巧云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也一样不会心软。
给沈默下药之前,殷红讲了自己的身世:
为了供她读书,母亲省吃俭用,摆摊卖煎粉,结果劣质煤气罐爆炸,母亲重伤,因为没钱医治,喝农药自杀,留下了她一个人。
殷红说,她一直提醒自己,绝不能像母亲那样,被没钱逼死,只要能赚钱,她什么都愿意干。
“只要能赚钱,什么都愿意干。”
放在现实生活中,很多人也是吃这一套的。
但真的也只有每个人自己才清楚,嘴上说“什么都愿意干”的时候,心里想着的,究竟是“什么苦都愿意吃”,还是“什么邪路都愿意走”。
要说对钱的需求,沈默一点不比殷红低。
父母双亡,八岁起就被收养她的大爷侵犯虐待,虽然恨透了这个禽兽,但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单纯地以为,只要经济独立,还清这份债,就可以摆脱。
赚钱,对她来说意味着重生。
但她有自己的倔强和底线,不管多难,她都坚持赚干干净净的钱,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跟弟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所以对殷红来说,毁掉沈默,不仅给她带来了利益,也带来了快感:这个她向往又嫉妒的女孩,终于和她一样“脏”了。
沈默跟殷红说:“你的故事可以说出来,我不行。”
她一身的伤痕,却无处可诉。
反倒是沈栋梁,总把在重要机构担任要职的战友挂嘴边。(这很东北,但又远不止东北。)
而在殷红背叛沈墨后,后者几乎是毫不留情地,以一种比起杀死港商更残忍的碎尸手法杀死了殷红。我相信看到这里,观众仍然不会产生《黑暗荣耀》式的“爽感”,因为我们都知道她在玉石俱焚——
如果每一个“房思琪”都能这样快刀斩乱麻地一路复仇,那么无数的千回百转的,意有所指的“小作文”,大约也不复存在了。
看完沈默,再来看王响。
王响的家庭,是中国万千普通家庭的缩影。
在王响身上,每个人都能找到一点“爹”的影子。
在工作上,他看到了“桦钢”这个乌托邦、理想国的坍塌,但他还在坚持擦拭火车的零部件,哪怕火车已经开不了了,他也容不得这一切“埋了吧汰的”。
他虚荣,却也有对光荣的执念,可又不敢反抗,也没那个本事反抗。
在家里,整天劲儿劲儿的,对老婆挑剔,什么都不满意,对儿子说教,什么都要批评,大家长作风,永远威严,永远惹人讨厌。
罗美素也像极了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大姨”:溺爱子女,依赖老公,整日家长短,唠唠叨叨。
但在这个家里,罗美素才是绝对的支柱。
她不是只会说“你爸都是为你好”“他打你他也疼”,她也把自己这代人身上的桎梏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这代人,被安排惯了,我们这辈子,身上是有个圈儿的,我们就在那儿按部就班地在圈儿里走着,也没人问为啥,也没人到圈儿外溜达过,就连踩了个线都害怕。现在这个世界变化快,但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活法,将来你有了孩子,你也不一定能整明白。
这段全剧最闪光的台词从任何一个男性角色嘴里说出来都不匹配,而罗美素说出来,却很有说服力。
因为我们生活中有非常多像罗美素这样的女性长辈,看似唯唯诺诺,但内心明镜似的,充满了生活的智慧。
罗美素爱家庭爱儿子,但是她从来都不依附王响。王阳死后,罗美素里里外外亲力亲为,亲自下厨答谢亲友。办完了儿子身后事之后,她一分钟没等,一句话没留,直接随儿子走了。
她走得决绝,不留一点余地,也根本不在乎王响怎么活,她甚至是想让他痛苦的,为他的自大,为他的失职。
别看王响平时对罗美素充满嫌弃和不耐烦,实际上最依赖罗美素的就是他。
王阳的死,带走了王响的魂儿,而罗霉素的死,让他绝望到卧轨。收养王北后,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命运的底色就是悲剧,每个角色都跟命运抗争过,但都失败了。“我命由我不由天”,这话除了哪吒,谁说都像个笑话。
时代巨变的阵痛,伴随着个体尊严的丧失,命运扫射的子弹精准击中了千千万万个沈默,王响,罗美素。
苦难把秋天拉扯得特别漫长,仿佛过了几辈子,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的时候,这片破败又明亮的黑土地才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
下雪了,秋天就过去了,过去也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痛苦、遗憾也都会被稀释和掩埋。
这部剧的后劲儿很大,它讲的是过去,讲的是东北,却掀起了一场远不止那个时代和那个地方的国人共鸣。
我想聊时代巨变,聊父权压迫,聊个体尊严,聊命运,聊抗争,也想聊聊具体的为什么。
为什么巧云要去夜总会上班,为什么傅卫军会死在监狱,为什么没有人关心谁给沈默拍的裸照(除了马德胜),为什么港商失踪案的优先级高于少女碎尸案,马队为什么脱下警服,他的狗为什么叫小李,刑警队的小崔为什么成了交警,为什么案子破了,却什么都没改变……
我也有很多质疑,宋厂长的审判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也太正确了?案子悬了十八年,李局却摇身一变成了早就成竹在胸的大明白,是不是有点儿突兀?
但我也理解,如果回答了那些为什么,如果宋厂长丝滑地全身而退坐拥富贵,如果靠离开警队的老马独自展现福尔摩斯一般的精彩推理来破案,也许我们就看不到这部剧了。
辛爽是记录、呈现的鬼才,是镜头语言的大师,但他也有他无法表达和不得不表达的东西,这本身,就是答案。
我们,也有属于我们的漫长的季节。
作为半个东北人,整部剧让我最难过的情节可能和别人不太一样,那就是维多利亚门童问王响:“我看你咋这么眼熟呢,咱俩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个梗是导演在致敬二十年前的经典《马大帅》。
然而王响看着门童,顿了两秒钟,回答:“认错人了。”
这句话直接让我笑到一半的嘴角僵住了。
还是那个维多利亚,还是那个门童,但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辽北第一狠人,水库浪子范德彪了,他是即将家破人亡,躺在铁轨上的王响。
二十年前,失意的范德彪大声唱着“只不过是从头再来!”,二十年后,王响佝偻着身体穿过玉米地追着火车头告诉他:“往前看,别回头!”
“往前看,别回头”,一句有些老派的口号,如今却成了很多中年人的精神胜利大法。
意气风发时,总觉得去拼就能赢,错了也能回头,直到真的走远了之后,才发现,很多东西,踮起脚也够不到,而人生这条单行道,没有归途,一步都退不了,除了被推向未知的明天,我们去不到任何地方。
过去的雪永远落不到今天的我们身上,它只存在于远方桃花盛开的地方,存在于遗憾里,回忆里,想回头也回不了。
倒也不是主打一个绝望,毕竟“别回头”的前面还有一句:往前看。
文 / 无才编辑部 羊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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