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的郝景芳,欠了工资但活了下来
描述阶层不平等的《北京折叠》在2016年摘得雨果奖,郝景芳成为了广为人知的科幻作家。不久后,她辞去官方基金会的职位,成为创业者,致力于实现自己的巧妙构思:用面向城市家庭的通识教育课程盈利,供养乡村支教老师,推动教育公平。
如今,郝景芳成为老板已经第6年,带着作家的身份在商业世界里跌跌撞撞。疫情几年,教育行业备受冲击,在发不出工资的窘迫重击下,她对商业世界也有了新的理解。
在这个春天
至今郝景芳还欠员工们一个月工资,但最近她的焦虑减少了许多。作为成名的科幻作家,她投身教育创业已六年,不算顺利。合伙人离去,多轮裁员,甚至持续的资金危机,都未击垮她。
5月上半月,结束十几个城市的出差,郝景芳终于有时间驻留北京,除了接送孩子,剩余时间都投入到童行书院的工作。
见面这天下午,她刚结束了一场公司的对谈直播,与资深数学教授“贼叉”探讨辅导孩子数学,如何才能不焦虑。没来得及休息,她就骑车赶来,一个半小时后,她又急匆匆起身离开,去接幼儿园放学的小儿子。
夹在流动的人群里,郝景芳刚刚度过了无比忙碌的两个月。3月中旬开始,她穿梭于全国从南到北、从沿海到内陆的十七个城市,直到五一才结束这次漫长的差旅。行程安排最紧的时候,上午还在昆明,下午就到了成都,晚上在成都结束签售,第二天下午又飞到了武汉。
新书《不焦虑父母俱乐部》出版。光看书名,很难让人想到是一名科幻作家写的书,出版商的推广标语中,形容这本书是“学霸妈妈”郝景芳写给父母们的家教实用手册。实际上,新作内容与她的创业项目密切联系,她在十几个城市举办读者见面会,读者许多都来自她经营的家长社群,是跟着她创办的企业一起成长的老用户。
紧凑的行程中,她挤出时间和各城市新组建的线下团队见面,为之后即将恢复的线下课程做准备。今年,童行的线下课程将拓展至9个城市,38个主题的夏令营也在计划招生。
郝景芳很少提及自己的疲惫,她说自己已习惯每周7天、每天15-16小时的工作强度,每日只需要4到5小时的睡眠时间,就足够恢复精力。
繁忙的日程中,最接近失控的一天在4月23日。她在接近中午时抵达济南准备签售,但公司的对谈直播在中午12:00开始,她在提前安排好的会客室里完成了一个半小时的直播。紧接着奔赴新华书店参加见面会,下午6点她获得短暂休息,之后又开始签售,签完所有的书,已是晚上10点。
就在这天,奶奶过世了。郝景芳下午6点就看到了消息,她又撑了4个多小时,签售结束,她把微笑固定在脸上,和在场的粉丝们合照、道谢。她吃不下晚饭,和同行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回到了酒店,关上房间的门,眼泪终于被允许掉了下来。
图 | 签售会现场合照
2017年创办的童行书院运营了6年,谈不上顺利。团队规模在初期顺利扩张后,在疫情期间由于资金问题遭遇多次缩减。
团队最多曾有110人,郝景芳在东方北桥的写字楼租了两个完整的办公室,有一百多个工位。2020年办公室搬到东方湖区,只有20个工位,后来又到了方恒购物中心,有10个工位。如今办公室在望京科创大厦A座,只有7个工位,月租一万元。
不过,郝景芳说,现在她的团队全员远程办公,连这7个工位也没人使用,她正考虑退租。
按时按量发放员工的工资也成为难题。公司账上的最后一笔融资资金所剩无几之后,为了节约成本存活下来,郝景芳曾四次规模性地裁员。
第一次是在2020年9月,她裁掉了线下的项目制学习团队。2021年初,她裁掉了与APP研发无法兼容的小程序开发团队,这年下半年“双减”政策出台,她又裁掉了营销团队和数量最庞大的研发中心的部分员工,减缓了研发速度。2022年底,游戏化课程“经典之旅”APP研发即将完成,研发团队员工也裁掉了一部分。
现如今,郝景芳说,童行团队还剩五十多人。
2021年7月出台的“双减”政策,令在线教育行业迎来至暗时刻。虽然童行的通识教育体系不在“双减”范围内,但教育企业不允许上市的规定,“令教育赛道的投融资被彻底击垮了”。
市场环境也不明朗,加之销售渠道收紧,售课平台和售课链接受到限制,童行书院课程的销量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双减之后的一年时间里,投广告无法通过审核,抖音店铺也开不起来,“当时只要是带‘课’字、做K12阶段,机器审核就通过不了。”郝景芳说。
实际上,早在2020年,疫情的第一年,童行的融资就已经处处碰壁。为活下去,郝景芳调整了公司的模式,决定转向自负盈亏。童行账上的最后一笔资金来自红杉中国,2018年底到账的2000万,在2020年底就已经消耗殆尽。
无法靠融资填补缺口,郝景芳就只能用自己出书的版税、科幻工作室的收入和商务活动的费用来填,平均下来一年一两百万。她将这视为理所当然,“每个创业公司的早期阶段,就是必须要有各种资金来维持,直到公司能够扩大业务范围自负盈亏,不管是哪个公司其实都得有人往里填这个钱。”
上一个春天,2022年5月5日,郝景芳收到了个人公众号和微博被禁言三个月的消息。这是一场长达一年的网暴的余波。第二天,她借用工作室的公众号发布了一篇澄清的文章,试图回应所有的争议,但随着话题的发酵,反对者又掀起带着愤怒的声浪,她又删除了这篇文章。
就在网络身份被封控之际,郝景芳在物理世界中也寸步难行。之后不久,因为在中关村广场购物中心买了一杯星巴克,进店取咖啡的三分钟又使得郝景芳成为了“时空伴随者”,被封在家中隔离了10天。
“双减”后,郝景芳就开始紧绷着神经,遭遇双重封控后,她终于濒临崩溃。被允许拆掉门上的电子门磁后,她迫不及待地远离了北京。接下来的大半年,她去四川、贵州、西藏、云南,眺望巍峨静止的山和湍急涌动的水,尝试重新找回内心的平静。
作家入局
2019年,市场团队两位员工当面提出质疑:“郝老师,你到底愿不愿意做一个受市场欢迎的产品?”当时,许多负责市场的员工认为,童行的产品并不受家长和孩子欢迎。郝景芳却认为,这不是她当时首要的考虑因素,“我肯定希望孩子喜欢,但还是得有教育目的。”
提问的两位同事很快选择了辞职,他们认为郝景芳并不按市场逻辑做事。
这不是郝景芳第一次被当面质疑。2017年10月,“童行计划”启动,郝景芳坚定地想做跨学科通识教育课程体系。当时她曾向真格基金的投资人徐小平请教,对方想“敲醒”她:要做一个教育公司,必须从爆款课开始,再从单一的爆款课逐步发展到多个跨学科课程。
徐小平建议她先打造一门“郝景芳科幻写作课”。郝景芳说,她当时一口回绝。“徐老师可能觉得给我指了一条明路,但是我没去走,还非往火坑里跳。”
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劝过她,无论是她想做的教育,还是她想实现的公益,难度都太大了。郝景芳反倒认为,反对的声音越大,越要做出来。
她说自己从小就是“自主感”很强的人,想要做的事情特别明确,“谁也别拦着我,谁也别管我,谁劝我什么(我就)假装没听见,然后我就非要做这件事情不可。”
教育普惠的种子在郝景芳心里埋藏太久,她坚持要将自己心中最理想的教育模式铺开到更多地方,惠及更多的人。
图 | 2017年10月,发布会现场
郝景芳仍记得第一次读到罗杰斯和马斯洛“人本主义”时的心潮澎湃。那是在2014年,她刚生大女儿晴晴,她欣然接纳母亲这个身份,开始广泛阅读教育学和心理学书籍,试图找到最有利于孩子成长的教育方法。
她成为人本主义的捍卫者,她坚信,真正好的、以人为本的教育,是成就一个完整充盈、真正有创造力、能够自我实现的人。
那时郝景芳在一家基金会工作,作为一名政策研究员,她常跟随项目团队去各地乡村做调研,目睹了教育资源的巨大差距。她参与过早期养育干预和营养午餐项目,也提出过“万校计划”——在流入人口多的地方,再建一万所公立学校,吸纳流动人口的孩子。后来这个计划并没有付诸实施。
基金会的每一笔项目资金都需要层层审批,熬夜写成的调研报告,有时听不到半点回响。郝景芳工作时会觉得虚无,她不知道自己的报告是否被看见,也不确定看见之后又能产生什么效果,“报告交上去,十年八年能看到一个结果还算好的,剩下好多压根是没有结果,没有结果的事情做起来就缺乏意义感。”
郝景芳一直期待能实实在在地做些什么,摘得雨果奖给了她机会。2016年4月,大洋彼岸的消息传来,那篇她在2012年写成、发表在清华校园论坛的《北京折叠》,斩获世界科幻界最高奖项雨果奖。
聚光灯骤然而至,随之而来的是资源。商务合作的邀约纷至沓来,郝景芳起初都一律拒绝,但其中有个汽车品牌锲而不舍地给她发邮件,在最后一封邮件中,这家企业提到“公益梦想也可以支持”打动了她。
“原来出名也是有点好处的。”郝景芳当时心想。
郝景芳没有太多顾虑,迅速迈出走向公益梦想的第一步。汽车代言费一百万,首笔三十万在2016年底到账,利用这笔钱,她开始招募团队、推进项目。2017年4月,童行项目在清华的校友三创大赛上获得种子组的铜奖,也因此拿到了第一笔正式投资,水木资本给出的200万。一个多月后,夏令营课程开始对外出售。
开局迅速,对于成果,郝景芳却想徐徐图之。这一点,成为了郝景芳与最亲密的合作伙伴间最大的分歧。
吴希是郝景芳个人公众号最早的粉丝,她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商科研究生,毕业后在私人银行做管理。巧合的是,吴希与郝景芳一样在2014年当了妈妈,哺育怀里小娃娃的过程中,她逐渐有了对儿童教育、儿童脑心理和儿童脑认知发展的兴趣。
吴希成为郝景芳最早的创业合伙人,是童行项目的首位CEO(首席执行官)。2018年底,郝景芳正式从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辞职,接过了CEO职务,吴希转为COO(首席运营官)。
2019年中,郝景芳招募技术团队,开始研发游戏化学习APP,员工一度增加到110人,全公司的人力成本达到每月180万。吴希明确不赞同这么早在研发上投入资金的重头。以她过往的管理经验来看,以轻型态将商业模式快速“跑起来”、把市场扩大,才是当务之急。
郝景芳认可吴希的市场能力,但在当时,她无法说服自己放弃“通识教育系统性课程产品开发”——这个想法有点像做科研,需要坐冷板凳,耗费长时间和经费,来追寻一点点智慧结晶。
如今郝景芳愿意承认,她理想的课程确实过于小众,研发时间长、使用周期短,“不是一个商业性、市场性很好的产品”。
但即使在现在,郝景芳仍然不愿推翻最初的设想。“我可以接受产品市场小,也可以接受公司发展不快,却一点也不能接受产品被调整。”
和吴希的创业路线矛盾走到无可回转的余地,是在2020年初。大年初二,郝景芳和吴希见了一面。那时疫情刚爆发,融资环境也不景气,公司账上的余额也剩得不多了。吴希劝郝景芳将APP下架,裁掉技术团队和线下团队,只留下童行有生力量的10个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郝景芳认为,APP当时刚上线一个月,已经卖了3000多个用户,现在再下架,不仅意味着信誉的损失,也意味着过去大半年的努力和投入付之一炬。裁掉研发团队,更将影响课程的质量和公司的后续发展。她自己坚持要闯一闯,“再难也要闯出一条路来”。
吴希遗憾地表示,自己没办法陪郝景芳走这样一条前途未卜、荆棘已现的路。这次见面之后的晚上,她就退出了工作群。
合伙人分道扬镳之际,疫情就来了。防疫带来的封锁令网课用户急速增加,给了在线教育赛道机会,仅在2020 年,中国在线教育共发生111 起融资,总金额超过 539 亿人民币,创历史五年来最高记录,同比增长了 267%。但是这些资金大部分都流向了行业头部,为了兑现更多的利润承诺,头部机构开始高额投入营销。
中小型公司跟不上烧钱的营销大战,就没法快速扩张、拉高数据曲线,融资时也就没有优势。2020年,半年的时间里,郝景芳见了几十个投资人,尽管没有人明确拒绝她,但也没有人愿意投资。
郝景芳放弃了拉投资“赌一赌”的想法,她决定先自负盈亏活下去,通过口碑营销带动私域流量的小规模增长。
对于郝景芳放弃融资的想法,当时的CTO(首席技术官)表达了不认同。这位硅谷海归认为,创业公司只要有一轮融资断掉了,现金流没了,公司肯定就会结束,只是早或晚的问题。他不理解,为什么有的创始人见了几百位投资人都还在继续,郝景芳只见了几十个怎么就放弃了?
坚持到2021年初,这位CTO也以“累了”为理由退出了公司。无论是最早的合伙人,还是后加入的合伙人,都陆续离开了。郝景芳一人总揽了CEO、COO和CTO等各项身份。以后还会不会与人合伙、会不会找投资人?她并不确定,只说“看缘分”。她认为只有真正认同她想做的事业的人,才能长久一起攻坚克难。
提及遇到的创业困顿和行业困境时,郝景芳语速很快,并不夹杂太多情绪。但提及团队成员的离开与矛盾时,随着眼睫的低垂,她的声调也会不自觉地低沉下来。她坦言,财务上的压力和困难,她都过脑不过心,只要想办法解决就好了,伙伴的离开是最“扎心”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裁员。CTO离职之际,2018年底到账的来自红杉中国的2000万资金已经所剩无几。为了在疫情之下存活,郝景芳决心放弃线下课程。她起初试图说服线下课程的团队成员转向其他业务方向,但沟通并不愉快,很快有员工带头说要辞职,并要求按照“N+2”进行赔偿,总共有七、八个人应和。
郝景芳没想到要求N+2的员工大多都是童行的初创成员。他们找律师,翻出了具体的条款:只要一个公司有任何违反劳动法的行为,就不只是赔付N+1,可以赔到N+2。
恰巧当月因为资金不足,公司所有员工的工资都未发放,这就给N+2的要求提供了成立条件。他们普遍在公司工作满了三年,最长可能有四年,赔偿规则中,N为工作年限,按照N+2倍数赔偿,他们每人要获赔十几万,总共要赔付七八十万元。
获得了N+2的员工们此后都不再联系了,郝景芳删除了他们的微信。也有员工只要求补上当月的工资就自行离开,感激于后者的理解和支持,2021年春节时,郝景芳给他们每人寄了一盒点心。
“连工资都发不出,我哪还有七八十万啊。”提起这段往事,郝景芳皱起眉头。她记得,那是2020年9月,风中已有凉意,她离开办公室,走到马路边,向丈夫打电话诉说困境。她倾诉了自己的担心,怕事情解决得不好,会有人去网上散布不好的消息。丈夫安抚她的情绪,让她不要慌,劝她吃一堑长一智,这件事也是她处理得太草率才发展到这一步。
挂了电话,郝景芳收到银行短信,丈夫给她卡里转了一百万。
郝景芳和丈夫平时互相经济独立,各自负责各自的花销,即使在最初创业时,她也没有找丈夫借过钱。回忆起收到钱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有些凝固。
沉默片刻,她表示当时的心情难以形容,感激丈夫的雪中送炭,会尽快把这笔钱还给他。
“现在回过头看,我还是庆幸当时及时裁掉了线下团队,否则疫情一拖就是三年,童行也许早就没了。”她迅速总结了裁员事件的影响,结束了对被家人救济的尴尬时刻的回忆。
挣钱与道德
提到吴希离开时,郝景芳神情有些失落,却也表示了理解。“创业都是这样的,一个创业者,其实最主要的,就是要衡量每一轮的收入规模。因为像是从A轮到B轮,你的收入规模得是5,000万往上,然后到B轮、C轮就得有上亿,到后面几轮你这个事情得能有10亿左右的年销售额,才是一个值得去做的创业项目。”
这些指标看似很硬,却必须要考虑,“你要是不考虑这些,你就是一个不严肃认真、拿创业当儿戏的一个创业者”,郝景芳说。
她每天要查两次实时的销售数据,每3天到5天会看一次公司的流水,这是“生存的必需”。看财务报表、市场调研、竞品分析、产品设计,这些都是她在创业的几年里一点一点学会的。
5月18日,半个月的“全职企业家”生活后,郝景芳又要暂时变回一个完全的科幻作家。她将飞往美国,在那里停留一周,参加博古睿研究所举办的科学家与科幻作家的交流会和写作工作坊。
郝景芳在时间的缝隙里写作,在奔忙中抱着电脑打字,在酒店、机场、高铁站,她都能创作。
有时在高铁候车室,右手边有人吃方便面,汤料的香气弥漫,嗦吸声不绝,左手边是正在大声闲谈的一大家子。在嘈杂吵嚷的环境中,她确定自己能心无旁骛。她预计,今年应该能完成40万字的创作量。
她仍不断强调自己创业者的身份,希望被视为一个正儿八经的企业创始人,而不仅仅被定义为单纯的“科幻作家”。“如果到后面,别人一说郝景芳还只知道雨果奖的话,那我这几年童行书院不是白做了吗?”
“创始人的工作就是出去找人找钱,找项目找合作,我肯定比别的创始人在这些方面谈得更少,但这就是创始人的常态。”提及这些年的挫折,她表现得云淡风轻。
身为企业家,郝景芳有时被别人视作“清高”,但她认为自己在坚持底线。比如无论见投资人,还是与当地的政府代表见面,她都是只在办公室谈,如果非要吃饭,她就只参加“正儿八经”谈事情的饭局。
如果不得不“入乡随俗”, 一旦有人开始打着圈敬酒,郝景芳就会迎来自己最难受的社交时刻。她常在家自饮,酒量也很好,但敬酒对她来说,太过“虚头巴脑”。她会明确告诉接待方,她可以喝酒,但不参与敬酒,然后就低下头,不再跟着站起来。
她猜测,会有时常参与饭局社交的人认为她“不开眼”,但大多数时候,饭桌上倒也没人向她明示不满,“可能都觉得这就是个平时写作的书呆子,不跟她一般见识。”大众对作家的偏见反而成了保护色。
在攀关系和“混圈子”的比拼中,她也输了。“双减”后,郝景芳曾尝试将童行的线下项目制学习课程推进校园作为课后项目,以此开拓收入来源。起初是免费的试点,借助某家教育科技公司的渠道,童行顺利进入了东部某省的一些小学,但当环境逐渐宽松,课后项目可以收费时,更有“关系”的人就挤占了空间。
半年的课后项目投入没有得到收益后,郝景芳决定放弃B端,回到最初的路线,转向“干净透明”的C端,直面家长和学生。她给我读了一些家长发在群里的手写感谢信, “还有2017年就开始跟着我们的用户呢。”她笑着说,而2017年入职的项目老师都不在了。
习惯写作的郝景芳,会在个人公众号中总结每年的成果与困难,这成了她个人历史的真实记录,也暴露了她现在不愿提及的曾经的脆弱时刻。比如在2019年12月30日的文章里,她写道,自己过去一年各个方面都遇到过极大挫折,在年底曾因压力大哭到不顾形象。
如今再被问到那时的困顿,郝景芳会说:“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就行了。”
“压力最大的时候,就是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对员工的愧疚,是郝景芳的痛点。她说,没钱的时候,仍然会优先给驻站支教的老师发工资,特别艰难的时候,会拖欠其他团队一个月工资,也有时是“打一下折”或者只发一半。“我们尽可能有一分钱就给到大家,但是中间特别困难的时候,说实话我觉得都是靠大家一起吃苦来度过的。”
教育是缓慢的长效事业,作为教育企业创始人,每次给员工发不出工资的时候,郝景芳会动摇自己对这项定律的坚持,被迫让自己快起来。
距离与投资人的对赌协议到期还有两年,按照协议,郝景芳需要在两年内偿还2000万资金。她预想,今年的经营状况应该会比往常要好很多,但按期还款还是困难,只能与投资人协商延后一些时间。
去年夏天,遭遇网络上的封号危机和肉体的封控隔离后,郝景芳飞奔着离开北京,远离压抑受控的生活记忆。
她后来抵达雅鲁藏布江边,翻开一本讲量子生物学的书,看到书里面提到“叶绿素是一个大型的量子装置”,她感觉自己又被击中。再去看眼前滔滔的江水和绵延的山岭,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大自然其实在向我们传递带密码的真相和智慧,高山和河流底部藏着量子力学的秘密。
“自然界的奥秘在等待我们去看见,这才是人存在的意义。”他人的看法、封禁的互联网账号,这些一下子就不重要了,她决定不去管政策的变化和形势的发展,只管做像大地一样恒久稳定的事情。
创业伊始,郝景芳曾公开表示,一家企业“挣钱和独立,有时也是道德”,即讲求商业回报,才能维持公司的可持续运转,才能对团队和用户负责。
“一个公司本来就应该像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一样,能够挣钱养活自己,让这个事业能长期持续下去,才是负责任。”郝景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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