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末代皇帝溥仪签到!
文 | 王重阳lp
富察先生是位文人,写书,著有一部《晚清侍卫追忆录》,在豆瓣和当当网上都有售,当年承蒙抬爱为他写过书评。可能因为我评价历史比较客观,每次临别时都与他恭敬得很,所以老爷子很喜欢跟我讲述一些关于旗人,或者说北京旗人当年的风貌以及一些关于旗人之间的礼节。
通过他的讲述我才知道:
这么多年来我都被一些清宫戏给骗了!
有些子虚乌有的礼数和规矩完全是臆想,甚至根本没有亲历交流过,然后就堂而皇之地拍了出来,搞得很多观众以为那必是“大清风华”,实则有一些细节和礼数,在旗人之间流传,在此还是要感谢老爷子没拿我当外人,让我得窥晚清真实的八旗风貌。
晚清,或者说清末民初,如我之前所言,有其独特的时代魅力,在这种风云际会的时代中,关于溥仪这位中国最后的皇帝(袁世凯不算)历来评价不一。
因为这个人物实在太过于特殊,以至于黄子华主演过的电视剧直接就叫做《特殊公民》。
而无论是谁都要认识到一件事:
用客观的角度呈现一位历史人物,对于后世客观评价一个时代,乃至一个王朝的兴衰都有极为严谨考究的意义。
因此我至今都盛赞1987年时,我国政府对导演伯纳多·伯图鲁奇提交《末代皇帝》的拍摄计划后表示同意的同时,还表示“对电影内容不作任何限制”的宽容政策。
有意思的是恰好也是1980年代,中国内地的大银幕上,有鬼魂、抽烟、脏话和奶子。
因此,《末代皇帝》作为1949年以来第一部得到中国政府全力合作的关于中国的西方电影……
诞生了。
1
首先我认为经典存在的意义在于其“客观”,如《霸王别姬》,不可能让人的情欲全部如世俗的标准那样“流水线化”。
《末代皇帝》也是如此,当英若诚先生饰演的监狱长用一种又鄙夷又怜悯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囚犯,昔日的“满洲国皇帝”,这种神态才符合胜利者和正义者的双重身份:
因为胜利,所以鄙夷。
因为正义,所以善良。
而处于低位的囚徒——爱新觉罗·溥仪(尊龙 饰),当他自杀未遂后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他的内心也是充满矛盾的。
这种矛盾伴随了溥仪的一生,让他一边回忆着祖先的荣光一边承受着眼下的桎梏,幼年被皇宫囚禁,少年被军阀囚禁,青年被日寇囚禁,然后自己作为大时代中的傀儡走完一生。
同样,你也无法要求一个生活在晚清的皇帝具备如今某乎上“年薪百万”的网民们的觉悟,动辄高呼自豪并时常做“理中客”,他所处于的时代洪流中,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凭借扶持的人,少年时唯一可算谈得来的只有英国人庄士敦(彼得奥图 饰)。
不妨把他设想成一个拥有超级庄园的地主家的“傻儿子”,懵懂无知,自以为是,偏偏又赶上了千百年未曾有过的巨变,眼前的“庄客”们无一不在奉承他,他随时拥有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力,宫中所有的女人在“法理”上也可以随时被“临幸”,那么假如眼前这位“种马文标配男主”换做是你,估计你也会头晕目眩。
而庄士敦带给他的则是不一样的思想——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平等”,包括吃饭的时候要学会自己拿筷子,不用别人试毒,对任何人都要有礼貌,不要随便乱发脾气,也不要随意惩罚别人。
现下的观众看了会不满,因为让外国人教训一个中国人,还是个皇帝,哪怕是个名声不太好的皇帝,心理上多少都有些不适。
可如果略通历史的人去看一看古籍,哪怕是保存完好的县志就能明白当一百多年前,西方人物进入中国时带给当时人们的除了“奇技淫巧”外,更多的是思想和观念上的改变。
洋人之间见了多大的官儿都不用下跪,人家流行的是握手,可我这厢的人习惯跪着了,不跪就不成体统,所以“蛮夷”之法岂可通行?
而高呼捍卫者未曾想过一点:
若“蛮夷”一无是处,为什么身处上层的清末统治者们自己也开始率先“变法”?
可惜溥仪坐上皇帝宝座时年岁太小,慈禧匆匆立定他后跟随光绪而去。垂帘听政的隆裕又没有慈禧的政治手腕,“祖宗之法”便在摇摇欲坠中愈发显得落后且臭不可闻。
所以,年轻的溥仪挥动着剪刀当着所有人的面剪了辫子,明亮的眼睛里都是希望,可迎接他的,依然只有灰暗,以及彻底瓦解的帝国。
2
出演《末代皇帝》时,几位主演的岁数都不大,尊龙、邬君梅、陈冲、坂本龙一等都还处于人生绝妙的风华中,这也使得电影在进展到被逼出紫禁城的皇帝和皇后们在尚未进入“满洲”时显得依旧活力四射。
溥仪学会了跳舞,时髦地摇摆着。彼时他依旧看不到窗外四万万黎民的苦楚。
接替他的是如走马灯一般变化的“总统”,巧的是也都是他昔日的臣子。旗人没落了,没了铁杆庄稼的“族人”拉起了黄包车当起了窑子里的娼妓,稍好一些的靠变卖家产过活。他依旧幸运,囤积了三百年的财富再如何被奸臣和太监们挥霍,剩下的也足够普通人享用几辈子。
问题是——
溥仪不是个普通人,他也不认为他是普通人,这种认知要在很多年后当他被囚于抚顺才会打破。
但此刻的他还是要接受一番洗礼:
文绣变成了新女性,执意要跟他离婚,这也是“千百年未遇之巨变”,电影没有展开叙述二人的情感细节,因此文绣匆匆登场匆匆离开。
溥仪来不及反应,又承受了第二次暴击——
孙殿英把他祖坟给刨了。
列位,咱说句公道话,历朝历代,刨祖坟这事都极缺德。何况孙殿英这种放在军阀界也是相当炸裂的人物。别处不论,我朝方定之时就下令严格保护“运输大队长”的祖坟严禁任何人破坏,格局眼光,高低立分。
可惜到了“那十年”时,还是被“古早版的B站网友们”给掘了。
这一挖,险些断了两岸的根。
所以“爱国者捣蛋”在任何时候都是愚妄者眼中的英雄,理智者眼中的败类。
何况早已在战争中饱尝甜头的日本人刚刚干掉了张作霖,逼退了张学良,为了填补东北的巨大权力空白,把眼光投向了无权无势的溥仪。一番“龙兴之地,当有作为”,让溥仪竟恍惚觉得自己是先祖转世,这就收拾了细软跟着日本人去了东北。
电影中溥仪说“满洲是我的。”
皇叔说:“满洲也是中国的一部分。”
他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也代表了一个新时代的想法:
时代变了,没有人想在“皇帝”的统治下过日子,那种父子君臣的道理终究比不得“科学民主”让人自在睿智。
袁世凯又如何?在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蛊惑下终于背上了骂名,一代枭雄在郁愤中死去,千百年后,人们会忘记他主导朝鲜战局抵御日寇入侵,陈兵漠北维护外蒙统一的功绩,人们只记得他的丑行:
“我要当皇帝。”
这也是历史记载的对话,在大乱局中,旗人也是国人,而最衷心拥戴清帝复辟的,却恰恰是汉人张景惠(陈述 饰)等。
3
当溥仪缓缓站起时,他面前放映的是“满洲国”时期老百姓们被记录下来的真实日子——
吃着劣等的食物,当着“皇国”的臣民。
这些还是他未曾见到的,所以他震惊了。
哪怕看守所里的士兵呵斥他坐下,他也充耳不闻:
这就是我要的“祖先荣耀”?
这就是我爱的“黎民百姓”?
这个场景表现得很好,我认为它在展示“皇帝”人性中善良的一面,说句不恭敬的话,若溥仪真是一个枭雄人物,恐怕近代史也会被改写,但溥仪不是,他怯懦、固执、自私,但他终究是个人。
这一点的呈现不只是电影版,80年代陈道明先生饰演的电视剧版《末代皇帝》中也有这样一幕:
满洲皇帝溥仪,一日看到侍卫因为困倦睡在自己的“龙椅”上大怒,斥令身边人痛殴他,没想到下手重了,把孩子打死了。他震惊,疑惑,愤怒,一个劲地问:
“你们怎么把他打死了?!”
可见皇帝心中对生死和苦难是没有概念的,只有让其身临其境,才能感知到作为“众生”中的一员,在战火纷飞中,生命也会转瞬即逝。
所以接上了前面的话,溥仪,终于在最后一次当囚徒时明白了自己是个普通人,他不是皇帝,只是爱新觉罗溥仪。
因为很多原因,他并没有成为新朝的祭品,相反他最终获得了自由,并成为中国的合法公民,这时他已年迈,尊龙先生演出他年迈的样子时还有些悲怆:
他步履蹒跚地走出胡同,跟邻里打招呼,说“天冷了,我去买些白菜回来”,然后他骑着自行车在路上遇到一群红旗招展身穿绿色军装的人,他竟看见这群狂热的年轻人抓住许多老人要他们跪在地上,其中竟有当年救下他的监狱长……
这个时代,他又看不懂了。
当他最后买了张门票走进故宫时,竟从龙椅中掏出儿时藏下的玩意,瞬间似乎时光回到了过去,那个存于孩提时的时光。
他,一辈子,都只是个“孩子”。
被囚于各种时代的孩子。
这个“孩子”在通常的历史中若有贤臣辅佐必是明君,若是佞臣蛊惑也不过是个昏君。可偏偏赶上了改天换地的时代,天下没了,在他面前的是四万万和他拥有同样人格与尊严的同胞。
人们和他一样,都要经历必须经历的时代。
这就是《末代皇帝》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所以,《末代皇帝》是一部恢弘的、了不起的、可以被我接受的、客观评价历史的艺术作品。
在此无需赘述它曾获得过的荣誉。
它不煽动仇恨,只是疑惑不解——
今日的大好河山,经不住折腾了。
常闻旗人不长进的笑话:
“让我吃苦?姥姥!老子的苦早在当年咱祖上跟着太祖爷从龙入关的时候都吃过了。”
如今其实该认真也说一句:
“中国千年的历史,到最后谁都不是胜利者。”
被时代搅乱的民不聊生中,少不得你,逃不了他(她)。
后记——
富察先生曾与我说:
某年某清宫大戏的编导曾力邀“皇室”后裔参加创作,结果半道上人家很不愉快地离开了。因为主创团队根本不接纳“老爱家”的历史科普,觉得那样拍出来“不好玩”。后来“老爱家”的人气得连“顾问”都不挂,表示压根不想跟这剧有关系。
所以这里我真的要DISS一下国内的一些编导,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观众看着乐呵的同时,也该尊重一下真实的历史风貌和礼仪特征。
否则就是误导,甚至误解。
这就有些不学无术了。
鉴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每次交谈都绕过了末代皇帝,我接受的素质教育也不大可能让我无礼地质问这位“满遗”并要求他“作为带清后裔为中国近代史上遭遇的屈辱赎罪”——
这不道德,也不合理,更显得愚蠢且无知。
因为现而今大家都是中国人,都是公民。
至于普通旗人如富察先生,他一直有一个梦想:
有个靠谱的严谨的创作团队真的能够拍出一部真实的、不掺杂水分的、不夹带私货的作品反映普通旗人在晚清时期的面貌,有迂腐和贪婪,也有爱国和热忱。
另外,有必要搞懂人家到底是游牧民族还是渔猎民族。
还有,有必要了解到当年孙文的同盟会里也有大量的满人会员。
人家也要振兴中华,要抵御外辱,甚至自发地搞起了“割辫子”的革命运动。
皇上?那是庸碌人的低语和妄想。
人间,才是善良人的期盼和热切。
所以近年来我极讨厌一些莫名其妙的仇恨,还有动辄“大义”的凌辱,这都不是正常人能讲的话。当中国已经走进21世纪的时候,昔日曾出演《末代皇帝》并兼任音乐制作的坂本龙一先生曾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说:
“如果有一天中国的经济发达了,中国的年轻人也会面临和日本的年轻人一样的状态。”
言外之意大概就是死宅+键盘。
我是这么理解的。
于是在我看来,似乎恍惚间时代又进入了一个轮回。
可我知道,一个人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不能跪着,要站着。
如此,才是一个时代的真正终结。
《四味毒叔》是由谭飞、李星文、汪海林、宋方金等人发起的影视文化行业第一垂直独立视频表达平台。欢迎有个性、有观点的导演、制片人、编剧、演员、经纪人、评论人、出品人等前来发声,或脱口秀,或对话,观点不需一致,但求发自内心。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