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又火了,但这次我不想骂了
近些年来,我发现越来越多专门针对女性的贬义词,特别是那些原本字面上看起来是漂亮的正面词汇,忽然生出了明确的恶意。
绿茶、小仙女、仙女飞升、娇妻、精神男人、太子妈……
其中有些,还是女性专用来讥讽女性的。用最美的字眼,说着最恶毒的诅咒,也算是新的文化创举吧。
其实,这就是来自女性的厌女症。
上野千鹤子在《厌女》当中用了很多篇幅来描述这种女性的厌女症。
不过,中国女性们的“厌女症”除了与上野千鹤子笔下的日本社会有相似之处外,又有很多中国当下社会的独特性。
最新版的上野千鹤子的《厌女》(新增订版,读客出品,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年4月),封面上就是这句:“女性主义者,就是意识到厌女症而决意与之斗争的人。”
在几千年来的男权社会的惯性下,不仅男性会贬低女性、憎厌女性的不顺从,女性也会贬低女性。女性的厌女症,同样无处不在。
前段时间,一位编剧的性骚扰案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除了关注事件本身以外,久违的一个词“大飒蜜”也重现江湖。它讽刺的是一种圈子文化。
所谓的“大飒蜜”,是指漂亮、有气场、带出去特有面子,还特崇拜男性、愿意为男人豁出去、有担当的“好女孩”。
在开始时,这个词是对女性的赞美。
早些年,在京圈里,有些电影人或文化人手握资源,又以才子自居,确实有些女明星甘心当“大飒蜜”,一时传为佳话。
但这几年随着女性主义意识的普及,这个词就显得微妙了。
“大飒蜜”只在圈子文化里盛行,她是在场面上让男人长脸的装饰品、下酒菜。
《南辕北辙》
有男性就明确说过,餐桌上最重要的菜,就是美女。
几年前一篇名叫《如果没有女人,再荤的饭局也都是“素局”》的文章,发表在《GQ》上,是这么写的:
“美食千种不及胸脯二斤,何况一个就不止二斤。一对硕乳在饭桌上荡漾,姑娘能开顽笑,接得住话,……言行举止间,又有一些青涩与业余,就如同看上去没肉摸上去有肉,恰如其分,最难将息。”
“不同的姑娘像是不同的菜,露露就像蓝鳍金枪鱼的上腹 toro,天生神勇,不施粉黛就明艳动人,以至于成了我们饭桌上的吉祥物。”
……
美丽的女性们在饭桌上忍受各种黄段子,性骚扰,甚至令人反感的追求或强迫。
她们换来的,只是一些机会的空泛许诺,离“资源”更近的泡影。
她们只是去吃饭、去工作,没想到自己的位置不是餐桌旁,而是在餐盘上。她们才是那道菜。
这次,史编剧遭遇的滑铁卢,主要是当初这些被当作“下酒菜”和“吉祥物”的女性们反抗了。
其实,前几年已发生过一轮“metoo运动”,有过一些争论,分析什么是“性骚扰”、男性的问题在哪里。
但现在的论讨更深入一层了,分析的是,“这些女性为什么当时不反抗、不揭发?”“你们为什么不立即报警?”甚至,还引发了一场对于“为什么女性在遭遇性骚扰之后很少立即报警”的科普与反诘、辩论。
关于性骚扰问题,讨论已进入一个“深水区”了。
不仅是法律上的“是”与“不是”,还有一个女性的自我意识当中,已产生了比传统的“羞愧”“荡妇羞辱”更深刻的惭愧:
1、我为什么不能第一时间识别这种圈套?是我有功利心吗?是我还想从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吗?是我潜意识里还想获得“性别红利”吗?
2、我为什么不够勇敢?为什么我没有立即打回去,没有立即报警?如果我当时就给他点教训,是不是后面他就不会再肆无忌惮地骚扰那么多女孩了?
类似这样的惭愧,也让一部分受害女性不敢公开。
她们无法面对自己残存的一点自私、懦弱和自保;
她们认为自己本应该更正义凛然、大公无私、勇敢跟黑暗势力作斗争的,但她们没有。
明面上,在公众平台上,针对性骚扰受害者用“荡妇羞辱”攻击的少了;
但是,对于她们“有私心”“不勇敢”“想获得性别红利”的指责,却能让人望而却步。
这就是新语境下的“厌女”。
哪怕错的是男性,女性没有做错什么,女性依然会产生对自身的厌恶。而旁观的女性,也更容易去指责女性:你为什么该做的没有做?为什么你不勇敢?
新版的《厌女》中,增补了《性骚扰》这一章。上野千鹤子挖掘了社会对于性骚扰的几点迷思。
一个陷阱是:“举控性骚扰的受害,会被认为是在炫耀作为女人的魅力。”
男人也会在性骚扰之后,还有一个抵赖逃脱的手段:“你就当真了吗?也不看看自己长成什么样!”
上野千鹤子说:
“这两者都是男人对女人分离支配的手法。前者是对美人灌输选民意识,后者是对丑女宣布没有性的价值。被分离隔断的受害者,于是相互孤立,保持沉默。可这只是一枚硬币之两面。男人等于在宣布:女人不是被当作同事、职场人、工作伙伴得到评价的,而只是一种性价值的存在。”
“与强奸行为一样,性骚扰加害者的行为,并非由于性欲,而是由于厌女症。”
而在我个人经验里,女性本身,很容易被这种男权的规则牵着鼻子走:认为受到性骚扰是美女的专利。
那么在潜意识里,如果自己受到性骚扰,既感觉恶心、困扰,也在困惑:他是在被我吸引吗?
如果自己很少被性骚扰,则会暗地里认为:是不是那些受害者自己太骚、太暴露,勾引别人了呢?不然像我这样的老实女人怎么就没事呢?
《女人不再沉默》
坦白说,这两种女性的潜意识都是很普遍存在的,只不过不一定公开表达。
在这个轻视女性价值和感受的社会里,无论男女,都很容易把男性的利益摆在无可质疑的位置,以男性的感受优先。
女性被侵犯了,会首先会检讨自己哪里做错了,哪里不完美。
实则,对于那些被骚扰的发声者来说,那是非常勇敢的;
而那些由于种种原因而保持沉默的,也无需愧疚。
犯罪分子尚且理直气壮,到处推诿责任;
为什么受害者还要为别人的过错而内疚?
由此,我愈发觉得上野千鹤子提出的“对于女人,厌女症是对自身的厌恶”这一点,非常真知灼见。
越是女性主义者,对自身性别思考得越充分,越是愤懑于这个性别还有种种缺点。
现在社会里,精英女性的“厌女”表现得更隐秘了。
它不同于初始阶段时,奶奶们想要男孙、溺死孙女的赤裸裸;
也不是父母一辈只给儿子读书、女儿要早早出嫁换彩礼这种陋习,而是,当女性已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经济基础、甚至一定社会地位之后,仍然藏着对女性这种性别的厌弃,却不自知。
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体现出来的,就是很多强调女性主义的女性,把“慕强”当作“性别平等”——“你必须拼命搞钱,你必须强大,才能和男人平起平坐。”
其实,上野千鹤子已谈到过这点了:
“厌女症之于女人即为自我厌恶,但女人也有可能不将厌女症作为自我厌恶来体验,其方式就是把自己当作女人中的“例外”,将除自己以外的女人“他考化”,从而把厌女症转嫁出去。为此,有两种策略。其中一种是成为特权精英女人,被男人当作“名誉男人”来对待,即成为“女强人”的策略……这是一种“往上走”的策略……”
《厌女》里说的另一种,
“是自动退出女人的范畴,从而逃脱被估价的女人身份,即“丑女”策略。这是“往下退”的策略。”
不是说女性奋斗不对。这当然非常好,只是,如果这种奋斗不是本性里的真我,不是为了平等,而是为了摆脱女性身份,加入“精神男人”的行列,骨子里依然是对这个性别非常不自信。
我最喜欢上野千鹤子的一句话是,“女性主义,是让弱者也能够被尊重的思想。”
人人生而平等,不是等你有一天凌驾于别人身上才叫平等,不是不当“女人”了加入男人了才能平等,更不是成为“上等人”才能平等。
所以,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些诸如绿茶、小仙女、仙女飞升、娇妻、精神男人、太子妈……之类的恶称,甚至有些是女性专门生造出来骂女性的,没有必要。这本身就是对女性的憎恶。
就事论事,女性哪件事做错了就批哪件事;
而不是,生怕女性的恶名不够多,生怕女性之间的隔离不够深,厌弃和诅咒那些与自己价值观不一样的女性。
自己都这么憎恨“女性”这种性别了,这社会还能好吗?
希望更多女性,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性别,而不是对自己、对别的女性吹毛求疵,真实,自在。
监制 - 她姐
作者 - 侯虹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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