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快乐｜神奇的奥特曼卡片，和它的三个暗线故事
本期文字整理自声动活泼出品的声音特稿「跳进兔子洞」
▲ 右滑查看完整插画
节目组按
在第一季中，我们做过一期关于奥特曼卡片是怎么在小朋友中间风靡的故事。结果发现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影视剧人物被中国化的演进史，一家闷声发大财的公司和一个所有人自我成长的切面。
在「六一儿童节」这一天，我们想带着大家重新回顾这期节目，听一听奶声奶气的世界。
（听说，最近小朋友又开始盘串了？）
本期节目有大量在采访地点（夏令营和小卖部）的现场录制和对小朋友们的采访，推荐你戴上耳机，感受更多声音细节，或者你也可以参考以下脚本。
佳勋：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叫什么？
梦妮：小路易芬兰教育中心。
佳勋：是的，即将要看到 30 个孩子，心情忐忑。
两周前，我和我同事梦妮去青岛参加了一个为期一天的夏令营活动。
（小孩儿滋哇乱叫）
一群 4-10 岁的小朋友在那里学习昆虫知识、抓昆虫，然后制作昆虫标本。
老师：我先来点个名哈。
老师：（点名中......）
活动开始前，我和梦妮先向小朋友们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佳勋：叫我佳勋姐姐就行。
老师：这位呢？
梦妮：梦妮姐姐。
然后告诉了他们我们的来意。
老师：今天她们俩会在不一定什么时间，把你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对你们进行采访。
小朋友们：oh no~
老师：你们觉得她们会问你什么问题呢？
小朋友们：不要呀，oh no oh no oh nononono~
一阵由采访带来的激动和混乱之后，我开始在不同的小桌子之间游走、观察，时不时地蹲下来问他们：
佳勋：现在在班级里，小朋友都喜欢玩啥？流行什么？
小朋友：流行.....
我得到的答案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从最远古的游戏，
小朋友：老鹰捉小鸡、猫捉老鼠。
到一些我没听过的手工小玩意儿，
小朋友：果冻胶、奶油胶、还有火漆印章。
再到你也可能天天抱着平板看的综艺节目，
佳勋：你喜欢看什么综艺呀？
小朋友：所有的！
佳勋：乘风破浪的姐姐你也看？
小朋友：也看。
佳勋：披荆斩棘的哥哥也看？
小朋友：也看。
佳勋：哎呦，厉害！
小朋友：（笑）
但在这个过程，我问得越多，就越能频繁地听到一个词，
小朋友：都是喜欢玩这个奥特曼卡片！
小朋友：奥特曼卡，男生之间流行。
小朋友：奥特曼还出卡片了。
小朋友：好多奥特曼卡！
有了这个新发现之后，我想不如干脆直接问小朋友，
佳勋：这桌子上谁喜欢奥特曼卡片呀？
小朋友：我倒是挺喜欢~
小朋友：我很喜欢！
佳勋：你很喜欢啊？
▲夏令营活动中，小朋友正给佳勋讲解哪张奥特曼卡片最厉害。图｜梦妮
问了一大圈之后，我可以确定，「奥特曼卡片」这个我听都没听过、见也没见过的玩具，正是这帮小孩儿当中最流行的一样东西。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这群小朋友之外，它竟然也能和我不同年龄段的朋友和家人产生某种连接。
佳勋：你喜欢奥特曼卡片吗？
洋洋：喜欢呀。
这是我的外甥洋洋，他上三年级了。
佳勋：所以你都在哪里买呀？
表姐（洋洋妈妈）：到处都有。
洋洋：对，便利店、超市，还有网购也可以。
洋洋的上一代，我的好朋友暄子，是个 90 后美术老师，她也发现，
美术老师暄子：现在的小孩特别喜欢集卡，一包一包的那种，特别是奥特曼。
这个卡片的的覆盖率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因为连我爸，一个 60 后，都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佳勋爸爸：就在小区的院里，经常是三四个小男孩互相比呀，互相玩呀，什么你出几个我出几个。唉？看不懂......
从商场、超市、文具店到小区楼下，从城市到乡村，奥特曼卡片像是一阵有魔法的风，遍地地吹。但是很多人都有着像乡村小学老师终终一样的困惑。
终终：我也有点细思极恐的感觉，这个东西它是怎么做到的？
佳勋：对，这个也是我们特别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终终: 我也很想知道，期待在你的那个里面能够得到答案。
一个动画人物被中国化的演进史，一家闷声发大财的公司，一个所有人自我成长的切面，以及这三样东西是怎么产生交集的？
由声动活泼出品，这里是声音特稿节目「跳进兔子洞」，一起去看看新的事物正在将我们带向哪里？我是佳勋。
那在探索这个答案之前，我想先给大家普及一下，到底什么是奥特曼卡片？
佳勋：老板，来买奥特曼卡。
所谓实践出真知，我决定不如直接去楼下文具店买几包瞅瞅。
佳勋：我们买一个 5 元包、一个 10 元包、一个 1 元包。
奥特曼卡片不是一张张单独售卖的，而是以卡包、卡册、卡盒这种组合方式出现的。这个组合的类型也多种多样，比如说我的外甥洋洋就在电话里给我举例：
洋洋：有 1 元包、2 元包、5 元包、10 元包、20 元包、30 元包、50 元包、100 元包，
还没完呢，还有 160 元一盒的，230 元一盒的。
洋洋：360 元......还有呢，还有好多。
▲北京某商场的一个玩具店里陈列的各种奥特曼卡片。图｜佳勋
通常情况下，单个小卡包里有八张扑克牌大小的卡，这些卡会按照稀有程度被分成不同的等级，这些等级会以几个缩略字母的形式出现在卡片的左上角。比如：
洋洋：有 R 级别、 SR 级别、 SSR 级别、 UR 级别、 HR 级别，还有好多呢，SLR、GMR、USR......
听起来好复杂，还是直接拆卡吧。
佳勋：咱先拆哪个呢？
我和我的同事梦妮一起，先打开了一个 1 元包。
（撕开卡包的声音）
梦妮：我已经看见一个 R 了，
佳勋：R 就是不行。
（抽牌中）
佳勋：又是一张 R，
梦妮：还是 R！
佳勋：救命！
补充一下，R 就是最普通的卡，就是小朋友都不稀罕要的那种。
▲青岛路边，被小朋友抛弃的 R 卡。图｜梦妮
我们大概都知道了奥特曼卡片的样子，但小朋友们是从哪知道这个东西的？
东东：我现在已经上一年级了，马上上二年级。
这是一个叫做东东的小男孩，我找他聊天的时候他正在啃一块披萨。
佳勋：好吃吗？
东东：好吃......
佳勋：（笑）
东东告诉我，他家里有很多卡册，就是类似于影集、相册一样的本子。
东东：它上面全都插满了奥特曼卡。
▲卡册几乎是所有喜欢奥特曼卡片的小朋友的标配。
说到奥特曼卡片，东东的音量就不由自主地变很大。
东东：很喜欢。
东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奥特曼卡片是在幼儿园毕业后的那个夏天。
东东：我当时还没上一年级，爸爸给我报了一个课外班，在课外班上，一个人就拿出来奥特曼卡了。
看别的小朋友玩，是很多小孩第一次知道奥特曼卡片的场景。比如，上三年级的晨晨就是在课间活动时发现了这种卡片的存在。
佳勋：你第一次知道这个奥特曼卡牌是怎么知道的？
晨晨：是在一年级的时候，和一些男同学在广场上玩，他们就拿出各自随身带的奥特曼卡开始玩。
刚上一年级的西西也是在小广场上的孩子堆里发现了奥特曼卡片。
西西：我是看到别的小朋友在那玩，我也想要。
佳勋：在哪玩？
西西：他们在小广场换卡，然后我也要妈妈给我买了一个。
顺着这个线索，我想，孩子们中间总得有一个带头玩的吧？后来还真找到了这样的小朋友，我称他为奥特曼卡片地推小队长。
佳勋：你叫什么名字？
辰辰：辰辰。
佳勋：辰辰上几年级呀？
辰辰：开学二年级。
佳勋：现在最喜欢的玩具或者卡通人物是什么？
辰辰：最喜欢的卡通人物是奥特曼，最喜欢的玩具是奥特曼变身器。
辰辰告诉我，现在他家小区里面的孩子都在玩奥特曼卡片。
辰辰：全小区的小朋友都开始了。
而这个风潮，在一定程度上是他引领的。
佳勋：就是你介绍给他们的？
辰辰：啊！
佳勋：那你怎么介绍的？
辰辰：就说我看过一部新出的动画片，它是奥特曼打怪兽，特好看。不仅仅是动画片，还有卡牌，有 SR、SSR 还有 UR。
那辰辰的第一包卡片是从哪来的呢？那还是两年前的事儿。
辰辰：5 岁的时候，在楼下小商店里看到的。
而实际上，辰辰并不是第一批玩上奥特曼卡片的小朋友。在他 3 岁的时候，小区楼下的文具店、学校周边的小卖部就已经开始一箱箱地进货，并把这些卡包放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老王：（奥特曼卡片）四五年前就有了。
这是老王，他在青岛市中心的一个小学附近开了一家文具店。
佳勋：这店是您的吗？
老王：是我自己的。
佳勋：这店开了多久？
老王：20 年了。
▲文具店里，老王目光所及正是奥特曼卡片的区域。图｜梦妮
老王 50 多岁，说话有青岛口音，尽管他头上没多少头发，但看起来很精明。在我向他提起奥特曼卡片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也格外小心。
老王：这个东西是个很不健康的东西。
佳勋：那您为啥进这个货呀？
一时间，老王语塞，我赶紧追问了一句，是为了挣钱吗？
老王：不是为了挣钱。
佳勋：那是为了啥？
老王：这种行为是不好的，但这个是社会需求，是社会的需求。
老王告诉我，大概四年前，他第一次在店里听到奥特曼卡这个词。
老王：是顾客找的，孩子就会问。
为了满足这个需求，老王直接去了他经常进货的地方。
老王：我们都会在一个专门的批发市场去拿货。
就奥特曼卡片这个系列，批发商给老王的价格是 6 折。也就是说，小朋友花 1 块钱买的卡包，
老王：我拿货是 6 毛。
那批发商是从哪拿的货呢？
老王：这个不知道，因为商业方面一层不问一层的事。
但老王知道，所有的奥特曼卡片都来自一个叫做「卡游」的公司，而且，
老王：这个公司挣老了。
挣老了，是挣了多少？卡游又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呢？
就在 4 年前，也就是小朋友开始来老王店里要奥特曼卡片的时候，浙江卡游动漫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成立了。
在湖南卫视的卡通频道里时常会出现卡游的广告。在广告中，卡游的代言人，世界跳水冠军田亮和他的女儿化身正义守护者，而他们的武器就是不同种类的奥特曼卡片。
▲ 卡游广告中出现的一句slogan是「就你了！和卡游一起守护世界！」
一个在河北乡下开小卖部的店主告诉我，虽然卡游在 4 年前就开始卖奥特曼卡了，但现在，才是它最赚钱的时候。
河北店主：我家都卖了三年了，但最火的时候就是今年。
店主说，生意好的时候，光靠奥特曼卡，
河北店主：一个月能挣上万吧。
如此火热的市场和旺盛的需求，也让奥特曼卡片的销售体系变得庞大而复杂。一个自称为卡游总代理的何大哥在电话里告诉我，按照公司的规定，奥特曼卡的销售是层层分明的。
总代何大哥：销售是从工厂到省代，省代就是属于一个省的总代。总代下面再到每个市的一个市代，再下到每个地区的一个经销商。
但实际上，当卡片从工厂发出之后，它的销售链条就失去了体系。比如，河北的小卖部店主已经算销售链的终端了，但她下面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零售商。不久前，这个店主还开通了小红书账号作为发展自己下线的渠道。
河北店主：上个月，在小红书上就卖了两万。
卡游总代理何大哥透露，卡游的一级代理拿货价大概是在 5 折左右，这也意味着无论下面的经销商分了多少层，卡游始终能都能保证约 50% 的净利润。
这就回到文具店老板老王的说法，
老王：这个公司挣老了。
那卡游到底挣了多少钱？
实际上，我们联系上了卡游，经过几轮交流后，公司拒绝了我们的采访，理由是时间还不太合适。不过市场上关于这家公司的盈利状况也不算秘密。有接近卡游的投资人透露，两年前，这家公司的营收就达到了 30 亿，净利润超过了 10 亿元。
怎么理解这个数字？
风见 97 郎：10 亿人民币，按当年的汇率换算的话大概是 160 亿日元。
这是风见 97 郎，一个住在日本大阪的动漫产业和特摄片研究者。他告诉我，两年前，全日本奥特曼周边的本土销售额不超过 100 亿日元。
风见 97 郎：相当于在中国，仅仅是卖这个卡就超过了全日本的整个 IP 的销售额。
那日本没有卖奥特曼卡片的吗？
风见 97 郎：有是有，但一般奥特曼的卡是和吃的一起卖，附赠的那张玩具卡就相当于小浣熊干脆面里送的卡。日本现在还是这种模式，但是单独卖奥特曼的角色、有战斗力这样的是没见过的。这是只有中国在卖的。
而从行业来看，奥特曼卡片也极具中国特色。
卡游主打的奥特曼卡片是属于集换式卡牌的一种，但行业从业者李元琛却觉得，与之前市场上流行的宝可梦卡片、游戏王卡片、球星卡片相比，奥特曼卡片的收藏价值和附加价值都不大。所以它更像一个......
李元琛：我觉得印钞机这个形容很恰当。他们相当于只是把这 IP 买下来，找设计师去设计，然后直接重复无限量印刷就可以了。
▲卡牌产品的印刷工艺。图丨卡游公众号
无限量是一个关键词。李元琛说，他从来没见过奥特曼卡片上的这种评级体系。
李元琛：确实是让人眼花缭乱的评级。而且我玩了十几年卡，说实话奥特曼卡片的 UR、SR 还有什么 LSR，很多我都没听过。
不断地更新级别，出更多的字母组合，其实就是实现无限量的一个方法。
李元琛：它就是在无限量的印刷，无限量的设计。
有意思的是，连小朋友们都觉得生产奥特曼卡片的不是一个公司，而是......
小朋友：卖卡片的工厂。
小朋友：世界上这么多奥特曼卡，应该是从卡游工厂弄过来的吧。
这台巨大的像印钞机一样的工厂有着极其高的市场占有率。卡游官网显示，目前他们的产品已经遍布全国 31 个省、区、直辖市，市场覆盖率达到了 90% 。
去年，卡游还上新了一个拓宽边角市场的新战略，叫「千城万店」，也就是要在一千个城市开一万家店。在与总代理何大哥通话时，他也提到了这个策略。
总代何大哥：等于说我们经销商可以授权给你这一个小店，但这个小店只是有个卡游的小柜子。
引进一个小柜子的成本并不低。
卡游某省办事处的负责人告诉我，想要成为一个卡游授权小店，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每个月至少要进价值 5000 块钱的货。他介绍，授权小店的拿货价是市场价的 6 折，这就意味着这些小店一个月至少得卖出 8333 包奥特曼 1 元卡才能回本。
尽管这听起来是个不小的数字，但想要尝尝卡游这块蛋糕的人还在不断地排队等待。一个经销商说，他曾经拎着大几百万现金去到了卡游工厂，但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他们带的钱不是最多的。
无论是卡游的授权店、旗舰店，还是由代理裂变出的各种销售渠道，都让奥特曼卡片变得似乎无孔不入。从商场、超市、玩具店，报刊亭，加油站，再到淘宝、抖音、小红书，这些印着奥特曼的卡包和卡盒抓住了某一个孩子的眼球，再由一个孩子传到一群孩子，最后变成了一个现象级的潮流。
但这根追溯的链条并没有来到原点，仅仅一个创业公司的崛起，也并不是奥特曼卡片在小朋友在之间风靡的答案。
那还有什么？
李元琛：IP。
（中译歌词：从光之国为了我们而来，我们的奥特曼.......）
56 年前，奥特曼系列动画片在日本 TBS 电视台上映，特摄片研究者风见 97 郎概括了这一集的内容。
风见 97 郎：第一集叫《奥特作战第一号》。讲的是一只在宇宙里作恶的怪兽，奥特曼负责押送它，结果不小心这个怪兽掉到地球上了。奥特曼追着它来到地球，不小心把科学特搜队的队员早田乘坐的飞机给撞到了。为了弥补自己做的事，奥特曼决定和早田队员合为一体，暂时留在地球上保卫地球的和平，是这样一个故事。
▲初代奥特曼对战宇宙怪兽百慕拉，开启了奥特曼在地球上的故事。
第一集播出后，奥特曼立即受到了来自日本小朋友们的喜爱和追捧。
风见 97 郎：当年还是小学生的德仁天皇，也就是现在的天皇，被当时的媒体拍到去书店买奥特曼相关的杂志。这是一个很经典的例子了吧，在小学生之内，奥特曼是这么一个爆发式的有人气的角色。
这个人气角色在 90 年代初期登上了中国的电视机。
风见 97 郎：最早是上海电视台引进的，在电视台播放。
在电视机上，这个不同于孙悟空的宇宙英雄形象迅速虏获了包括风见 97 郎在内的 90 后们。
风见 97 郎：哇，当时我是直接被震惊到了。哇，还有这样的片子。
在之后的 30 年里，从 90 后、00 后，到现在上小学的 10 后，奥特曼这个动画形象在中国一代代的小孩当中传承。虽然奥特曼在不断更新迭代，但第一次看动画片感受到的震惊和入迷可以说是几十年如一。
9 月份刚上四年级的王子硕就给我描述了他第一次看到奥特曼动画片的场景。
子硕：大概 2 岁，就是 2014 年，有一次在家看电视的时候，我在那看动画片。播着播着我无意中点进了（奥特曼），然后一看就入迷了，就喜欢了。
佳勋：你觉得是什么让你入迷？
子硕：就是新奇，没看过。直接就陷进去了。
在阿青老师的阅读班上，有不少像子硕这样陷进去的小朋友。阿青老师告诉我，她一般会在课前 10 分钟和课间休息 10 分钟给小朋友放点视频看。
阿青：这个时候他们就会跟我喊奥特曼的名字，尤其是男孩子会大喊，「老师，我们今天看奥特曼吧」。
虽然只有短短 10 分钟，但阿青发现，小朋友们可以快速沉浸到剧情里。
阿青：当播放奥特曼的时候，他受伤了或者在打仗时，小朋友都在尖叫。其中有一个小朋友让我印象特别深，奥特曼有个伸着手的姿势，每次做那个手势的时候，这个小朋友都会冲到投影仪前面，就像照镜子一样，跟着奥特曼做同一个手势，就像在追逐一个领袖。
在阿青看来，奥特曼这个 IP 创造了一个世界观。
阿青：在这个世界观里面，奥特曼可以解决我们现在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
比如，在小朋友眼里，石油泄露可能是一个大怪物，它在伤害着我们的地球，
阿青：这个时候我们怎么办？我觉得奥特曼其实向所有人都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这个世界不那么好，怎么办？小朋友们心里面还是有一个能力强者，我觉得就是奥特曼。
在跟喜欢奥特曼的小朋友的交流中，我发现，他们好像只对打怪兽的过程印象最深，而且这不能是一个简单的胜利，而是要经过一系列波折的、艰难的胜利。
佳勋：你最喜欢哪个故事？
辰辰：泰迪奥特曼和芝顿战斗。
这是节目开头出现过的奥特曼地推小队长辰辰，芝顿是一个长得很像站起来的大蚂蚁的怪物。
辰辰：先是两个奥特曼对战一个芝顿的幼体，然后是三个奥特曼先对付芝顿的成年体，再合体把芝顿打死了。
上二年级的成成，也对奥特曼打芝顿的故事情有独钟。在他给我讲述的情节里，芝顿是个更难对付的家伙。
成成：它变成了超级芝顿，可以分身还可以瞬移，很难打败。
在经过一系列激烈的战斗之后，两个奥特曼通过合体升级取得了胜利。
成成：奥特曼合体了成了赛迦，加上一个警备队，然后用了一个炸药，就打败了芝顿。
▲赛迦奥特曼与超级芝顿战斗的瞬间。
成成总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成成：就算黑暗再强大，也战胜不了光。
佳勋：要相信光？
成成：嗯！
佳勋：这是奥特曼说的吗？
成成：不是，是我总结出来的。
准确来说，其实这是一句从抖音短视频中流行起来的潮流短语。
风见 97 郎：这句台词实际上原片里没有的，我觉着跟抖音这些短视频网站用这些素材去再操作、再宣传也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在阿青老师看来，这句话是谁说的并不重要，在小朋友的理解中，芝顿是动画片里的怪物，也是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解决的困难。所以奥特曼的胜利，也是小朋友自己的胜利，或者说是他期望的、想象中的胜利。
所以与其说要相信光，不如说，
阿青：你永远可以相信奥特曼。
奥特曼 IP 的内核世界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附加值，这也让资本看到了潜在的商业机遇。
2004 年，一家叫「上海新创华」的公司拿下了《迪迦奥特曼》的中国大陆区版权，风见 97 郎认为，这个动作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奥特曼这个 IP 从传统的电视机成功过渡到了网络媒体时代。
风见 97 郎：腾讯视频先和新创华签了这个合同，奥特曼的每周新作在电视上播完之后，过一个小时马上就会在国内的视频平台上线，所以它的影响力即由网络平台再一次在大陆引发了一定的热潮。
拿着奥特曼的 IP 挣钱，从此成为了上海新创华的主要商业模式。
从 2004 年到今天，上海新创华购买了大部分奥特曼系列的版权，然后再作为一个中间代理商，把这些版权卖给别的公司。这些公司包括大型主题乐园、卖电竞椅的、卖金手链的、卖自行车的，还有卖卡片的浙江卡游动漫有限公司。
在阿青老师看来，奥特曼 IP 和卡片的结合对于小朋友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组合。
阿青：只要 1 块钱、5 块钱、10 块钱就能买一包。我很难想象还有一个成本更低的东西，可以真的作为一个偶像放在口袋里陪着小朋友。
我们已经从小朋友、文具店、经销商探索到卡片的制造商，再到它背后的授权公司和看起来支撑起所有作品的 IP 形象，但这仍然不是奥特曼卡片流行的完整答案。
要知道，奥特曼卡片只在小朋友之间流行，并且只在一定的年龄段，也就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中的小朋友间流行，这又是为什么？
在和小朋友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现象。比如，他们中的很多人连奥特曼动画片都没看过，却对奥特曼卡非常痴迷。为什么？因为别的小朋友都在玩。
心理咨询师曲墨告诉我，这种心理其实跟一个人建构对自我的认知有很大的关系。
曲墨：7-11 岁的小孩跟大人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他们的自我还没有确立，还没有发展完善。
这里的自我，包括「我是谁」？
曲墨：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是怎么样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我跟他人是怎么发生互动的？这些都属于自我的范畴。
曲墨说，为了发展自我，小朋友就需要不断地去互动，然后从外界，从别人那里得到一个反馈。
曲墨：所以这个年龄的小孩是最喜欢跟别人比较的。
跟别人比较的一个前提是大家都处在同一个环境里，比如大家都玩奥特曼卡，那我是不是也得玩？
曲墨：我们都做一样的事，然后我才能从中比较，在这个过程里我是比他好还是比他坏、是比他能干还是比他稍微不那么能干，小孩会在其中找到他自己的定位。
在采访中，我找到了一个非常契合「小朋友想要和身边环境融合在一起」的例子。这个小朋友就是子硕，三年级时，他在班级里第一次看到了奥特曼卡片，但他的第一反应却是......
子硕：很惊讶，为什么班里别人都知道，我怎么现在才知道。
从那以后，子硕也开始买奥特曼卡了。而当他顺利进入到这个环境之后，他也开启了比较的阶段。
子硕：我有一个厉害的卡的话，他（同学）会拿一些也比较厉害的卡、但没有我那个厉害的卡，多张和我换。
奥特曼卡片的设计正好满足了小朋友们比较的心理。阿青老师发现，在班级里，奥特曼卡片最流行的玩法就是互相攀比。
阿青：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攀比，比如说我有这个卡，他们就会说好羡慕。他们基本上就是在炫耀。
在比较的过程中，很多小朋友产生了某种对自我的认知。比如说三年级的晨晨就发现，当自己把厉害的稀有卡片带到学校的时候，她就会突然间变成一个小明星。
晨晨：有一堆男生女生跟着我。那些男生上厕所都跟着我，在门口等着我。
佳勋：天呢，疯狂。
但实际上，晨晨发现她并不喜欢这种被追捧的感觉，所以她最近做了一个决定。
晨晨：我最近在低调。
在采访中，我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很多小朋友对奥特曼卡片的喜爱会在上四年级以后发生一个巨大的转变。
比如说一个四年级的男孩告诉我，
小朋友：太幼稚了。
佳勋：为啥幼稚呀？
小朋友：我就觉得奥特曼卡片能当饭吃吗？
坐在这个小朋友旁边的是之前多次出现的奥特曼卡地推小队长，辰辰。我问正在吃饭的他，奥特曼卡片能当饭吃吗？
辰辰：我奥特曼卡片都当饭吃。
辰辰的说法稍有些夸张，但听他讲平时玩卡的状态，当饭吃这个描述也还挺形象的。
佳勋：所以你平时都怎么玩这个牌？
辰辰：这个牌，就是收集着看看。
佳勋：每天看几遍呀？
辰辰：每天得看上他四五十遍。
曲墨解释，人在 12 岁前不仅是通过跟别人比较建立自我的过程，也是发展逻辑思维的一个阶段。
曲墨：卡牌的设计本身就满足了他们发展逻辑思维的需要。因为在收集卡牌的过程当中，他不仅要去买这些东西，同时还得去组织、整理，这都是需要一些规则和秩序的。
一旦你长到了 12 岁以后，青春期就来了。
曲墨：他的思维能力也发展了，他不仅在一个具象的逻辑思维阶段，还会慢慢地走向一个抽象、复杂的思维阶段。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这个事情太幼稚了，他已经不需要再锻炼这个能力了。
对于这个说法，阿青老师有一个更诗意的解释。
阿青：我觉得青春期的孩子，比如四五年级或五六年级的孩子，他们正在慢慢地失去魔法，或者失去相信魔法的力量。
在制作这期节目的过程中，我不断地在思考，奥特曼卡片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
对于资本来说，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家长的整体态度好像都不大乐观。比如我在营地遇到了一个阿姨，她说她儿子班上同学的妈妈，对奥特曼卡片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家长：哎呦，那一沓一沓的，真气人，恨不得给扔出去。
对于教育者和心理学家来说，这种东西不过是顺应了小朋友人格和思维的发展，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奥特曼这个 IP 会是一个很好的阶段性的保护神。
曲墨：奥特曼有能力可以打败怪兽，还有伙伴和他们一起打；不同的奥特曼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共同作战。对孩子来说，这些都会帮助他们处理内心的一些恐惧，或者其他的负面情绪。
那小朋友们怎么想？奥特曼卡片到底有多重要？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好像并不关心。
佳勋：如果有一天，卡游工厂不再生产奥特曼卡片了，你会难过吗？
小朋友：不会，因为我家里已经收集了几千多张了。
小朋友：因为还有其他卡片呀！
小朋友：因为我发现更好玩的，我最近开始沉迷游戏了~
小朋友：买不到，那怎么能有呢，那就自己创造！
甚至还有小朋友说说实在不行，
辰辰：那就买盗版的呗，还能怎么地呀？
不过，他话锋一转告诉我，只要有这个卡，他就会一直玩。
辰辰：有可能是要从小玩到大了。
佳勋：大是几岁呀？
辰辰：成年呗，然后再介绍给我儿子。
后来我把这段对话告诉了阿青老师，她完全不意外。
阿青：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阿青给我描述了一个将来会发生的一幕，
阿青：我觉得再火一代人是没有问题的。到那个时候，就会形成老中青三代一起比出那个奥特曼的手势，那是「非常美好」的一幕。
最后，让我们以地推小队长辰辰，最喜欢的一句来自「特利迦奥特曼」动画片里的台词结束。
佳勋：我说一二三呀，预备起~
辰辰：构筑未来，希望之光！
▲采访结束前，辰辰向我们摆出奥特曼的经典 POSE。图丨梦妮
*应采访对象要求
节目中终终、东东、西西、老王、
晨晨、辰辰、子硕、成成皆为化名
大家，今天这期节目就是「跳进兔子洞」第一季的最后一期正片了，谢谢来自你的收听和反馈！
接下来，我们还会有一期番外节目。还记得那个打电话的活动吗？我们收到了难以置信的报名数量（惊恐）；也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关于新事物改变生活的故事。比如有位听众在某直播平台做软件开发，他最近在开发的一个新功能就是可以让大哥们一边在阳光农场里偷菜，一边看直播，一边打赏.......
我们会把这些有意思的故事做成一期非常特别节目，所以咱们番外节目见！
自从开始讨论这期封面，我的小红书就很智能地给我推荐各种奥特曼，卡牌之外的玩法真是多。（涨了见识）
画完最后一期，长舒一口气。这四个月像是长跑，兔子洞系列的设计稿，大概是这个夏天我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了。接下来要开始筹备做周边的事情了！
更多采访手记将 更新在 Newsletter 中
点击链接了解订阅方式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