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在前途迷茫时
在日本京都的岚山脚下,矗立着一座周恩来总理的诗碑,碑上镌刻着他在21岁旅日时所写的一首诗歌《雨中岚山》。
前几天,我在日本旅行时,专门去瞻仰了这座诗碑。走在岚山的风物里,就想着一百年前,青年周恩来行走在这里的情景。其实,他留日只有不到两年时间,却在这里度过了一段人生的迷茫期。
那首《雨中岚山》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经历迷茫和走出迷茫的真实写照。
01
周恩来能去日本,多少算是个意外。
在1917年夏天,他从天津南开中学毕业时,正流行“留日潮”。南开是一所名校,有条件的学生都选择继续出国深造。
周恩来自然也想去,只是没有钱。
周家早就没落了,从12岁起,周恩来就随伯父生活。伯父有工作,但最多算个小办事员,不仅收入微薄,日常还要靠伯母做手工来补贴家用。
这样的家庭条件,谈什么出国嘛!
我过去就一直很好奇,老一辈革命家们在上世纪初年就能远渡重洋,好多原生家庭也不富裕,钱是从哪里来的呢?细细了解一下,他们的经费来源,还真是五花八门。
比如,周恩来旅日的经费,在官方出版的《周传》里只提到是“友人借给一笔路费”。
这是哪位好心人呢?
我最近看到一个材料,才知道这位好心人的名字,叫于树德。他不是周恩来的本校同学,而是天津政法学堂的学生,两人在天津的学生运动中结识。
于树德家里比较有钱,为他去日留学给了300块大洋。300块大洋在1917年是个什么概念?上海圣约翰大学曾做过调查,当年沪上一个普通工人的月薪只有10块大洋。
幸运的是,临行前的于树德忽然获得了一个公费留学名额,自费的钱就空出来了。他立刻想到周恩来,兴高采烈地跑到南开中学说:
翔宇,我的300块大洋给你,我们一起去日本吧!
翔宇是周恩来的字。
我看到这个故事,不禁感叹那时人与人之间的真挚和慷慨,也赞叹周总理交朋友的水平啊!
02
在日本,周恩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要考取官费留学生。
当时,中日两国间有一个代培留学生的协定,协定规定:中国学生凡能考取指定的日本大专学校之一的,可以享受官费待遇,直到学成回国为止。
考取官费,对经济条件一般的学生来说,就等于是“上岸”了。
但是,这个难度也不小。
周恩来是南开的,南开效仿英美教育体系,无论语言还是课程都与日本差别很大。因此,他的备考复习变得异常艰难。
他租了一个“贷间”,专心苦读。
所谓“贷间”,是日本有些房东将多余的住房出租,并承办租客伙食和一般生活照料的房子。那时,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异国他乡的学生,枯坐在房间里是个什么心情呢?
这时,周恩来开始写日记,通常人们总是在孤独的时候,才喜欢写日记。那阵子,他写过一段这样的话:
我一个人,除了念书,还有什么事做呢?用功呀,用功呀,时间不再给我留了。
偏偏在这时,家里又传来不好的消息。周家八伯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家属遭遇债主逼债。周恩来母亲早亡、父亲离家,他对周家叔辈比较有感情,有一种“报恩”的情结。
一个人太懂事,有时也是一种负担。
听到这个消息,孤身在海外的周恩来“越想越难受”,“不知是痛是悲”。学业没有进展,更无法对家里“报恩”,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
如今处着这个地位,是进不得也退不得。
在南开,周恩来是最好的学生,深受师长重视,在学生中更是风云人物。可到了日本,蜗身在小小的房间里,眼前仿佛只有考试这狭窄的一条路。
在1918年初,20岁的周恩来苦闷到了极点,深深地陷入迷茫之中。
在阅读《周恩来旅日日记》时,会发现这个阶段的他,急切地想找到某种思想,来确定自己的方向。他一度对日本佛教里的“无生思想”感兴趣,这个讲的是世间的很多事物都是虚妄的,比较消极。
在迷茫时,人就好比空转的轮胎,体现不了价值,就容易东想西想,更容易自我怀疑。
03
如何保证轮胎不空转呢?那就是得想办法落地。
不能老想着方向。就好比在大雾天走路,哪怕撑大了双眼也看不到远处,不如盯紧了眼前那几米路。
落地,还要落在自己擅长和喜欢的地方。擅长和喜欢,才能发挥价值。
青年周恩来很早就显示出他出色的活动能力,在南开期间,搞“敬业乐群会”就搞得很成功。老实讲,他并不适合走读学历搞学术的道路,就适合搞政治,更适合生活在群体之中。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群体。
为了反对当时的北洋政府,留日的爱国学生成立了一个团体,叫“新中学会”。这个团体的成员,多是天津南开和法政学校的学生,好多都是周恩来的老相识。
这样的生活,颇具共产主义气质。
周恩来在这里一边复习,一边活动,过得如鱼得水,状态好了很多。这时候,他的日记里都能见到满满的正能量了:
我们必须鼓足勇气,去面对那些小困难,否则这些小困难就会扩大成大的困难。
这年底,南开的校董严修和校长张伯苓来日本,到周恩来他们的新中学会参观,还吃了学生们为他们做的午饭。张伯苓很称赞这种集体生活,认为是“新中国、新社会”的开始。
严修还夸奖了周恩来的厨艺,他说:
翔宇的醋溜白菜真不错。
04
翔宇在日本考了两次官费,都没有通过。他渐渐也认识到,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如果简单地想,周恩来去日本,有点像是在走弯路。
走弯路也不见得没有收获,有时候往往还有很重要的收获。
比如,他亲眼见识到了当时日本的发达。他去过一个叫叫琵琶湖的地方,那里是日本最大的湖泊,兴建有一个疏水工程。通过这个工程,京都连同附近的滋贺县实现了水力发电,灌溉和城市用水都得到了解决。
有一天,他在日记里写道:
无处不可以求学问,又何必终日守着课本儿,叫做求学呢?
不再守着课本,索性就放开了。他大量关注时事和阅读课外读物。
这说的可不是一般的课外读物。其中,有两本杂志,对他影响很大。
一本就是大名鼎鼎的《新青年》。其实,在南开读书的时候,他就看过《新青年》了。
同一个东西,在不同的状态下看到,领悟会完全不同。
在日本再读《新青年》时,周恩来被里面的提到的“新思想”打动,感到非常兴奋。他在日记里写道:
我现在心里非常快活。想起我从前所思、所学、所行,实在是一无可取。
周恩来刚到日本不久,俄国就爆发了“十月革命”。他是在日本感受到“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的。
当时在中国,马列的著作几乎还没有被翻译过来,但在日本已经有了。
这就要说到另一本杂志,就是日本经济学家河上肇所办的《社会问题研究》。它是专注于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周恩来是它的热心读者。
大概在那时,周恩来尝到了“真理特别甜”的味道。
个人迷茫的前途,似乎也有了光亮。
05
1919年春天,南开要兴办大学部的消息传来,周恩来决定回国就读。
离开日本时,正是那里的樱花季节。他绕道京都,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在游览岚山时,他写下了几首诗。其中,以《雨中岚山》最为出名。
我想,这首诗之所以有名,主要在于它的后几句:
在诗碑前留影。碑文是由廖承志先生手书的。
一位澳大利亚的游客问起我来,好奇地观察着诗碑。我用英文告诉他这座碑的来由。
但是,我感觉不管我如何解释,他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日本的公园里,会有一位中国总理的纪念碑。
参考资料:
周恩来传 第一卷,中央文献出版社
周恩来旅日日记,中央文献出版社
周恩来青年时期在日本留学都学了啥,世纪风采杂志
旅日期间周恩来思想历程,钟山风雨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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