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揽8亿票房的《速度与激情》,没完没了的中年幻想
文 | 范默雷
《速度与激情》系列也许是当代影坛最大的一块臭豆腐。它的口碑一直挺臭,在纯动作片领域也算最简单粗暴,最无脑的存在。但在票房方面它无疑极香,目前在全球范围内已经吸走超过70亿美元。
系列最新的第十部目前正在院线上映,之前有消息说票房不佳。根据猫眼专业版的统计,系列第7、8、9集的票房分别为24.23亿、26.7亿、13.92亿元。与前作相比,《速度与激情10》的票房确实矮了一大截,但根据预测应该也会在9亿左右。而且不论如何,这个系列已经准备把大结局做成三部曲,一直拍到《速度与激情12》。
届时整个系列或将横跨25年。当一个系列站得足够长久,便自然成了一道文化风景。时间赋予它魔力和特权。重复变成了风格,缺陷变成了传统,记忆塑造了传奇。
如果我们现在重新打开第一部《速度与激情》(2001),会惊讶于原来唐老大(范·迪塞尔 饰)原来并非总是一脸横肉的光头糙汉——他瘦过,甚至有过薄薄而确凿的一层头发。而另一位男主角小布(保罗·沃克),会将他的帅气永远定格在第七部中,而那距今也已经过去八年了。
虽然整个系列剧情薄弱一直为人诟病,但其实一开始它还不是那么无脑。它有一个类似于《英雄本色》那种非常古典或者说老套的设定:哥哥做贼,弟弟做警察。公职方面的水火不容,最终会被兄弟私情所化解。而男人总是要靠真本事——这里体现为“飙车”——去赢得另一个男人的尊重。
应该说,唐老大和小布的兄弟情,虽不新鲜,但也不算狗血。他俩一直是整个系列的双核,脱离他俩单搞飞车,比如第三集《东京漂移》(2006)票房和口碑都撑不起来。这至少说明整个系列的确是有所谓“人物”的。或者说观众的确还是关心人物的。
然而,随着保罗半途英年早逝,双子星成了独角戏,整个系列越发朝离谱和自恋的方向发展。由于最核心的人物关系不复存在,车成了真正的主角。
驾驶员成了车的附属品。我们不要忘记,驾驶一辆车其实是没有多少表情和动作可以发挥的。动作说起来无非是打方向盘、踩油门、踩刹车、猛地按下加氮气的阀门。表情呢,无非是:紧张而坚毅地看着前方。
唐老大越来越像个机器人。范·迪塞尔几乎倒转了阿诺德·施瓦辛格的终结者。终结者是从机器人身上慢慢发掘出一丝丝微妙的人性,比如幽默感或微笑。反而唐老大更像是一架披着人皮的机器,虽然也能哭能笑,却好像没什么感情。他极度低沉浑厚的嗓音,像某种引擎的轰鸣,或者精心合成出来的男声。至于武戏,唐老大一旦开动,那便是永不出错,永不放弃,永远不死,甚至连皮都不怎么破。
你说说看,比起终结者,唐老大这种型号,算是更先进了,还是更落后了?
当然,这谈不上批评,而只是调侃,耍帅装酷,难免引来调侃,而且这估计也完全在片方的预先设计之内。毕竟一个车开成那个样子的人,又能严肃到哪里去。
在《速10》里的新角色,特工系统的新头头艾姆斯(阿兰·里奇森 饰)便非常直白地嘲笑了一把系列本身:“这群人就是一个车的邪教,会做违反上帝和地心引力的一切事。”
的确,一路走来,我们见证了这帮人用“车”去硬刚坦克、飞机甚至核潜艇,我们见证了一辆车从以胡佛大坝为跑道垂直冲刺、凌空横穿三幢摩天大楼甚至直接飞跃太空……当反派说出“我夺走了你的一切,你已一无所有”,唐老大只是转动钥匙,回了一句“不,你还没有夺走我的车!”
这种对于汽车的极度迷恋,与其说接续了古早西部牛仔对于马的深情,倒不如说更接近《变形金刚》那种儿童般的天真幻想。
同样天真的当然还有唐老大那句挂在嘴边的“伐木累”——家庭。这已经是个很有名的梗了。中国的老观众则直接将这个系列称为《家人侠》。而根据国外网友统计,在《速度与激情10》里,“家庭”在台词中出现了29次。考虑到本片全长140分钟,相当于每五分钟不到,就会提到一次。很难不相信,这是片方出于喜剧和娱乐的效果有意为之。
家庭是一个绝对正确的概念,因而也相当浮泛,容易流于口号。不过如果细究一下,这口号倒也不是全然空洞肤浅的。一部电影,哪怕是《家人侠》这样的无脑爽片,仍然会带有时代的无意识、某种潜移默化的意识形态——一辆完全没有方向的车,肯定行而不远。
最初应该是出于结构上的原因,如何把层出不穷的续集新人,整编到一起。“家人”显然是最方便的粘合剂,就像上了梁山便都是“兄弟”。然而,等到第十集回过头去看,这到底算哪门子家庭呢,它实际上是一个种族大熔炉(集齐了白人、黑人、亚洲人、拉美人),超越了血缘和阶级的隔阂。很显然,这个家庭便是理想化的“美国”。
在最终章的开头,唐老大的老祖母在这家人著名的例行烧烤聚会上发言,特别强调了“传承”——也就是这伙飞车大盗的传奇——谁也无法剥夺。任何敏于时事的人,恐怕并不难从老祖母的言行上联想起同样垂垂老矣的拜登总统,他们都竭力维护一个曾经辉煌的庞大体系,强作乐观地宣布这场烧烤可以永远延续,而所有的观众都知道,不可能。
《速度与激情10》的反派,巴西大毒枭之子但丁(杰森·莫玛 饰),其夸张乖戾的造型和举止令人很难不想起蝙蝠侠宇宙里的经典反派小丑。尽管但丁实质上仍然是一个过场动画般的平面角色,但这个低配版的小丑,却也同样刺中了当今美国的痛点。
《黑暗骑士》(2008)里希斯·莱杰扮演的小丑,代表来历不明的恐怖袭击,他从社会外部攻击社会。十年后,《小丑》(2019)里华金·菲尼克斯扮演的小丑,代表势不可挡的民粹崛起,他从社会内部撕裂社会。而《速度与激情10》里的但丁,虽然未必有那么明确的预设意义,却很犀利地质疑了“全球化大家庭”的正当性。
从前因来说,唐老大在世界各地不断吸纳新人扩充自己家庭的同时,其实破坏了无数当地人自己的家庭。从后果来说,当整套系统面临危险,唐老大也不可能救得了每一个“家人”。总而言之,这个疯癫的但丁,点出了唐老大“家庭”口号背后的阴暗,说得再漂亮,实质还是自肥。有报道说戏外的范·迪塞尔也是如此,这里就不展开了。
其实在“向全球化复仇”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角色,是来自另一个系列《疾速追杀》里的约翰·维克。巧合的是,这个系列同样在今年迎来了它的最终章。
对比这两个当今最卖座的动作品系列会很有趣。它们同样代表了当今好莱坞的某种宝莱坞化倾向,不惜以浮夸的、违背常识的设计来刺激观众日益麻木的神经。约翰·维克(基努·李维斯 饰)最后也变成了类似《十三号星期五》、《月光光心慌慌》那种恐怖片里千疮百孔却怎么都死不了的杀戮机器。
但是《疾速追杀》的指导精神却恰恰与《速激》系列相反——它明确地挑战全球化和精英统治。维克本就是一个被剥夺了“家庭”的杀手。他的疯狂战斗始于一个不成比例的原因,为一条狗报仇。这狗寄托了他对亡妻的思念,同时也寄托了他自己身而为人的最后尊严。《疾速追杀》系列也拍了四集,但维克并没有组建和扩大一个新的家庭,他早已丧失美好的未来,复仇只是为了给过去讨个公道。
而维克的复仇、斗争对象,“高桌子”,其实就是维护全球化体系的幕后精英。维克游走在世界各地,和“高桌子”之间不断地追杀和反追杀,实际上变成了全球化精英和本地势力的一次次博弈。维克像古龙小说里的孤胆侠客,虽没有家人,却遍地是朋友。这份友情并不全然建立于对维克身手的佩服,倒是因为他们都有反对旧制,重新洗牌的冲动。
虽然从设定上来说,高桌子有权力和武力去“关闭”不服从的地方据点,但片中的地头蛇几乎从来不会束手就擒,不论是掌管一方重镇的酒店经理,还是下水道里的乞丐之王。
《疾速追杀》系列里每个人挂嘴边的词是“规则”。这种规则无疑先于《速度与激情》系列的汽车崇拜时代,也比空泛的“家人”更为严肃。“规则“无视科技的进步,而强调人古来如此的高贵。正因如此,维克是比唐老大更像一个“人”。虽然第四集里,大反派讽刺维克只是一个寻找着坟墓的孤魂野鬼,但其实维克找的乃是那个被精英系统抹去的个体身份。
《疾速追杀》的结局令人想起当年的史诗大片《角斗士》(2000)——生死倒为轻,真正的胜利是找回尊严,摆脱奴隶的身份。以自由之身生活,或死去——哪怕就在自由的下一刻。这种立意给人的震动,恐怕是再豪华的明星阵容,再多飞天遁地地追车和爆炸都难以企及的。
也许《速度与激情》和《疾速追杀》都会像标本一样属于过去的时代,一个变革将至而又久久悬而未决的年代。《速度与激情》再拍下去,也许对观众来说,怀旧的吸引力甚至会大于猎奇。既然所有的熟人都回来了,那就陪着跑完最后一程吧。
也许唐老大已然锋芒毕露的小儿子将挑起传承的重任。希望届时,他能把空泛的口号撇在身后,做一个最纯粹的车手,回归系列片名字面的本意,知道自己为何追逐、为何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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