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越南淘金的中国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 越南电商消费要形成一个特别火热的赛道以及强劲的内需市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跨越。(视觉中国 / 图)
这两年,大家都在说越南增速快,按道理说应该做什么都挣钱才对。现实的情况是,新冠疫情对越南经济影响很大,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越南的电商带货主要是货到付款,100块人民币以内客单价的电商产品卖得比较好,超过100块人民币的东西就费些力气。
三位主人公来得早,捕捉到了越南发展的红利,翻身上岸,有点像当年中国人闯关东、走西口的路子。
陈总不看好涂与豪的生意。他是一个老江湖,但还是被阿珍的故事感动了,决定私人借一笔钱给涂与豪。老江湖内心的温度,是片子里最感人的地方之一。
2023年5月23日,花总(网名)在越南拍摄的纪录片《出海》上线。在越南拍摄的几个月里,花总记录下几位中国人在越南的创业故事。他们之中,有人身家过亿,希望在越南发展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也有人在坚守与放弃的边缘挣扎。
过去十几年间,花总一直活跃在社交平台,鉴表、写装腔指南、揭露世奢会、揭穿五星级酒店的卫生乱象。2020年疫情期间,花总曾拍摄纪录片《口罩猎人》,首度以纪录片导演身份亮相。
三年之后,花总又一次记录下在他乡的中国商人。近年来,全球化格局的剧烈变动加速了产业变迁,拥有九千多万人的越南,其经济发展的增速及走向,逐渐引起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的关注。
“你好我好大家好,
反而就太平淡了”
南方周末:怎么想到采访在越南创业的中国人?
花总:2022年准备做一档《花总看世界》的栏目,越南是第一站。但因为一些原因,项目停止了,当时人已经到越南了,比较沮丧。
当时正好在河内一个湖边喝咖啡,发现河内要举办国际马拉松比赛,赞助商是中国的一个运动品牌,我就联系了他们,想采访他们在越南出海的情况。拍了一段时间,这个品牌因为友商陷入舆论危机,决定终止我的跟拍和采访。
那个时候人相当绝望。准备放弃的时候,刚好和在越南的中国商人朋友吃饭,有人就给我介绍了故事的第一个主人公——王卫亚。他是一个证券公司的老板,我就想要不干脆拍一拍,把出海的创业者当成拍摄对象。
涂与豪(主人公之一)是王卫亚的投资对象,拍完王卫亚就去拍了涂与豪。拍摄涂与豪的过程中,我们又从河内去了胡志明,王卫亚想促成涂与豪和另一个主人公黎叔合作,于是最后又拍了黎叔的故事。
南方周末:他们为什么会去越南创业?
花总:王总(王卫亚)去越南搞证券公司,因为他当时在中国的股票市场受了挫,才决定出海越南碰碰运气。
片子里几个在越南创业成功的企业家,他们早年也经历过各种挫折和磨难,不少都是连续创业者。只不过他们来得早,捕捉到了越南发展的红利,翻身上岸,变成大佬。有点像当年中国人闯关东、走西口的路子。
南方周末:拍摄《出海》过程中,困难的地方在哪里?
花总:因为是纪录片,需要找故事,这是比较困难的。故事出彩都是片子里主人公遇到事的时候。比如黎叔的主播因为带货,被人说是假货,他出事我才有故事。还有涂与豪,他要去融资借钱,到处吃闭门羹,这是个故事。所以拍纪录片是很残忍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反而就太平淡了。
南方周末:你最喜欢哪个镜头?
花总:涂与豪从陈总(王卫亚合伙人)那边借到钱之后,他如释重负的感觉非常打动我,你能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如果当时他再借不到钱,工资都发不出,公司就完蛋了,他做再大的梦都要踩刹车。
还有就是我来到黎叔的住处,看到他在床头放的止痛药。他一个人独自要承受非常大的压力,因为他是公司的老板,公司出现这么大的事情,他要对公司负责,还要养家。黎叔是一个中年人,性格又比较低调、内敛,不会把压力释放出来给别人。
他用电脑远程给儿子辅导作业之前,状态其实很不好,公司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他非常憔悴。但视频一打开,面对自己的小孩,他马上变得容光焕发,因为他不想把自己的压力传递给亲人,那一刻对我来说是很扎心的。我比他大几岁,能感受到他的不容易。
“他们就是中国人追求
成功路上的缩影”
南方周末:涂与豪为什么能借到钱?
花总:当时开完会,老王他们不太想继续给涂与豪这笔钱。陈总就问我,你对涂与豪有什么看法?我就跟他讲,涂与豪就像低配版的宋江,看上去不像一个成功老板的样子,但他身边就有一帮兄弟,然后我就讲了阿珍(涂与豪合伙人)父亲卖火龙果支持她创业的故事。
当时陈总没什么反应。后来涂与豪来到陈总的办公室,以为要再说服一遍陈总,当时他已经快要放弃了,因为一个多月,天天去磨,都没有结果。
到了办公室,陈总给了他一袋钱,我都没来得及拍给钱的那一幕,因为不知道陈总会借钱给涂与豪。后来我拍的时候,涂与豪已经拿到一袋子的钱了。我很惊讶,因为知道陈总不看好涂与豪的生意。他是一个老江湖,做投资出身,曾经破产过几次,对投资回报率有着很高的要求。
但陈总还是被阿珍的故事感动了,决定私人借一笔钱给涂与豪,帮助他渡过这个难关。老江湖内心的温度,是片子里最感人的地方之一。
南方周末:除了工作上的关联,三个主人公还有什么共性?
花总:他们仨就像一个隐喻。涂与豪是每个人刚开始的样子,浑身都散发着力量的光芒。到了黎叔这个岁数,心里这团火可能就在现实的压力下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为了守护这团火,你就会不停地给自己编织一个外壳,当编织的外壳足的厚,你就变成了老王。王卫亚是一个老江湖,他能够成为今天的老王,就是因为挨了太多打并且还没倒下。他的壳里面仍然是有火种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三代创业者,涂与豪是最年轻的,黎叔是中年人,老王是年纪最大的。实际上,他们就是中国人追求成功路上的缩影。刚开始的时候无所顾忌,非常活泼和可爱,等到了中间,压力一个人担。再到后来,就像老僧人入定一样,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藏起来。
南方周末:《出海》和三年前拍的《口罩猎人》有什么区别?
花总:当时,《口罩猎人》处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以及一个特殊产业里面,所以它要有很强的猎奇性。
《出海》片子里的三个主人公,两个是在做MCN,另一个从事证券投资领域。在中国,这两个板块已经很成熟了。
这两年,大家都在说越南增速快,按道理说应该做什么都挣钱才对。现实的情况是,新冠疫情对越南经济影响很大,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比如越南首都河内的大型商场,如果工作日过去,真的是门可罗雀。前几年我去的时候,商场里是很多人的。经过几年的疫情,老百姓的收入和消费也需要一个恢复过程。
另外,虽然越南经济增速快,但人均GDP不高(2022年大约为4110美金),中产阶层的人数不够多,有限的内需对电子商务等产业的发展是一种制约。
比如说,越南的电商带货主要是货到付款,电子支付还不是特别普及,信用卡普及率也不高。在越南,100块人民币以内客单价的电商产品卖得比较好,超过100块人民币的东西就费些力气。在这样的情况下,越南电商消费要形成一个特别火热的赛道,以及强劲的内需市场,还有很长的路要跨越。虽然增速是很快的,但到底能不能够挣到“大钱”,很多人心里没底。
《出海》里的三个主人公,王卫亚、黎叔、涂与豪。(受访者供图 / 图)
“在经济发展领域,越南是偏科生”
南方周末:越南年轻人是怎么选择工作的?
花总:越南的年轻人会挑的,看重工作是不是离家近,雇主开的工资高不高,劳动环境好不好,以及能不能学到东西。
这次采访过程中,我和很多越南普通人聊过,他们对今天越南所处的时代环境是很敏感的,意识到越南正处在一个发展的好时期。通过社交媒体,他们可以看得到中国、韩国和日本等亚洲国家的情况,也会思考打工未来出路是什么。
传统鞋服工厂不容易学到东西。如果是普工,做上三年还是普工,只有少数人可能会成为技术工。一些科技公司在越南投资规模较大,布局了很多工厂和产业,还会把越南员工送到总部去培训。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科技含量更高的公司,对年轻人的吸引力就会更大。
南方周末:纪录片中提到越南的“时光机”理论,你认同吗?
花总:在越南的很多中国人相信“时光机”理论,意思就是中国经济发展走过的路,越南都会再走一遍。实际上,它既对也不对。说它对,是因为越南经济发展的过程中,确实在经历一个从0到1再从1到2的发展过程。
说它不对,是因为今天的越南和二三十年前的中国所处的环境并不一样。越南入世已有17年,移动互联网早已普及,在信息与资源的获取上是和今天的世界潮流同步的。很多领域有所谓的“后发优势”。
南方周末:越南当地人如何看待“时光机”理论?
花总:在越南期间,我和越南政府部门的一些官员,还有外交学院这种精英学校的师生交流过。他们意识到越南正处在一个机遇期。
过去越南招商,工业园区只要外资进来就行。现在正发生新的变化,很多官员到海外包括中国考察过,有些招商官员留学过,他们会看想要入驻的企业里,哪一个企业规模更大,会更注重中长期的发展机会。
外资企业过来投资,也是要谈判的,需要告诉他们,除了带来税收,还能带来什么好处。但要具体来看,不是越南每个地方都这样。
南方周末:在你的观察里,越南的制造业企业面临什么棘手的问题?
花总:在经济发展领域,越南是偏科生,它十分依赖国外客户的订单跟上游的原料。一旦全球经济放缓,或者美联储加息,越南的出口就有可能萎缩,很多工厂的开工率就会不足。
我在越南拍过生产润滑油以及化学试剂的企业,工厂都不大,但是在越南本地有比较高的市场份额。一个生产润滑油企业的老板说,2022年5月份开始,开工率就不足,许多客户都遇到了经营困难,连带着影响到他的业务。今天生意比较火热,可能明天就会掉进冰窟窿,他们会比较担心这一块。
南方周末:拍摄纪录片前后,你对越南的理解有什么变化?
花总:当接触到的越南人越多,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就会更全面和深入。
如果把越南人想象成一个具体的人,他是有两面性的。一方面,他们善良、平和;另一方面,他们非常倔强和刚烈,有着极其敏感的民族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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