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读到苏轼的一阕词,非常喜欢,到现在还能背诵:
细雨斜风作小寒,
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
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阕词,苏轼在旁边写着“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原来是苏轼和朋友到郊外去玩,在南山里喝了浮着雪沫乳花的小酒,配着春日山野里的蓼菜、茼蒿、新笋,以及野草的嫩芽等等,然后自己赞叹着:“人间有味是清欢!”当时所以能深记这阕词,最主要的是爱极了后面这一句,因为试吃野菜的这种平凡的清欢,才使人间更有滋味。“清欢”是什么呢?清欢几乎是难以翻译的,可以说是“清淡的欢愉”,这种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对平静疏淡简朴生活的一种热爱。当一个人可以品味出野菜的清香胜过了山珍海味,或者一个人在路边的石头里看出了比钻石更引人的滋味,或者一个人听林间鸟鸣的声音感受到比提笼遛鸟更感动,或者体会了静静品一壶乌龙茶比起在喧闹的晚宴中更能清洗心灵⋯⋯这些就是“清欢”。清欢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对生活的无求,是它不讲求物质的条件,只讲究心灵的品味。“清欢”的境界很高,它不同于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那样的自我放逐;或者“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种尽情的欢乐。它也不同于杜甫的“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这样悲痛的心事;或者“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那种无奈的感叹。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千百种人生,文天祥的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我们很容易体会到他的壮怀激烈。欧阳修的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们很能体会到他的绵绵情恨。纳兰性德是“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我们也不难会意到他无奈的哀伤。甚至于像王国维的“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那种对人生无常所发出的刻骨的感触,也依然能够知悉。什么样是清欢呢?我们想在路边好好地散个步,可是人声车声不断地呼吼而过,一天里,几乎没有纯然安静的一刻。我们到馆子里,想要吃一些清淡的小菜,几乎是杳不可得,过多的油、过多的酱、过多的盐和味精已经成为中国菜最大的特色,有时害怕了那样的油腻,特别嘱咐厨子白煮一个菜,菜端出来时让人吓一跳,因为菜上挤的沙拉比菜还多。有时没有什么事,心情上只适合和朋友去啜一盅茶、饮一杯咖啡,可惜的是,心情也有了,朋友也有了,就是找不到地方,有茶有咖啡的地方总是嘈杂的。俗世里没有清欢了,那么到山里去吧!到海边去吧!但是,山边和海湄也不纯净了,凡是人的足迹可以到的地方,就有了垃圾,就有了臭秽,就有了吵闹!有几个地方我以前经常去的,像阳明山的白云山庄,叫一壶兰花茶,俯望着台北盆地里堆叠着的高楼与人欲,自己饮着茶,可以品到茶中有清欢。像在北投和阳明山间的山路边有一个小湖,湖畔有小贩卖功夫茶,小小的茶几、藤制的躺椅,独自开车去,走过石板的小路,叫一壶茶,在躺椅上静静地靠着,有时湖中的荷花开了,真是惊艳一山的沉默。有一次和朋友去,在躺椅上静静喝茶,一下午竟说不到几句话,那时我想,这大概是“人间有味是清欢”了。现在这两个地方也不能去了,去了只有伤心。湖里的不是荷花了,是飘荡着的汽水罐子,池畔也无法静静躺着,因为人比草多,石板也被踏损了。到假日的时候,走路都很难不和别人推挤,更别说坐下来喝口茶,如果运气更坏,会遇到呼啸而过的飞车党,还有带伴唱机来跳舞的青年,那时所有的感官全部电路走火,不要说清欢,连欢也不剩了。当学生的时候,有一位朋友住在中和圆通寺的山下,我常常坐着颠踬的公交车去找她,两个人沿着上山的石阶,漫无速度的,走走、坐坐、停停、看看,那时圆通寺山道石阶的两旁,杂乱地长着朱槿花,我们一路走,顺手拈下一朵熟透的朱槿花,吸着花朵底部的花露,其甜如蜜,而清香胜蜜,轻轻地含着一朵花的滋味,心里遂有一种只有春天才会有的欢愉。圆通寺是一座全由坚固的石头砌成的寺院,那些黑而坚强的石头坐在山里仿佛一座不朽的城堡,绿树掩映,清风徐徐,站在用石板铺成的前院里,看着正在生长的小市镇,那时的寺院是澄明而安静的,让人感觉走了那样高的山路,能在那平台上看着远方,就是人生里的清欢了。后来,朋友嫁人,到国外去了。我去了一趟圆通寺,山道已经开辟出来,车子可以环山而上,小山路已经很少人走,就在寺院的门口摆着满满的摊贩,有一摊是儿童乘坐的机器马,叽哩咕噜的童歌震撼半山,有两摊是打香肠的摊子,烤烘香肠的白烟正往那古寺的大佛飘去,有一位母亲因为不准孩子吃香肠而揍打着两个孩子,激烈的哭声尖亢而急促⋯⋯我连圆通寺的寺门都没有进去,就沉默地转身离开,山还是原来的山,寺还是原来的寺,为什么感觉完全不同了,失去了什么吗?失去的正是清欢。下山时的心情是不堪的,想到星散的朋友,心情也不是悲伤,只是惆怅,浮起的是一阕词和一首诗,词是李煜的:“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诗是李觏的:“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那时正是黄昏,在都市烟尘蒙蔽了的落日中,真的看到了一种悲剧似的橙色。我二十岁心情很坏的时候,就跑到青年公园对面的骑马场去骑马,那些马虽然因驯服而动作缓慢,却都年轻高大,有着光滑的毛色。双腿用力一夹,它也会如箭一般呼啸向前蹿去,急遽的风声就从两耳掠过,我最记得的是马跑的时候,迅速移动着的草的青色,青茸茸的,仿佛饱含生命的汁液,跑了几圈下来,一切恶的心情也就在风中、在绿草里、在马的呼啸中消散了。尤其是冬日的早晨,勒着绳,马就立在当地,踢踏着长腿,鼻孔中冒着一缕缕的白气,那些气可以久久不散,当马的气息在空气中消弭的时候,人也好像得到某些舒放了。骑完马,到青年公园去散步,走到成行的树荫下,冷而强悍的空气在林间流荡,可以放纵地、深深地呼吸,品味着空气里所含的元素,那元素不是别的,正是清欢。最近有一天,突然想到骑马,已经有十几年没骑了。到青年公园的骑马场时差一点吓昏,原来偌大的马场已经没有一根草了,一根草也没有的马场大概只有台湾才有,马跑起来的时候,灰尘滚滚,弥漫在空气里的尽是令人窒息的黄土,蒙蔽了人的眼睛。马也老了,毛色斑剥而失去光泽。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马场搭了一个塑料棚子,铺了水泥地,奇丑无比,里面则摆满了机器的小马,让人骑用,奇吵无比。为什么为了些微的小利,而牺牲了这个马场呢?马会老是我知道的事,人会转变是我知道的事,而在有真马的地方放机器马,在马跑的地方没有一株草,则是我不能理解的事。就在马场对面的青年公园,已经不能说是公园了,人比西门町还拥挤吵闹,空气比咖啡馆还坏,树也萎了,草也黄了,阳光也不灿烂了。从公园穿越过去,想到少年时代的这个公园,心痛如绞,别说清欢了,简直像极了佛经所说的“五浊恶世”!生在这个时代,为何“清欢”如此难觅。眼要清欢,找不到青山绿水;耳要清欢,找不到宁静和谐;鼻要清欢,找不到干净空气;舌要清欢,找不到蓼茸蒿笋;身要清欢,找不到清凉净土;意要清欢,找不到智慧明心。如果你要享受清欢,唯一的方法是守在自己小小的天地,洗涤自己的心灵,因为在我们拥有愈多的物质世界,我们的清淡的欢愉就日渐失去了。
现代人的欢乐,是到油烟爆起、卫生堪虑的啤酒屋去吃炒蟋蟀;是到黑天暗地、不见天日的卡拉OK去乱唱一气;是到乡村野店、胡乱搭成的土鸡山庄去豪饮一番;以及到狭小的房间里做方城之戏,永远重复着摸牌的一个动作⋯⋯这些放逸的生活以为是欢乐,想起来毋宁是可悲的。为什么现代人不能过清欢的生活,反而以浊为欢,以清为苦呢?当一个人以浊为欢的时候,就很难体会到生命清明的滋味,而在欢乐已尽、浊心再起的时候,人间就愈来愈无味了。苏轼凭着东栏看着栏杆外的梨花,满城都飞着柳絮时,梨花也开了遍地,东栏的那株梨花却从深青的柳树间伸了出来,仿佛雪一样的清丽,有一种惆怅之美,但是,人生看这么清明可喜的梨花能有几回呢?这正是千古风流人物的性情,这正是清朝大画家盛大士在《溪山卧游录》中说的:“凡人多熟一分世故,即多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却一分高雅。”“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自是第一流人物。”第一流人物是在污浊滔滔的人间,也能找到清欢的人物!插图:本文插图原作为个人收藏,想购买相关画作及了解其他更多画作信息,欢迎加入"蓝袜子艺术赏析群"。在"赏析群"里,喜欢艺术的朋友们一起欣赏画作,分享日常,还有无底价0元拍卖活动。如果您喜欢艺术,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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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大的大脑,让我们习惯于理性思考和控制情绪,但过分的压抑,让很多人开始焦虑、抑郁。越优秀,越焦虑。
为什么,身体变成了只会工作的机器?生命变得像一潭死水?为什么我们不再像原古人一样充满生命的激情与活力?
也许我们应该重回生命之初,看看舞蹈的本质——自由表达,在原野上自由自在的舞动身体,找回那种特别朴素、特别本质的生命力。
一朵花不会羞涩,一枝树没有跳舞的难题,我们把自己遗忘了很久……
那就跟着现代舞大师高艳津子老师来跳舞吧,在舞蹈中放下面子、放下标准,放下成见,卸下那些所有强加给我们的束缚,自由表达。
让身体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这是你想要的,也是现代舞在追求的。
只有放下大脑,生命才能全然打开。——高艳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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