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擦边」这个词

写在前面

展开聊标题里这句话之前，想先给大家分享一个观察。

这段时间围绕椰树直播发生了很多新闻，从一开始几位女主播因为网友举报擦边，直播好几次被中断，再到男性模特登场，被网友称为“平等地物化所有性别”，慢慢现在男模开始有了粉丝，有了饭圈的趋势。

整个过程呈现出了非常明显的两种差别——

同样都是通过身体满足看客凝视，女性模特在一开始得到的是“大胸美女”、“丰满女主播”、“擦边主播”的标签，椰树直播因“行走在擦边最前沿”被多次举报。

男性在一开始也同样遭受批评，但唯一的批评只是“油腻”，这和“擦边”在本质上就有所不同，前者是外貌评价，而后者则是动机评价，偶有提及男生模特擦边的评论，也往往是带着“嘶哈嘶哈”的非负面成人玩笑。

且发展至今，男模特得到的声音，更多的是“大大方方展示身体”、“身材好”，还因为在花美男秀场里独树一帜而成了审美多元的推广大使。

这种差异，让我突然回想起来前不久，小红书上有一个中学女生，因为穿了修身衣服被指摘「擦边」。

这些具体案例散落开来，就有了现在社交平台上，随便搜一搜都有很多如「我这算擦边吗？不敢发朋友圈」、「男朋友看擦边视频要不要分」、「男朋友收藏擦边女要不要分」的提问和讨论，其中往往还带着出于自我怀疑的求助。

当我们把以上这些片段组合在一起时，问题其实已经非常显性了——

“擦边”这个词语，已经演化成一种自带负面性的话语，且这种负面非常明确地指向特定性别群体，女性。

所谓“审擦”，也逐渐背离消除歧视的初衷，不再是为人们判断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是越界而树立标杆，反而在物化的异性审美与碎片化的语言符号媾和中开始异化，逐渐倒退至原始的凝视和审判里去。

当然，这篇文所针对“擦边”一词及其背后的批评，自然不是要为那些确实具有性别歧视的广告或直播进行开脱。

更多是想抛出我在此时此刻的不寒而栗——“擦边”一词在不断被模糊、被扩大的趋势下，开始吸纳和涵化，以露肉即原罪、性感有罪论、荡妇羞辱等言论为表征的性别歧视与物化思维。

它越来越像被滥用的“口袋罪”，伤害不仅朝向公众属性的女性，还有或许尚且不自知的你我。

一

究竟何为“擦边”？

关于小标题这个问题，直到目前我都还没找到说法，只能暂时溯源至“打擦边球”这一乒乒球运动项目中的专业术语，这里的“擦边”描述的是乒乒球刚好落在对台边缘的技巧。

后来“打擦边球”这词的适用范围就逐渐拓展开来，在生活层面上，它可以指利用空白、利用边缘把事情办好，有点钻空子的意思，以此指代特定行为。

比如，打监管的擦边球、打暴力的擦边球、打色情的擦边球，这时的用法也还只是一种行为表征，一种词汇借用。

但不知道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打擦边球”缩略成“擦边”，像擦边视频、擦边行为、擦边主播、擦边女。

这些词汇浸润着非常显性的贬义色彩和道德审判，以此指摘裹挟着“性”的某种行为，以及作为性的同义词——女性，这一特定群体。

而在由男性主体构建而成的性市场里，女主播也不过是一种被固化的女性形象，它所折射的也无非还是对女性身体具有特殊关注的主流文化形态。

在这样的现实性别生态里，女主播身上的某些女性特征，比如胸、腿以及放大这些身体部位的衣着就进一步被强化为特定符号，蔓延至整个女性群体。

于是，穿着紧身衣、短裤在直播间跳舞的椰树女主播被网友举报，后来椰树集团让女主播套上羽绒服进行直播；同样是穿着修身衣服的初三女生也被同学指摘，她们在同样或相似的符号堆砌和组合下，被人为地划分为一类群体，“擦边”就是她们的罪名。

这种简单粗暴的划分和审判，其实就类似于一种口袋罪。

法律层面上的口袋罪，是指因罪名本身的高度概括性和抽象性，很难判断犯罪行为的具体内容，导致广泛的类型性行为都可以被装进去。

我们带着这样的理解，再来看“擦边”一词。

同样也是由于它的界定不清与外延模糊，往往被滥用、被利用，因为服饰衣着、拍摄角度放大了某一身体部位就是“擦边”，因为某些动作、神情与某一类群体相似也是“擦边”。

口袋罪暗示着类推解释的合理性，进一步恶化夸大解释、随意扣帽子行为，利用“擦边”一词的粗略和模糊，将许多行为、乃至是许多人都框定到“擦边”的制裁范围之内。

所以我们针对的并不是那些对反复试探法律道德边缘行径提出抗议的市民批评，而且这种批评本身还要更激烈更自由。

而是要警惕“擦边”背后的口袋罪逻辑，因为这种对任意解释进行赋权的方式，会把我们导向失衡和偏颇，让我们根据自身偏好进行选择性审判。

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标准、尺度、框架去定义，去丈量，去谩骂，就很容易把事情简单粗暴化，变成裹挟着情绪的扣帽子行为，在多数对少数的围剿行动中达成嗜虐快感，同时也忽视了被误导、被影响、被操纵的自杀实质。

二

我们批评“擦边”时，还要批评什么？

那我们批评“擦边”一词的滥用，只是出于这种口袋罪的伤害性吗？

前面有提到“擦边”在被滥用的同时，也有其特定的射程范围，目标即女性。

它背后所藏匿的，仍然是我们对于性的偏见性认知。

这点放在最开始说的椰树直播前后引起的两极舆论就很好理解。

同样在直播，同样穿短裤，同样通过身体满足凝视，女主播被指摘“擦边”，被界定为无限接近性暗示、性挑逗这条“边”的性欲望表达，而男主播则是审美多元代表，甚至借“男色消费”欲望表达的伪女性主义迎合市场。

所以，我们所要批评的“擦边”，是对女性身体凝视的歧视性话语，是社会对于两性评价的声量之差。

无论是椰树直播，初三女生因为衣着被说擦边，还是学术妲己，丧子母亲，这些实例及舆论都在说明，女性仍然因为承受着更多质疑与规训的身体，而被审视，被划分，被分而治之。

就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玛莲娜，她始终暴露在好奇的外部视线之下，被割裂的身体符号（胸、腿、臀等）取代了她的主体性。

聊到这里，其实这篇文也可以结束了，但最后还是想抛出两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一个是，女性在通过物化女性解放自己吗？

在如今社会文化高度性化的潮流席卷下，关于性的自由化倡议，确实在让性逐渐回归至正面价值，性感也成为一个夸奖性魅力的褒义词。

这也能解释在上述提到的“擦边”争论里，有不少网友在以“性感”作为论据对“擦边”提出反驳，论证女性以主动展示性特征和性魅力的方式，通过对性的肯定和实践来完成女性自身的自我表达。

但与此同时，又能看到在对擦边女主播、擦边女的大张挞伐里，又存在不少女性，同样也会在自己的视野中将其他女性进行性物化处理。

女性，一边想通过对自己身体的自决，实现自我主体性；一边又内化着充斥厌女情结的男性凝视，在否定其他女性的身体中获得如男性群体靠夺取而实现的成功，获得赋权。

这种吊诡，既是女性该如何与女性特征相处的困惑呈现，也是文化现实、文化习惯对于两性厚此薄彼的体现。

第二个问题，是男主播的出现意味着凝视范式的改变吗？存在女性凝视吗？

男主播在增多，观众也同样在关注男性的胸、腿、肌肉等，男性身体也在作为一种展示商品，个人被切割为身体符号被关注和凝视，主体性在消退。

这个角度也的确可以说明“平等地物化所有性别”，用均等的不平等来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平等。

但“男擦”与“女擦”共存的狂欢假象，又是不是对前文所提到的，社会文化之于两性差别对待的再次掩盖？遮蔽了女性再次承受更多伤害的现实？

面对资本的监视，我们愿意为盈利而让渡主体性，选择迎合和讨好，这究竟是互惠式规训，还是权力内化的结果？

也许你我既非监视者，也非被监视对象，而只是自相伤害的工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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