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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山里的CEO

乌蒙山里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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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张博迁


在乌蒙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人们聘请CEO来经营村中的产业,这看起来是个十分浪漫的计划。但当生长于兹的乡村CEO们承担起村庄振兴的重任时,却忽然发现乡亲们与外界的生活有着深深的隔阂。


正因为如此,参与该计划的政府、大学和企业认定了乡村的振兴和现代化,其起点必然是人的现代化。他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01

山里回来了年轻人

近一年来,27岁的云南小伙柏令时常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忧愁神色。


他所在的昭通市大苗寨村仅有一百来户,一年前还是个相当贫穷的地方。村民们常常看到这个长相清瘦、有些学生气的年轻人,坐在村中角落里独自发愁,他们很庆幸找到柏令来当大苗寨的“乡村CEO”,否则,辛苦建设的“云中苗寨”旅游项目会面临很多经营困难。但他们也害怕,CEO有一天会跑了。


不过在5月15号这天,柏令的心情是相当明亮的——他花了大半天时间,从山村赶到了北京,参加第二期的乡村CEO培训。他非常兴奋,在朋友圈晒出了一张机票,“我来了。”


中国农大-腾讯为村乡村CEO计划二期开班培训留影


看似简单的培训计划,对乌蒙山深处的大苗寨来说,却是异常艰难。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人选。


从2021年大苗寨成为昭通市的试点村开始,村民、镇工作专班都在寻找一位乡村经营人才,好将他们打造的“云中苗寨”项目运营起来。第一位人选是村里的小姑娘,没几个月结了婚离开了村子;接替她的是村中妇女朱云慧,因为不想女儿做留守儿童,才待在村里种土豆,但只有初中文化。接到镇里电话的时候,朱云慧非常害怕,她不明白CEO是什么,只想着赶紧推掉。她想起村里走出过两个大学生,赶忙打去电话,但一个答复她不可能回村里,另一个干脆被其父母直接拒绝。为此,她好几天睡不着觉。培训开班在深圳,到了晚上朱云慧还是哭,那些深奥的内容她统一称作政治理论,“说的话我能听明白,可是不理解什么意思。”


但柏令不同。他毕业于云南工商大学,毕业后在一家餐饮连锁企业做过会计、采购,还担任后勤主管。成为乡村CEO一年多之后,大苗寨的乡村旅游在他手里有了150多万的营收。只不过,对于大苗寨的未来发展,柏令心里还是有一些未知数。


柏令和朱云慧的家乡——云南省彝良县位于乌蒙山深处,几乎是人们印象里贫穷的代名词。一望无尽的大山连绵数百里,大苗寨孤零零地立在一处山顶,白云时起时落,遮蔽着仅有的一条盘山公路。


乌蒙山上的村庄


家中的30多亩地,困了柏令父母一辈子,玉米、土豆只够糊口,家中收入依赖种植烤烟。但种烤烟的辛苦外人很少知道,单单是收获就得分十次完成,还需要收编、烘干、分拣,非常耗人不说,最令农户们痛苦的还有气候,刮风、下雨,以及乌蒙山里经常落下的冰雹,都会导致烤烟绝收。


“一旦来冰雹,全部就没了。”柏令说,“看着父母每次天气一不好了,要下雨了,就担惊受怕的样子,我觉得我受不了。”他决心不要再走父母的老路,“这辈子都不会种地的,太苦了。”


高中时柏令到昆明的亲戚家,随他们到郊区摘草莓,柏令非常困惑,为什么那里的农民那么悠闲,似乎总是在街上闲逛,房子却盖得那么漂亮、路那么美,周身整齐干净,而自己的父母整天扛着锄头,浑身泥巴,却怎么也赚不到钱。朱云慧有着同样的困惑,初中毕业后到苏州打工,她问自己的姐姐,“为什么人家这里有工厂,我们没有?”


近几年,大苗寨已经摆脱了绝对贫困,但村庄的凋敝也是无可奈何的现实。在柏令的村庄,所有人都知道山里没有未来,只有读书是唯一出路。像他这批90后,10个人中有一半多读了大学。而毕业后,几乎没有人再回来。没有走的人,几乎都是走不掉的人。


在乌蒙山云雾中的村庄,出生于此的青年们都在寻找一条出路


“田地以后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情,我是不会回来继承的,我不要。”还是学生的时候,柏令就这样决绝地告诉父母,他死了心,绝对不会回村。


大学毕业后柏令如愿留在昆明,专业是会计,他在一家餐饮连锁企业工作,财会、采购,还有后勤主管全都干过。但一件意外改变了柏令的想法。2021年,母亲在劳动时被机器伤到了右手,得知消息后柏令赶回家,母亲已经做完手术出院,整个右手丧失能力。看着母亲包扎着的伤口,他感到非常难过。


柏令毫不犹豫地决定回家。“我妈妈是不识字的,砸锅卖铁供我读大学,我为什么不可以舍弃一切,回来照顾父母呢?”可问题是,对于柏令这样的大学生,他的才能在乡村里找不到用武之地。


一开始,柏令到县里的铅锌矿场在做安全管理,非常枯燥,每天都在填写内容重复的表格。苦恼时,柏令偶然看到了一则招聘启示,“云中苗寨”正在全国范围内寻找“乡村CEO”。“CEO我知道,但乡村CEO是什么我真的不清楚。”柏令说,做了乡村CEO之后,“完全是颠覆性的,跟我的理解差距很大。”


柏令身穿苗族服饰,向来访参观的游客介绍大苗寨的变化和经营情况(图源:为村共富乡村)


为乌蒙山深处的小村庄聘请一位CEO,看起来是个十分疯狂的计划,但实际上是一群人深思熟虑的结果。投出简历之后,柏令才逐渐了解到背后的关键推手——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小云,以及腾讯SSV(可持续社会价值事业部)为村发展实验室。


早在2021年8月,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小云到云南昭通调研,和市里一起,将大苗寨确定为全市脱贫示范区的三个现代工程之一,计划发展乡村旅游,并命名为“云中苗寨”。但这只是李小云计划当中最容易的一步。


无论大苗寨的民宿如何现代、咖啡馆如何精致,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全村123户574人,只剩下老人和留守儿童,很多人一辈子甚至没有去过县城。只靠他们怎么可能运营乡村旅游?精心设计的项目也面临着人才问题的挑战。


大苗寨的咖啡厅,这里已经成了网红打卡地(图源:为村共富乡村


多年以来,李小云教授已经在全国很多县市打造过类似的村落,但在轰轰烈烈的基建完成之后,几乎都会面临一个棘手问题:那些精致的航船缺少一位能力出众的船长。而这样的经营人才,在李小云看来,必须是爱乡村、懂乡村,并且具备将城市动能引入乡村的眼界和能力。


为此,在2021年11月,中国农业大学和腾讯SSV一道发起了“乡村CEO”计划,为村庄培养经营人才。


选拔人才的过程颇为不易。农大博士团成员马阳每隔一段时间便去一次大苗寨,每次都发现“人又换了一波”。她看到村里和县工作专班一直在寻觅人选,大部分人对何为经营一无所知,重点劝说的外出大学生要么根本不想回村,要么担心村里人际关系太复杂,都一再拒绝。“实在是太难了”,马阳说。


不过,大学生就一定能当好乡村CEO吗?如果谁认为乡村CEO的工作很简单,那他一定是对乡村的现实缺少最基本的了解。即便对李小云教授来说,这也是十多年实践之后的经验与教训。



02

热带雨林里的教授

直到现在,李小云和团队成员仍然记得第一次到达云南省勐腊县河边村的情景。


那几乎是一座“原始部落”,直到30年前,村民还在重重密林当中游牧。2015年时,当那个“有些干瘦的老头儿”出现时,村民以为来了一个骗子。李小云进村入户、问东问西,村民想不出理由,纷纷猜测起村后的山中一定埋藏着某种东西,这个干瘦的自称为‘老师’的人会回来挖矿”。


30年来,李小云调研过的村庄不计其数,感官上的贫穷已经很少能够触动他,但河边村的面貌改变了李小云的人生轨迹。他辞去了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院长的职务,决心专注在河边村。为此李小云的学生、同事很多都感到惊讶,“李老师怎么突然去那个地方了?不是去旅游的吗?”


李小云的第一步是搞清楚河边村贫穷的症结所在。他时常想,小勇这样的“穷人”,其实比很多城市富人聪明勤劳得多,但“河边村村民都和小勇一样,所拥有的技能和主流经济活动是脱节的。”这样的结构性贫困,只有通过外部干预,才有可能走出循环。


诊断清痼疾之后,李小云认为必须在河边村植入一种全新的现代业态,而河边村最独特的资源便是热带雨林的景观。他就此成立了公益组织“小云助贫”,开始建设“瑶族妈妈的客房”——为57户村民改造住房,同时在其中嵌入民宿,发展乡村旅游。


李小云在和村民们沟通工作(图源:小云助贫)


到了2017年,河边村的建设如火如荼,村里变成了一处大工地。李小云每天都在电锯声、刨木声中醒来,县城也得经常跑,回勐腊的路上满是货车,李小云甚至遭遇了车祸,一台越野车被撞得面目全非。


瑶族妈妈客房2017年开始接待客人。到2019年时,河边村全年的收入达到120多万。客房有了收入之后,李小云问一位村民,“挣钱了吧?”“没有,太少了李老师。我们等着你带领我们致富呢。”


李小云被这话吓着了,担心自己给了村民不切实际的期待。团队成员张萍说,那时村民对她们的信任和依赖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他们没有独立自主的能力了,什么都听我们的。”原国务院扶贫办主任刘永富到河边村考察,也告诉李小云,“你不能离开,你们团队离开以后,这个事情是搞不成的。”


李小云必须做好准备,越早越好。2018年底,他推动村里成立了“雨林瑶家合作社”,准备将客房逐渐移交给村民管理。在合作社成立大会上,一位村民说,“我的大脑里面是空空的,感觉好像就是一个小孩子,开始‘断奶’了有些不习惯”。合作社必须有独当一面的管理者,李小云为这个岗位起了个非常高大上的名字,“乡村CEO”。但合作社里的年轻人,能担当重任的不多。


李小云教授(左一)与合作社主要成员合影(图源:小云助贫


事关合作社运转的办公软件、财会知识,全都得从零教起,至于最困难的管理、营销、签合同,还根本顾不上。要想让村民成为合格的乡村CEO,还必须很长时间的培训。


2017年,河边村成了全国脱贫攻坚的模范村,李小云也获得了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的国家级荣誉。许多地方政府都想请李小云去帮着打造类似的示范村。2020年,李小云开始带团队在昆明启动都市驱动型乡村振兴实验,实验中他一直思考着乡村经营人才的问题。


李小云教授(左一)及多位农大导师为CEO学员们运营工作现场“支招”


李小云认为,“乡村需要各种人才,乡村振兴需要经营乡村,而经营乡村则需要专业型、职业化的乡村职业经理人。”


以此为起点,李小云开始了他的乡村人才计划——在村庄寻找年轻人担任职业经理人,或者外聘CEO给村民“打工”。


乡村CEO听起来“官”很小,但事实上对人才的要求很高,既要懂运营、懂市场,又要能搞定复杂的乡村社会。李小云还找不到针对乡村CEO的培养机制。他需要找到支持方,能理解乡村CEO的价值,”愿意出钱,不图名不图利,只想做点事。


这么一找就是大半年。直到在中国农业大学的一次论坛上,李小云遇见了陈晶晶。陈晶晶来自腾讯公司的SSV(可持续社会价值事业部)为村发展实验室,这个成立不久的新部门,正探索着腾讯助力乡村振兴的路径。


腾讯SSV副总裁肖黎明、为村发展实验室共富乡村项目负责人陈晶晶与各方就乡村CEO培养展开交流(图源:为村共富乡村)


论坛后的晚餐席间,陈晶晶找到李小云,很想聊聊他的乡村实验。为村发展实验室虽然成立不久,但腾讯探索乡村发展已有10年时间,盖过学校、从零打造过乡村博物馆,也帮助许多乡村脱离贫困,他们发现乡村的振兴还是必须围绕“人”,只有激发出内生动力,乡村振兴才不会是一纸空谈。


接触过许多三农领域的项目之后,陈晶晶认为,乡村CEO计划既契合国家乡村振兴的大战略,又是企业追求可持续社会价值的新方式,并且能够发挥腾讯的技术和经营经验。“这个项目是天时地利人和。”


很快,陈晶晶将李小云请到了位于北京中关村的办公室,跟SSV副总裁肖黎明见面。他们发现,眼前的这位教授不像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很会谈判,讲话也直来直去,但另一方面又很“老派”,对得名得利的事情满不在乎。“我就跟你们讲一个事,就是乡村CEO。”李小云说,自己很快60岁,即将退休,想在职业生涯最后,探索一条让乡村真正振兴的路,最终将模式推向全国,而他需要“一个真心愿意支持的人。”


李小云


肖黎明后来说,当时李小云似乎对腾讯的参与“没抱很大希望”。乡村CEO计划是纯粹的公益,周期长,不仅能否成功不好说,又哪里落后去哪里,腾讯并非地产公司,不会去搞地产或者农文旅项目。


那时候,李小云对这家科技公司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2021年4月,腾讯进行了史上第四次战略升级,将“推动可持续社会价值创新”当做公司发展的底座,并先后投入1000亿,在碳中和、社会应急、乡村振兴等领域进行探索。而在此前的全国“两会”上,创始人马化腾的提案已经连续三年聚焦乡村振兴。


腾讯看清了问题,正待有所作为,而李小云6年的实验也正好走到了这一步,双方就此一拍即合,中国农大-腾讯为村乡村CEO计划由此稳步展开。



03

像变了个人

2022年8月,云中苗寨的乡村CEO开始选拔。接到面试通知的时候,柏令感到很恍惚,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准备。面试官由中国农大的教授和市县领导组成,105名应聘者中本科以上学历多达64%,录取名额只有4个。最终,柏令以总分第4名惊险过关。


但来到大苗寨之后,4位乡村CEO“立刻傻眼了”:云中苗寨除了漂亮的建筑之外,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跟建设之前相比,云中苗寨的样貌的确大不一样,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红砖步道穿林而过,厕所改造成了水冲式,但运营服务层面才刚刚从零起步。朱云慧和村中8位妇女,跟着中国农大的博士团边干边培训,什么是经营?来云中苗寨的是什么样的消费人群?该怎么服务?


在柏令到岗之前,朱云慧已经作为乡村CEO之一考试了工作,但在她的脑子里,这些问题还来不及思考。她还在纠结客房的清洁,“我以为的干净和客人要求的干净,根本是两回事。我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打扫卫生。”农大博士团首先在朱云慧的脑子里画了一张小小的地图,告诉她作为CEO要关注哪些经营问题,随后还请来专业技能团队,教会村中妇女如何保洁、做咖啡。


朱云慧


等到柏令等人到来时,这些基础问题已经大致解决,但财务、人事、规章制度都形同虚设,“什么都没有,空的。”柏令只看到两台电脑摆在那里,有几位村民散漫地上着班。仅仅是迟到早退问题就耗费了不少时间。村民无法容忍,“才迟到1分钟,为什么要扣钱?”“我要回去喂猪了,得提前10分钟下班。”那些外部社会再熟悉不过的规则,在村里却难以施行。“他抵触,觉得你是在为难他。”


在运营之初,云中苗寨人手短缺,朱云慧每天8点开始上班,客房、厨房、餐厅总有忙不完的活,直到晚上1点才能躺下休息。连习惯了劳作的朱云慧也想放弃,“实在太累了。”


新来的4位CEO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工作,“招聘信息上面没有说来了要洗锅、刷碗。”其中3人陆续退出,最短的两人只干了十多天。但柏令从小生活在这里,缺人手的时候从不会站着指挥,朱云慧感到很佩服,“他就直接把袖口撸起来,直接动手了,跟我们一样干到凌晨。


但成为真正的CEO之后,柏令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他发觉情形正如李小云教授所说的,村民的意识、技能“和主流经济活动是脱节的”,如果不告诉每个人具体该做什么,他们就无法理解自己的职责——便利店领班不懂得如何码货、收银,来了客人不知如何引导,后厨不能主动考虑备菜,少了一颗灯泡后勤也得打电话给柏令求助。“你得追着他的屁股,追一下动一下。”


“如果换个人,我觉得他很难坚持下来,我们这种乡村CEO很难做。”朱云慧说。


 中国农大-腾讯为村乡村 CEO 计划昆明实践小分队 (图源:云中苗寨)


乡村CEO名为CEO,但实际上,必须把外部商业世界的一切规则和意识带给村民。经过三个月事无巨细的指导,云中苗寨才走上正轨。柏令想要选拔几位“中层”,将厨房、咖啡厅、客房的管理交出去,但他发觉找不到人。


好在这期间,朱云慧作为乡村CEO的第一期学员,通过线上课程、实地研学、在岗实训等很多形式持续学习着。她跟着腾讯的志愿者导师学习怎么写商业计划书,在课堂上听中国农业大学老师讲授“听不懂的理论课”,到浙江余杭的稻香小镇见识了发达地区的农旅产业……


在第一期乡村CEO培训之后,中国农大和腾讯摸索出了一套系统培训方案和知识体系,还给每位学员安排导师一对一陪伴教学。每当遇到搞不懂的问题,朱云慧首先会想到农大的博士团,向他们求教。此外,腾讯还在公司内部招募了539名导师,为学员们传授产品运营、营销传播、数字化等方面的经验。


在参与乡村CEO计划期间,朱云慧(图左)和同事们在村里接受导师指导( 图源:云中苗寨)


就这样,乡村CEO学员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成长着。腾讯SSV副总裁肖黎明曾经到昆明市雁塔村考察,当时他没有表明身份,跟村里引进的商户聊起了学员赵全康,发现很多商户并不知道有这位乡村CEO,或者认为太年轻,不懂经营也不懂乡村。那时的赵全康很不自信,他作为村中晚辈,还没有能力搞定复杂的人际关系。


但几个月后,肖黎明再见到赵全康,他却像变了个人,言谈中非常自信。原来,他借助腾讯所提供的一整套数字化工具,设计了村里的乡村振兴打卡路线、网上销售鲜花饼手作课、为雁塔村线上引流,村里商户一下子见到了效益,也开始认可这位乡村CEO。借助培训,赵全康不仅获得了能力,也增加了威望。


大苗寨的朱云慧也是如此。培训几个月之后,乡镇上的领导再见到朱云慧,都感到很惊讶。


“我们镇领导、农大的老师,都跟我说,“云慧,你变化很大!我们跟你接触,说话做事都不一样了。’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变化,他们讲的政治理论我还是听不懂。”朱云慧现在已经成为云中苗寨的服务部领班,每逢有接待任务,柏令只需要告诉她人数,她就可以安排得妥妥当当。


而那些普通村民,也从一个旁观者逐渐融入进来。以前柏令告诉负责保洁的阿姨一天捡一次垃圾,对方如法照办、捡完就走,但现在柏令总见到她们下雨下雪天也在捡,“没事儿,我们身体好着呢。”


由苗寨村民共同努力成功举办的一场篝火晚会( 图源:云中苗寨)


从2022年7月开始营业,即便有疫情,但一年不到的时间,云中苗寨收入130万,年底每户分红1000元。一年下来朱云慧和丈夫很高兴,在村里找到工作,又能兼顾孩子,不过,她对自己的搭档柏令感到很担心。


作为村里真正的CEO,柏令总在琢磨事,他告诉朱云慧,要在村里增加产业,想喂牛、喂鸡,在森林里面规划卡丁车,但没有投资;想开发二产,售卖萝卜干、腊肉,又发愁不知道怎么打开销路。大年初二那天,游客很多,村里“忙炸了”,朱云慧看到柏令一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要哭,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哭出来,就是很痴地坐在我们家门口。”


柏令担忧着云中苗寨的未来发展,他必须考虑更加长远的规划。从去年以来,云中苗寨仅发展出有限几个新业态,“不改变的话,回头客在哪?”云中苗寨未来发展需要的营销、电商销售,他自己完全不懂,感到非常迷茫。




04

火种

乡村CEO第一期的学员当中,不少人都有柏令一样的困扰。


四川阆中金鼓村的黄金曾是腾讯员工,回乡创业后带领村民种植无花果,虽然效益不错,但只有无花果一种产品,很难开拓经营思路;广西龙胜县的潘玉祥、潘德辉和廖志腾三人,各自发展罗汉果种植、乡村民宿等业务,也在为企业发展发愁……但培训打开的新世界,让他们都忽然获得了灵感。


乡村CEO项目的负责人陈晶晶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单打独斗,55名学员其实不太清楚自己的价值。而在培训期间跟导师和同道中人交流,他们往往能从更大的视角找到自己的潜力。“乡村CEO本质上,是乡村多元价值的发现者。”


黄金在为无花果销售发愁的时候,乡村CEO项目给他配备的腾讯志愿者导师魏月琦,春节期间跑了一趟金鼓村,一语点醒他,“为什么不把古城这么大的客流量用起来?”金鼓村距离阆中古城只有十几里地,那里游人如织,可黄金从没想过这个思路。现在他正着手把无花果打造成阆中的特色产品,制作伴手礼,还可以发展文创产品。


黄金与他的无花果园


在乡村CEO班上,不仅导师和学员关系密切,学员之间也总是互相“窜访”,每次集中培训结束,三五个学员就挤进一辆车,到对方那里参观。黄金是最爱溜达的一个,去年2月份,他发现同学段绍庭的商业计划书思路很好,当中提到一种“联合体”的模式,感到很好奇。段绍庭告诉他,他在县里联合几个合作社,相互整合资源,“你这个合作社有一个销售,他也有一个销售,成为一个联合体之后,就只要一个销售,这多节约成本?”段绍庭一开始只联合了三家,后来已经发展到很多家了。 


“我当时觉得这个想法太好了!”回到阆中,黄金立刻行动,找到其他农业企业,联合起来丰富产品线,“出去跟别人谈产品的时候,就不用说只有无花果了,卖的是整个联合体的产品。”同样的思路,也把龙胜县的潘玉祥、潘德辉和廖志腾撮合到一起,三人抱团成立了一家农文旅开发公司。


从大学毕业很多年,黄金说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同班上课的氛围,“乡村CEO同学之间的关系很好,没什么利益考量也愿意分享。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一起上课特别愿意交流。”发现这种强烈意愿之后,学员们自发成立了“乡村CEO联盟”,黄金还负责写了章程。


黄金在乡村CEO研讨沙龙活动上做分享


肖黎明说,最重要的是拓展学员的思维和眼界,“乡村CEO培训最大的价值不只是知识,它更像一个火种。”在5月15号第二期的开班式上,肖黎明聊起第一期的历程,更确信了这一点,“一期学员们产生的化学反应,让我们更加感受到乡村CEO计划的价值和生命力。”


当乡村CEO计划的价值逐渐被认知,全国很多县市开始主动要求加入,在选拔第二期100位学员时,不少县市的领导纷纷亲自面试。昆明市农业农村局副局长刘光耀便是其中之一。一期计划时昆明市有9名学员,他们一头连接村庄,一头连接市场,让村庄经营搭上了快车道,“一切都是拿实际效果说话。”刘光耀说,他们已经向昆明市领导递交专题报告,计划将乡村CEO的培育变成制度性安排。


乡村CEO计划二期开班仪式上,中国农业大学、腾讯公司和地方政府代表为学员代表授旗


乡村CEO二期开班仪式上,中国农业大学、腾讯公司和地方政府代表为学员代表授旗。


在过去的一年,陈晶晶看到很明显的变化,一些县市本将乡村CEO当做一次普通的培训,但在学员实训、在岗锻炼之后,他们逐渐意识到,该计划要解决的正是乡村振兴的关键所在。一期培训临近结束时,陈晶晶团队统计了31个学员村的经营状况,竟发现它们的经营收益从550万增长到3700多万。“这给了我们们非常大的信心”。


第一期培训收官之后,新一期的乡村CEO也开始了进化:不仅产出了一套2.0版本的知识产品,包括招生制度、导师遴选、学员培训案例等,而且接下来还会重点推动乡村CEO的地方制度化——在方案传开后,昆明、昭通、曲靖等地市纷纷希望“定向委培”本地的乡村CEO,昭通市甚至还安排昭通学院成立了中国第一个乡村CEO学院。


第一所乡村CEO学院于昭通成立


培养乡村CEO的路径,中国农业大学和腾讯SSV仍在探索,但陈晶晶和团队心中所想,并非一套培训方案那么简单。“我们希望通过这个项目,最终为乡村振兴共同富裕摸索出一条可行的创新路径。”陈晶晶说。


参加培训的间隙,柏令和中国农大博士团的马阳约了见面。他们从柏令刚刚成为CEO时就已经认识,马阳发现柏令气质变得很不一样,直呼他成了“老板”。她还记得刚到大苗寨时,便利店服务员连“请扫码付款”也说不出口,咖啡店店长一句“欢迎光临”也得憋半天。“尤其是朱云慧,老说自己不行,其实进步可大了,发微信的语气都不一样了。”


一年多里,每次跟柏令聊天,马阳都担心他准备“放飞天涯”,但没想到坚持了下来。聊起村里的事情,柏令变得滔滔不绝,“打算开一家养鸡场”,“要搞松林采菌”……他指着课程表上腾讯青腾的成功企业家导师和乡村CEO学员交流的安排,眼神甚至有些野心勃勃,“我对这个感兴趣,我想问问他们,刚起步最困难的时候,他们究竟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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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张博迁

编辑 | 邹迪阳

统筹 | 张鹏霞

排版 | 静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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