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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康永 我常常练习面对死亡

蔡康永 我常常练习面对死亡

综艺


下午五点半,蔡康永匆匆赶来。见面地点在北京顺义别墅区的一个样板间内,桌椅、窗户都被贴上了精致的标签,环境让这场对话有了更多的临时感。落座之后,蔡康永很快露出微笑,以示友好,大部分时间里,他没有和我对视,只是低头把玩桌上一块用作装饰的小石头。像他在很多节目中那样,友善,但是总有一点淡淡的疏离。

他刚结束了一场由他主持的访谈。今年上半年,他做了一档谈话节目,名叫《众声》。定访谈者名单的时候,他和节目方形成一种共识,他想要找到那些兴致勃勃生活的人,去看到一个人活着的勇气和劲道。见过太多活在过去和未来的人,他好奇,「人究竟能不能活在当下」。

他出生在一个「老派的上海家庭」,举家来到台湾后,父亲成为一位有名的律师,50岁才生下他。小时候,每当蔡康永为周遭的新奇事物叫好的时候,父亲都会在一边叹气,说它们无法和在上海度过的日子相比,过去的风物在讲述中一次又一次地复活。蔡康永觉得,即使过着殷实的生活,自己仍然在过一种父亲的「次等人生」。

出于父亲的声望和人脉,常有人向他们家寄来讣文,这让他很早便开始接触死亡,明白美丽事物总是易逝的。有一次,父亲带他去吃冰淇淋,碰到一位驼背的老太太,父亲说,那是当年「青岛第一美人」,蔡康永无法接受,眼前的她明明已经是「像虾米一样的人」。后来看到家里的收藏品,他想到的是它们将来无处可去的下场;《康熙来了》的收视率有了好成绩,他一点也不想庆祝,认为它意味着第二天要走下坡,于是只想平静地过去。和父亲不同,蔡康永常常活在「以后」,想象事物的结局。

在和建筑师隈研吾交谈的那两天,蔡康永度过了自己61岁的生日。在此之前,衰老早已潜伏在他的四周,他开始吃药片、去健身房,看着朋友们不厌其烦地把头发染黑。作为衰老和死亡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他从不抗拒谈论那些看似丧气的话题。

2015年,《人物》曾和蔡康永有过一次对话,当时他已经宣布告别《康熙来了》,在谈到一直想做却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实现的选题时,他说:「谈谈死亡吧。以开朗的态度。」他也说到,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常练习面对死亡,这是很值得的练习,因为谁都会死」。

他希望,衰老和死亡也能够进入像《康熙来了》这样的娱乐派对,成为一种调侃,一种玩笑,让人们得到纾解,拥抱在一起。在他看来,认清和接纳这些结局和真相,才能活得更有质量。

正如蔡康永提到的——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追溯被访者幽深的过去,他只想了解他们此刻正在以什么样的面貌生活,即使在未来,这些面貌会很快就被时间冲刷走——我们与蔡康永一个小时的交谈,也只是他在61岁这一年的一个切片,一个经历世事的人对人生的一点省察,它记录了当下的他如何面对衰老与死亡,如何重新与世界、与他人建立对话。





文|林秋铭

编辑|姚璐

|(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提供




「衰老是狠狠地扇你的巴掌」


《人物》:你最近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

蔡康永:现在很多节目都被我推掉了,我觉得在主持节目这件事情上,不管成绩怎么样,我已经毕业了。

我开始养狗了,这只狗需要被照顾,这是新的近况。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是我开始去健身房运动。最初被朋友抓去的时候,我觉得健身很无聊,他确保他们的教练不会让我觉得无聊,所以在那一小时之内,他们换花样让我做东做西。教练训练的肌肉很多都是,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需要知道身体上有这块肌肉的肌肉。他们会说,等你下一次拎行李,下一次爬楼梯,你就会知道你有别的肌肉可以用。比方说,我爬楼梯膝盖不痛了,原来之前用的都是错的肌肉。这些是我现在生活中的新的东西。

《人物》:我上次看到你上伟忠哥的节目,你们聊到了衰老这个话题,你当时说,「人是不可能优雅地老去的」,以及「变老是很狼狈的事情」,这是你最近的切身体会?

蔡康永:一方面是切身体会,另一方面也算是一种心态。我看到很多明星都被对比,他们年轻的时候跟他们老的样子,很多人都在讲「优雅地老去」这个词,我听了都要吐了,那些年轻时也没有很优雅的人,为什么他们老了要变优雅?

看一只动物就知道,变老一定是很狼狈的,它的毛会稀疏,它的眼睛会浑浊,那是一个很狼狈的过程。老已经很辛苦了,你还要他优雅,是要逼死大家,所以我没有打算同意这句话。衰老根本不是在一些生活细节让你意识到它,它就是随时狠狠地扇你的巴掌,叫你醒过来。

一个很好笑的事是,前几年我参加了三五个典礼,都被放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我跟我的经纪人讲,这个典礼有很多比我红的人,为什么我坐在第一排中间?这事情太诡异了。我的经纪人说这不诡异,你够老就可以这样。靠年纪占人家的位置很不好,所以我后来就很少来参加典礼了。是不是年纪大了,你就变成德高望重的人了,人家就会把你当长者来对待。年龄怎么能够算实力,如果因为年龄而坐在第一排中间,那就不要坐了。

我生活中的衰老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我老花眼很严重,可是我有近视,所以就抵消,现在用两层镜片。到了一定年纪的人聚会,聊身体、互相推荐医生、分享药物,已经是最基本的环节。我很多朋友不染头发的话,看起来老很多,有几个很有个性的女生,不染了几次后,实在是撑不住,还是染了。别人一直问她,老这么快是吗?我去健身房也是,如果你不训练肌肉它就完蛋了,真的连爬楼梯都爬不动,这些都不是我在三四十岁的时候会在乎的事情。

《人物》:我们2015年曾经访问过你一次,当时你有个愿望,就是做一个老年版的《康熙来了》,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蔡康永:我觉得大家谈到老年的事情,都太沉重了,很难把它想成一个开朗的、必然的事。其实我们有儿童节目,怎么会没有老人节目,我们能够拍电影给儿童,就能够拍电影给老人看。公平地对待跟老人有关的题材,老人就会放松很多。

以前我们做《康熙来了》,如果来了真正老了的明星,我们绝对不好意思讲人家是「老人」——这是一个很可怜的态度。现在网络上最常看到调侃,看某部电影、唱某首歌,就暴露了自己的年龄,就好像透露年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能够把暴露年龄的压力当成一个搞笑题材的来源,我觉得会健康得多。

如果S已经到了某一个年纪,跟S同期的明星们也都到了某个年纪,到这里来,我们可以很大方地说大家都是老人,我们就来讲老人的生活。做节目跟他们调侃衰老这件事情,他们会得到一份疏解。

比方说有人家里有失智的老人,你要让人觉得,家里有失智的人,这件事情不是完全陷入地狱。如果有8个失智老人的照顾者,在一起互相吐槽失智老人,开一些玩笑,一起开朗地看待生老病死,他们就会好受一点。他们会感受到,自己不是在孤单地照顾失智老人,这些在老人身上发生的事,不必觉得惭愧或是紧张。

《人物》:这个节目的字可能会大一些,对老人友好一些。

蔡康永:其实现在问我这些话都是白讲,因为我没有要做这个节目,就只是吹牛而已,要做才有资格讲,不然讲那么多又不做。(笑)我不认为这种节目一定要我做,有人做就行,只是还没有人去做。

《人物》:你当时还提到,想以开朗的态度谈论死亡?

蔡康永:对,一定要的。死亡有超多好笑的事,有一部美剧,男主角家里就是开殡仪馆的。也许有一天,我们也可以做这样的剧,大家把死亡、死人当成一个好笑的事情来呈现。

太多人不肯想象死亡这件事情,一提到死,大家就「呸」,死是逃不掉的,我们却想要靠着语言避开它。如果我们做一个广泛收看的节目,聊聊死亡,自然就会产生一点影响,可能会让很多人比较放松地看待这件事情,以后可能会得到比较好的葬礼,比较好的火葬服务,各种跟死亡有关的事情得到改进,从一个不可以谈的东西,变成一个可以谈论的东西。

2018年,蔡康永与小S一起参加节目发布会。图源视觉中国


「我常常练习面对死亡」


《人物》:对于你自己,是怎么练习面对死亡的?

蔡康永:我觉得我练得还不错。比方说写遗嘱就是一个很好的训练,详细到社交平台账号要怎么处理,是要一天后、三天后就关闭,还是把它送给谁,让他们继续拥有这些粉丝,让别人自由翻看旧的东西,这都是一种选择。这样做的时候,总得提醒将来要执行的人,让他们替你关掉。我会告诉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是很镇定的人,收到都会说,好,知道了。

可是我也想象过,别的人去和自己的朋友讲这些事,可能也会收到回复,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什么鬼呢?当你朋友委托你这些事,如果你表现得很镇定,我觉得他会很高兴的。

《人物》:你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死亡是在什么时候?

蔡康永:我中学的时候是班长,同学家里如果有葬礼,我就要代表全班同学去参加。所以我常去参加同学的家里的葬礼,看到平常很活泼的同学,披麻戴孝,我被吓一跳,觉得这个同学跟平常样子都不一样。

《人物》:那时候,你对死亡有什么样的感知?

蔡康永:我只对活人有感觉,都没有在想死人的事情,我觉得我同学很惨。但我的家庭,家族里的老人比较多,所以我从小就一直看到身边的人陆续死掉。死亡对我来讲不是太奇怪的事情。我小时候看到我们家的邮件里常常夹着讣文,写很大的「讣」字,我那时候不认识那是什么字,后来才知道是讲某人去世了,里面会描述这个人死亡的状况。

每年暑假的时候,我爸爸都会带我去一家西餐厅吃中饭。每天中午,他都会跟一位老朋友吃饭,常常是固定的某人,有时候也会换人。我坐在旁边听他们聊,谁死掉了,这个人生前的事情,死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我爸可能觉得儿子陪在旁边不错,我也觉得餐厅的东西好吃,所以我们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有什么奇特。在这个过程中,我听到大量有关死亡的故事,看两个老人在追忆在上海度过的黄金年华,那些年好玩的事,以及那么好的日子。他们最美好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个时候,看过的最美丽的人,现在都变成了老人。我的成长过程总笼罩着一种像老电影一样的怀旧色彩,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人物》:它会让你的人生观发生改变,觉得生命是易逝的,没有不朽的东西,很快就过去了?

蔡康永:对。这对我很有影响,我会一直处于那种气氛当中,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悲伤和开心,都是多余的情绪。过去他们要庆祝《康熙来了》的收视率,我就说不要,因为第二天的收视率就会掉下来,有什么好庆祝的。后来访问别人,我也都会有这个态度在。我会觉得,这个人目前再怎么荣华富贵,就只是现在的事而已,他终究得面对人生跑不掉的东西。你不能对一个人,一直问他荣华富贵的事,他会被你搞得一直活在幻觉里。你得提醒他,他还是会生老病死的。如果敢这样问问题,你就会得到比较有趣的回答。

《人物》:之前看你的书,你引用了一位作家的话,「过去闻到太多衰老的气息,所以决定倒过来活。」具体什么是倒过来活?

蔡康永:我觉得人的衰老有一定的配额,如果年轻时听了太多老人的事情,你就免疫了,可以比较有活力地面对剩下来的人生,把人生的起伏当作必然的节奏。很多人以为你整天把死挂在嘴上,就是一个悲观的人,可是明明知道人会死,就假装人不会死,这才很可悲,一定是你知道人会死,却依然活得这么有劲儿,这叫做乐观。

《人物》:这样的状态下,会设计和规划时间吗?时间好像变得有限了,紧迫了。

蔡康永:我觉得我自己没有再继续做节目,也是因为不想在这件事情再多花时间。娱乐的东西对我而言,我可以做的事情已经做过了,更多的留给别人做就好了。

《人物》:我想起你在节目里面说过,自己年轻时最大错误是不专注。

蔡康永:像我这样的人,最惨的就是会做很多事、不专注,什么都想做做看,最后都没有做得很好。我就是这样子的人。我那时候觉得,这也可以做做看,那也可以做做看。后来变成主持人也是因为,这是众多事情当中,最容易做出成果来的事情。写作或者拍电影,没有什么做做看都能够做出一朵花来的,所以主持就变成了我最明显的一个工作。

你要是问我,我这辈子想要以主持人的身份作为最重要的成绩单吗,我绝对不想拿,可是结果就是这样子。

《人物》:现在的你找到要专注的事情了吗?

蔡康永:现在我就专注写作,写一本奇幻小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好。我请了一个盯着我写作进度的人,我有什么想法都跟他讲,他会记录下来,隔两天再来跟我讲上次的想法,问我写到了什么进度。我被逼着继续往前写。为什么我要请他来听我写作,是因为我开始记不得事情,有时候他过来跟我讲,你上次想……我说,我有想这些事吗?我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很恐怖。

我最近受到最大的打击就是人工智能,我发现,写作也许已经不归人类管了,这个时候想要专注写作已经来不及了。我很庆幸的是,人工智能出现的时候起码是我人生的末后半段,如果现在是我的青春年华,碰到这么厉害的人工智能,我真的会,我真的会抓狂,我可能会去练刀法,把自己训练成一个大侠之类的。(笑)

《人物》:你和人工智能对过话吗?

蔡康永:我有跟人工智能对过话,叫它写一些东西来看。我每问它一次问题,我就知道我在把它训练得更厉害,问30个问题,它就学了30次,下一次表现得更好。我教过的人类学生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件事情。你招编剧的学生,你讲了800次,说你们要在前5分钟,让观众喜欢或者讨厌你的主角,他们就是800次做不到。可是你跟人工智能讲,它一次就做到,并且给你三种做法。以它现在这么拙劣的水平都能写到这个成绩,我觉得它写好的日子很快就会来了。

我是一个相信内容为王的人,我喜欢武侠小说,我就想写武侠小说,我喜欢奇幻小说,就想写奇幻。我看了好电影,就想拍电影,被这些东西打动的后果,就是我想做这些东西。但如果一个很喜欢内容的人,看到人工智能产生很厉害的内容,这是很沮丧的事。

图源视觉中国


「人如果一直在规划未来,是不是就没办法享受现在?」


《人物》:你在微博里说,「既然已经活在世界上,再要追问为什么会活着,就已经有点晚了,还不如追问活着可以做些什么、怎么做之类的,派得上用场的问题。」关于这些问题,你最近得到了哪些答案?

蔡康永:还蛮多人启发我的。我这次做《众声》这个节目其实跟以前态度很大的不同。我以前做访问想要把人家的一辈子敲定出一个底色出来,努力地网罗跟他有关的所有事情,以后访他的人都会作为依据来延伸,我会有这种神经病的野心。现在我没有那么想要照顾到各个面相,只照顾他当下的样子就好了。

像这一次孙俪把我拉去种菜,拔隔壁种的菜马上炒了吃,孙俪显然是觉得,拉我进入她的生活会觉得很有趣。我要问孙俪的问题不是跟这个有关的,她这样做,我得花不少力气去对付。可是那是她此刻的生活。我小小的访问仅仅参与她这两三年的生活,等到她将来再也不去种菜了,大家也就淡忘了这段访问,自然会有别人去访问她,去反映她到时候的生活。

我访问隈研吾的时候,当时就有一个想法,人如果一直在规划未来,他是不是就没办法享受现在?比方说,你小时候在学校里的所有表现好像都是为了顺利地升到中学、升到大学。念小学、念中学本身的乐趣,难道都是为了升学吗?我就会想,是不是很多人未来有很多远大的计划,一直活在为了那个计划而辛苦当中,把希望全部押在未来。我们说,「等我大学以后」,「等我结婚以后」,「等我还完房屋贷款以后」,误以为我们都准备好之后,才能进行真正的人生。

我想隈研吾这种建筑师,口袋里面一定有一大堆,明天、后天、3年后、8年后的计划,他都在忙未来的事情,肯定没有今天。我问他,你会不会突然发现,你根本没有活在「现在」,都在为「未来」而忙碌?他说没有,我现在每画一张图还是会开心,这张图如果未来盖不成房子,我也就认了,也不损失现在的快乐。这样就比较健康一点。

动物是不得已的,必须活在现在,可是人的脑子可以记得过去又可以想象未来,没有能力活在现在。我们在渴望一个动物不得不过的日子。

蔡康永与隈研吾


《人物》:看起来,「当下」和「以后」是你一直以来思考的一个命题。

蔡康永:对。期间访问水哥(王昱珩)也是一个有趣的缘分。在此之前我在想,人享受生命的每一刻,这件事情到底能不能够构成生命本身,我们可不可以每秒都很享受生命,然后生命就这样过去了。水哥就是活生生在我面前,他就是要这样做,而且做得很好。真的,这是可以完成的。

水哥的东西多到我都替他担心的程度,他家超夸张,公仔的数量大概是我的100倍。因为我东西很多,我了解那种没用而美丽的东西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我之前收集了将近100条旧的刺绣腰带,每一条都绣得很漂亮,我搬家的时候决定,我全部都不要了,当我要送出去的时候,我的贵妇朋友们竟然全部都不要,她们很有经验,说这些旧腰带铺在桌上不平,也不能当桌布,也不能在上面放花什么,很不好用。我只好把它们转去文青那边,文青那边都说要,但他们吸收力很弱,一个人只吸收了一两条,最后还剩个八十几条。这真麻烦,要送都送不掉。最后我联络了一个大学的服装博物馆,让他们全部都收走了。

我曾经送出过一对我爸留下来的羚羊角,我爸留下来的,我放在我的网络上,好多人留言好美好美,结果都没有人要。好不容易有一个疯子要,赶快就把它交给他,很烦人的。这就是它们的下场。

今天看水哥的东西,五花八门到我担心死,他将来要怎么办啊。我刚临下车前我就跟水哥讲,我说我有一批清朝的杂志,杂志封面都是中国版画。如果你愿意要,我全部都送给你,其实我心里面充满了罪恶感。

《人物》:你会不会提醒他,最后这些东西会是那样的结局?

蔡康永:有,我今天直接就跟他讲了,我有办法把你的书强制性处理掉一半,他说不可能,一本都不让你丢。我以前也不让人家丢我的书,家里有两三万本书,实在没有地方放了。开始看电子书以后,把《红楼梦》都捐掉的时候,我就会想,天哪,世界什么时候沦落到家里连一本《红楼梦》都留不住了?

《人物》:关于我们在当下状态可以做什么,你有答案了吗?

蔡康永:我记得在采访汪峰前,他先让我看他的演唱会彩排,彩排的时候他拉了一段小提琴。我这种外行当然觉得拉得很好,他说这跟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比,拉得烂死,就是随便拉一拉。

我说,学习古典乐的人到底在做流行音乐的时候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他讲了古典乐的训练,让他们在编曲的时候在意的事情,跟没有古典音乐训练的人有所不同。

听他这样讲的时候,我觉得有趣,一个要做音乐的人可以得到一个理由,不是那种空泛的,「你要对于音乐的发展很有了解」,而是学了古典乐,对于不同的乐器的特质的掌握之后,你会编出比较有戏剧张力的音乐来。这些就是有用的知识,我问他们的问题都倾向于这种,我比较在乎的是,看节目的人是否能够收到一个东西,是他在接下来的生活里好过一点的。

我也采访了新海诚,他电影里的主角很多都是远距离恋爱咯,我本来抱着希望,他能够跟我讲,远距离恋爱还是行得通的,因为他那么多角色都在远距离恋爱嘛,是不是有什么独到之秘。最后他说很难,他自己的恋爱都失败了,是行不通的。

这也是一个答案了,一个否定的答案也是一个信息。可是行不通,还要爱,辛苦的爱也是一种爱的方法。

蔡康永和孙俪在菜园



「我希望被忘记」


《人物》:距离《康熙来了》停播已经7年了,再回头看,现在有一些新的感受吗?

蔡康永:没有,《康熙》在播的时候我就不看,现在也不看,别人偶尔回看节目就会跟我讲一下,他们在看什么,最近谁又发生什么事,他们又重新把节目挖出来,看一下当时的《康熙》怎么讲这件事情。我会被提醒,原来我们做过这件事啊。不然我就完全忘记。

《人物》:感受就仅限于,「原来我们做过这件事情」。

蔡康永:对,因为我真的不记得我们做过那件事情。我刚刚碰到水哥,他跟我说,好久不见。我说我们见过吗,他说,《奇葩大会》演讲见过。我完全不记得。我访问也是这样,花了两三个小时访问一个人,对他透彻了解,他引我为知己,他身边的朋友都不知道他那么多事,结果我下一次见到那个人,我还跟他讲「久仰」。

《人物》:这也是一种「活在现在」的态度了。

蔡康永:也不能那么丢脸,不记得还好意思讲这种话。什么活在现在,明明是自己记性很差,很失礼。(笑)

后来很多人跟我讲他们最喜欢的一集《康熙》,还有里面的细节。我大吃一惊,我一个都不记得。比方说,有一集讲大家留学的学历,他们讲某位艺人有多好笑。我只记得我录的时候,拿到题目后脸都绿掉,我只想着,收到什么烂题目,聊留学,这离观众有多远。我开始想我要怎么办,才能让事情好一点,做完松一口气,不管了。当大家说那一集是他们最喜欢一集的时候,我说,什么东西?

《人物》:前段时间,我看到你接受采访,提到你当时希望《康熙》结束后,还会有节目长成它的样子,但是好像最后也没有,这个世界似乎不需要这些娱乐派对了。

蔡康永:大家生活已经被短视频和直播填满了,不一定需要别人家的派对。世界不需要任何东西,你做出来,做得好看的人家还是会要看的,不看就算了。只不过是你做了一个东西,别人赏光愿意看,成为大众的回忆,只有这样子而已。

《人物》:你在访谈里常常会问别人,墓志铭想写什么,你有想过你自己的吗?

蔡康永:我不要墓。我不要留下墓,如果骨灰烧掉,撒到水里或者种到土里就好了,随便种在一棵树底下。

《人物》:一种回归自然的状态?

蔡康永:也没有,我没有那么爱自然,我只觉得被忘记就好了。

《人物》:你希望被忘记。

蔡康永:对。我觉得想被记得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你刚刚问我有没有练习面对死亡,我也练习着被忘记,人为什么不可以被忘记?我小时候经过那么多铜像,我没有一次知道铜像是谁的。

《人物》:现在大家都会因为那档节目深深地记得你,会不断地去翻看它。

蔡康永:对,我也不能禁止他们去回看这些节目。可是我总不能在墓碑上写,我是《康熙来了》的主持人吧。(笑)

图源综艺节目《康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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