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诱惑:全职儿女的进与退
文 | 李晓芳
编辑 | 王珊瑚
全职儿女,一份新型“职业”
23岁的李冬刷过很多招聘启事,不论是正经公司,还是来源成谜的皮包公司,或者是肯德基的经理,都有一份或丰富或粗糙的招聘启事,列明公司简介、岗位职责、任职要求、薪资待遇等等事项。但她最后选择的这份工作,很抱歉,什么都没有。
唯一可以明确的是这份工作的名字——全职儿女。
作为一个近段时间新兴的“职业”,全职儿女还没有发展出统一标准。根据豆瓣小组“全职儿女工作交流中心”里的定义,这是一种新型的脱产生活方式,“指的是年轻人脱产寄居父母生活,并通过付出一定的劳动换取经济支持,同时保持学习,尝试找到职业目标,考公考研上岸。”
社交媒体上关于全职儿女的帖子有上万条,这些年轻人大致有一些共同特征:年龄大多在25岁以下,生活在非一线城市,家庭经济条件在当地算得上小康水平,足以为一个年轻人兜底。
但为了合理化“待在家”这个行为,付出劳动或者确立一个长期目标是必需的。
李冬的全职儿女生涯开始于去年7月,那时她大学毕业,考研失败,最终决定待在家,准备自己的第二次考研。很多时候,考公、考研、考编都能成为全职儿女的主线任务。比如另一个23岁的女孩,去年12月底辞职回家,将考公上岸定为自己未来一年的目标,她的父母对此很满意,从不催促她找工作,也不要求她做家务。
但如果主线任务失败,为了继续合理地待在家,全职儿女们需要展现另外的价值。
第二次考研失败后,隐藏的家庭矛盾开始爆发。从3月成绩出来那刻,父母就催促她赶紧找工作,李冬说,那是她待在家里最难受的时刻,“你最亲的人也不相信你的能力了。”李冬也急,每天都在划各种招聘软件,“都快被我划拉得冒出火星了,我甚至想过去肯德基。”
最后是李冬的姥姥心疼她,提出每个月付1000元,让李冬每天到家里帮她洗碗。“我一开始觉得挺离谱的,当时全职儿女也不像现在这么火。”可实在找不到工作,整个人陷入无意义的焦虑,李寻转念想,“反正我也挺缺乏生活技能,正好锻炼一下。”她接受了姥姥的提议。
李冬还记得第一次从姥姥手里领到的“薪水”。那天是15号,是姥姥的退休金打到账户的日子。姥姥支使李冬到银行把退休金全取出来,回到家就给李冬发了1000元。李冬的妈妈在旁边,当场大笑出声。
李冬也觉得有些别扭,“有点不好意思,比现在还收压岁钱还尴尬。”她的同龄人,要么已经工作,自己能赚钱,要么在读研究生,跟父母要生活费也算正当。只有她,20来岁,赖在家里,没工作没学习,还需要向长辈伸手要钱。
后来,每个月的15号,姥姥拿到退休金的日子,就是李冬的“发薪日”。她也经常能领到一些额外的奖金,给姥姥按摩,帮姥姥跑银行,只要能让姥姥这位领导满意,李冬都能领到几百元的奖金,“她会找各种借口给我塞钱。”
而除了洗碗,李冬也会特意给自己增加一些工作量,比如帮姥姥买菜,每天陪姥姥说话,晚上和她一块去跳广场舞。这能让她在拿钱时少点愧疚。
秦小厚倒是很迅速地接受了自己全职儿女的身份,她甚至认真地为这个新职业做了规划。秦小厚的父亲早逝,家里只剩下她和母亲,还有18岁的妹妹。她形容母亲生活能力一般,“家里两盏灯,一盏坏了,另一盏还能用,她就不会去修。冰箱冷冻室坏了,冷藏还能用,她也会一直用下去。”秦小厚是家里的主心骨,“如果我在家,我妈会感到更舒适。”今年4月回到家,家里的大小事全归秦小厚打理,母亲只管做自己的小生意。
秦小厚的妹妹今年下半年也要上高三了,她觉得这是关键的一年,打算到时在妹妹学校附近租房,陪妹妹读书,给她做饭,当好一个陪读姐姐。她认可这份“工作”带来的价值,“对家庭的付出经常会被忽略,像全职妈妈的劳动会被认为是应当的。我做全职女儿,也是在承担家庭责任,凭什么不能承认这个价值呢?”
回家的诱惑
年轻人选择回家的理由多种多样,但他们对大环境的不信任,和对稳定生活的渴求是一样的。
家庭间的小游戏
留下还是再次出走
25岁的念念已经当了两年全职女儿。她最初考上了家乡的公务员,然而因为受不了单位同事的种种问题,选择辞职回家。她至今没想过重新找工作,父母也从不催她,念念说,“我爸妈两个人挣的钱能养活我们三个人,所以他们也觉得无所谓。”
但对于更多全职儿女来说,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家庭的兜底能持续多久?
在接到相亲要求的那刻,24岁的刘敏莉意识到,起码在她身上,家庭的支持是有限度的。刘敏莉毕业后进入一家大厂做运营,但她不是那么喜欢这份工作,也发现运营的上升渠道有限。考虑再三,她在去年辞职,回家准备跨专业考研,希望最终能进入自己心仪的艺术策展行业工作。她失败了。
考研失败,又暂时找不到工作,刘敏莉只能努力在家扮演好全职女儿。她需要早起,早上7、8点就出现在客厅是最好的,“如果我下楼,我爸妈已经在吃早饭,他们会阴阳怪气的。”她得维持好自己房间的卫生,“要不然我妈会骂,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邋遢。”刘敏莉特地强调了一遍,“我说的已经比较文雅,我爸我妈是真的会骂我的。”
但这些矛盾和摩擦还能忍受,直到父母开始催她相亲。刘敏莉陷入恐惧,在她的理想规划中,她要先拼事业,到30岁有足够经济能力的时候结婚。可父母安排相亲后,刘敏莉常常会脑补自己的轨道就此偏离,“我要是真的去了,或者我再没点进步,我觉得自己就会变成接受爸妈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然后留在家里,未来就这样了。”
刘敏莉发现,如果长期待在家里,她势必要让渡自己的一些权利,“吃的用的都是爸妈提供,我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收入,完全没有底气说不。”
她还没做好回大城市工作的准备,试图再考一年研。她在努力找一份短期的艺术类工作,“不管怎么样,得先走出去。”
阿呆父亲所在的工厂效益不好,挣扎了大半年,最终还是关了,父亲也失业了。阿呆很清楚,家里没有足够的资源,支持两个“全职儿子”。比起接近60岁的父亲,他在劳动市场上的优势还是要更大一些。
阿呆尝试送了一段时间外卖,给自己定下目标,每天至少挣100块,结果发现最多的一天,送了9小时,也只挣了66块4。但一个意外之喜是,他把自己送外卖的经过发到网上,取了个标题,《211毕业,却沦落到为几块钱冒着大雨送外卖》,或许是踩中了网民最爱看的几个关键词,视频点击量一下飙升到25万。靠着自媒体,他一个月赚了3000元。阿呆说,虽然不多,“但这赚的钱是确确实实进了我口袋,不用拿出去交房租。”
不过他还是计划着离开家乡石家庄,一来是觉得在石家庄送外卖,实在挣不上钱,得找其他正经工作。二来,他打算好好运营自己的自媒体,“一直待在家里,素材也快说完了,出门工作也能攒攒素材。”
李冬还在本分地做好一个全职女儿。她陪着姥姥跳广场舞,也变相地逼迫自己多走出家门,恢复人际交往。在家备考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缩在家庭里,整个人无比焦虑。
如今,她觉得自己的状态恢复得不错。她利用空闲时间考了驾照,考了计算机二级资格证,她开玩笑地说,“当全职儿女是最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gap year。”但她也清楚,这段gap year有期限。她读法学专业,计划在9月再考一次法考,看情况12月可能会再考一次研。因为陪着姥姥,又有考试这个目标,父母暂时也不催促她找工作了。
可如果考试再失败呢?她很快又会听到父母跟她说,谁家的女儿去了银行上班,谁的儿子有出息又涨薪了。姥姥的提议不可能再用第二次了。她最终得走出来。
版权声明:本文所有内容著作权归属极昼工作室,未经书面许可,不得转载、摘编或以其他形式使用,另有声明除外。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